只為故鄉這片沃土

楊興文　哈雙組

連日來，吳堅先進事跡報告會一次次感動著雙城區和哈爾濱市的干部群眾。

一個普通的農民，一個知名企業家；

一個資產上千萬元的董事長，一個不領工資的村主任。

如果把這些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角色融合在一起，那就是村民心中的“好村官”——吳堅。

2014年6月5日上午，哈爾濱市雙城區新興鎮新民村村委會主任吳堅在為村里辦事的途中，意外遭遇車禍，不幸以身殉職。61個年輪的生命，永遠地融入他深情愛戀的故鄉泥土。

2008年9月，新一輪村民委員會選舉在即，新民村的原“兩委”班子給原新興鄉黨委出了一道難題。

多年來，這個村由于沒有一個好帶頭人，村民的生產生活狀況長期得不到改善，家家門前垃圾成堆，村霸猖獗；村“兩委”沒有辦公室，租用的臨時辦公場所經常被人砸碎門窗……最嚴重的是全村人心渙散，一些村民想著法兒和村干部作對，村委會想為村民安裝大喇叭（有線廣播）？反對！想打抗旱機井？反對！

誰能收拾好這個爛攤子？原新興鄉黨委、村黨組織和村民的目光齊刷刷地聚到了吳堅身上。

吳堅是土生土長的新興人。20世紀50年代，他的父親被打成“反革命”，下放回到老家。受多種因素影響，吳堅的求學止步于初中階段。但虛心好學的他很快就當上了生產隊的技術員，并被調到公社從事農技推廣工作。改革開放后，他對玉米育種的研究達到了癡迷的程度，竟辭去了鄉種子站站長職務，回村專門從事良種研發。經過十多年的努力，他培育的“豐禾”玉米良種成為黑龍江省南部地區的當家品種，并行銷東北四省區。因此，他被評為全國知名育種專家。

2000年，吳堅創建了豐禾種業有限公司，企業蒸蒸日上、前景廣闊。先富起來的吳堅沒有忘本，依然樂于助人、幫貧解困。

2005年，吳堅出資28萬元，為鄉里購買了三臺垃圾清運車和一臺鏟車，使新興鄉成為雙城市第一個用機械清運垃圾的鄉鎮。

2006年秋天，吳堅出資15萬元，為他的出生地趙家屯鋪上了砂石路，安上了路燈。路燈點亮那天，興高采烈的村民放了好一通鞭炮，熱鬧勁兒超過了大年三十兒。

2007年秋天，村民湯奎山和金純爽的連脊房攤上火災，房屋和財產瞬間化為灰燼。吳堅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安慰他們“只要不傷人就沒啥大不了的事兒”，并打電話通知公司趕緊送來1萬元錢，幫助兩家先解決吃住問題。然后，他派人運來水泥沙子，又到村里的建材商店賒回建材，幫助湯奎山和金純爽建起了新房。

從2001年起，吳堅的種業公司每年拿出價值20多萬元的良種，捐贈給原雙城市的貧困老軍人、老模范、老干部和老黨員；舉世震驚的汶川地震發生后，他的公司一次性捐助各類物資及資金超過百萬元……

顯然，根治新民村，非吳堅莫屬！然而，曾任原雙城市政協常委、哈爾濱市人大代表和雙城區人大常委會委員的他不免有些猶豫：一方面是正在快速發展的育種產業，一方面是迫切需要改變面貌的落后鄉村；一方面是年收入數百萬元的種業公司，一方面是賬面空空的村集體；一方面是其樂融融的小家庭，一方面是新民村積累多年的“亂麻團”……在方方面面的懇請下，經過再三思索， 2008年9月20日，吳堅站在村委會選舉的演講臺上，面對熟悉的父老鄉親們表達了自己的心境：“我吳堅不會辜負你們的希望！”

在熱烈的掌聲中，吳堅以1800多票的絕對優勢當選新民村第八屆村委會主任。

看著動情甚至忘情的鄉親們，當選的吳堅右手撫著心口，向在場的黨員、村民和上級領導深深地鞠了一躬。

2008年9月，吳堅一走馬上任，就開始謀劃把十多萬平方米的垃圾場變成文化廣場，還要趕在上凍前把主街的路燈安上。

新民村的西南角原來是一片茂盛的防護林，后來有些村民圖省事兒，就把畜禽糞便及生活垃圾往那里扔，年積月累，堆成了垃圾山。要把垃圾山改造成文化廣場，村民們百分之百舉雙手贊同，但一說到80多萬元的建設資金怎么整，許多村民就悄悄往后退了，而村里又分文沒有。吳堅籌算了一番之后，主動提出自己先行墊付。只要能為村民造福，他就認！

80多萬元的工程，也是一塊不小的肥肉，一些工程隊相繼找上門來。吳堅的回答干脆、明確又極為苛刻：“工程完工后有檢驗期，檢驗期內只要質量合格，分文不差付款。”同時，針對給他回扣、返款的暗示，他毫不含糊地說：“新民村從我開始沒有潛規則，你們該掙多少錢就掙多少錢。別跟我整景！”

幾個回合下來，那些想發不義之財的人悻悻離去。

2008年國慶節過后，新民村文化廣場建成了，致富路兩旁的路燈也亮了。原來的臭水溝變成了水上公園，小橋流水，仿古亭臺，成了村民休閑的好去處。文化廣場上，有籃球場、排球場；村民活動室是一幢新建的小二樓，一樓的一扇窗戶是電視窗口，村民可以盡情地唱卡拉OK……金秋送爽，吹來了新民村村民久違的笑聲。那天，很少喝酒的吳堅喝得滿臉通紅，攥著麥克風忘情地唱。

2009年開春，吳堅和大伙兒商量改造自來水，并同時修建下水管道。

改造自來水，大伙兒都同意。新民村由五個自然屯組成，老自來水工程以屯為單位，管道老化，水質無法保障，運營費用高。吳堅說：“咱們把自來水連上網，統一處理，統一給水，讓村民吃上放心水。”

然而，好事兒一涉及到錢，就又有人打退堂鼓了，包括班子成員。

吳堅一家一家地做思想工作：“咱們村是鎮政府所在地，又處在新興開發區的核心地點，建設規劃可不能停在‘村字上，而要看到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后的‘鎮字或‘城字上。城鎮最基礎的工程是什么？首先就是下水道。今天咱們花100萬元就能建成，推后五年十年的，就得花1000萬元甚至是幾千萬元。到那時再看今天的投入，咱們能省下十倍甚至百倍的投入。”

一席話，說得班子成員和村民心敞敞亮亮的。這一年，新民村修了雙城史上第一條村級下水道。投資200多萬元、近4公里長的下水道，直接連上了開發區的下水管網。新民村老支書白永科評價吳堅：“吳堅干事兒想得遠，老超前了！”

之后，吳堅又通過招商引資，興建了名盛、福興、三五將軍園三個農民新區，吸納上百戶村民入住。去年，一家開發商看好新民村的地理位置，投資建設了高層住宅，新民村建成了雙城史上第一個坐落在村里、有電梯的高檔住宅樓。

吳堅擔任村委會主任的6年里，爭取到各類建設資金1200多萬元，完成廣場建設、自來水改造、道路拓寬、下水道建設等大型工程12項，使新民村村容村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新民村先后被評為黑龍江省、哈爾濱市新農村建設示范村和樣板村。

新農村建設的第一要務是發展生產。

吳堅通過努力，在新民村建起了市級農業科技園區，把科學發展的理念融入到村民的種植和養殖產業中。新民村周邊有幾十家工廠，吳堅經常到工廠聯系用工事宜，盡量為村民尋求合適的用工崗位。新民村環境好了、客流量大了，吳堅就鼓勵村民開辦飯店、旅店、商店等各種服務業，小小的新民村呼呼拉拉地興起了上百家各類小買賣。

有人說，如今的社會只要你不懶，就一定能找到致富門路。但事實卻是，相當一部分村民因為疾病、智力等因素，陷在貧苦的日子里不能自拔。吳堅當上村主任后，每年的工資加獎金有3萬多元，他告訴村會計陳化樓：“工資就放在你那兒，誰家有個為難招災的，就從那里出。”從那時起，吳堅的工資成了“救急金”。

在整理吳堅的遺物時，陳化樓含著眼淚把延續六年的賬目保存起來，那里面的每一張單據都有吳堅的簽名。一個村民說：“六年了，厚厚的單據支出的不僅是二十來萬元現金，更是吳主任給困難戶們送上的一片真心。”

2010年秋天，全村最“有名”的貧困戶高永德搬進了寬敞明亮的三間大磚房。他感慨：“沒有吳堅，我這輩子住不上這新房。”

那年，春天雨水大，高永德家的兩間泥草房來不及修整，一面山墻裂開口子，成了危房。高永德聽說村里有筆“救急金”，就找到吳堅要求“救濟”。吳堅和村干部來到老高家查看后商定：房子要“推倒重蓋”。看高永德手頭錢緊挺為難，吳堅當即表態：“村里幫你5000元錢，大伙兒再幫幫工，等你秋天過七十大壽時就住上新房子了。”房子蓋好了，高永德聽說那筆“救急金”是吳堅的工資，就找到村會計陳化樓核實。接到吳堅封口令的陳化樓只好說“沒那事兒”，是老吳“爭取來的資金”。

終究是“沒有不透風的墻”。在“救急金”放到第三年時，村民趙萬民終于整明白“咋回事”了。

2011年8月，趙萬民因腦梗住進醫院。命是保住了，但醫療費卻要斷了。這時，吳堅打電話告訴趙萬民：“讓你老伴兒到村里取點兒‘補助費。”8月15日那天，村會計陳化樓交給趙萬民的老伴兒1000元錢。在收據上簽字時，趙萬民的老伴兒看到收據上有“從吳堅工資款中支付”的字樣，陳化樓立即叮囑她說：“這事兒你必須‘保密，別跟外人說。”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打那以后，誰再領“救急金”都先簽字，吳堅后簽字。所以，村民們都被“蒙在鼓里”。有一次，趙萬民酒后吐出實情。不少用過“救急金”的村民知道后，都來找吳堅，要求重新打欠條。吳堅卻動情地拒絕了：“看到老少爺們兒有困難，我心里就犯堵，就想多多少少給大伙兒解決點兒燃眉之急。之所以沒吵吵嚷嚷的，不就是想讓大伙兒別有什么思想負擔嘛。”

村民金世范也是“救急金”的受益者。前年夏天的一天晚上，大雨如注，吳堅頂著雨來到他家，連拉帶拽地把他們一家人趕出危房。然后，吳堅用村里的一處空閑房置換了金家快要倒掉的房子，并用“救急金”給那處空閑房進行了裝修。

新民村有十多戶極貧戶和殘疾戶，單純靠村里救濟并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吳堅想到上邊有相關政策，便跑鄉里區里，弄明白了政策依據。隨后，他和鎮民政助理挨家挨戶地調查整理材料，又請托區殘聯把村里的殘疾人貧困戶都納入殘聯保障范圍。

2014 年6月5日上午，吳堅遭遇車禍殉職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震驚了新興鎮。

鎮黨委書記齊瑞東回憶說：“當時，我的腦袋‘嗡地一聲就什么都聽不到了。我正往現場趕，傳來的信息說吳堅已被送到哈醫大二院。我正往哈市趕，卻得到消息說老吳沒了。我只好又往殯儀館趕……”

就在吳堅去世的前一天，齊瑞東還和吳堅研究新民村未來五年的建設規劃。齊瑞東說：“新民村要在村前后各開一條大道，然后進行商業開發。南邊的大道要占吳堅的試驗田。吳堅說，沒關系，占多少他讓多少。我倆還商量，七八月份去趟廣東，看看人家碧桂園是怎么建設的。吳堅說，要讓咱新民村的建設三五十年不落伍。唉！”

鎮長劉興偉回憶道：“三天前他跟我商量了三件事兒，一是他從哈爾濱市有關部門爭取到一臺垃圾清運車，可以將村里垃圾的掃除和清運結合起來；二是有關部門已答應吳堅幫助建設‘天眼工程，實現全村視頻監控；三是道路拓寬維修資金已經到雙城區了，要盡快把工程款拿到手，還要快點兒請交警大隊幫助設計致富路的限高護攔，防止載重車輛把村路軋壞。正是后面的這件事兒，讓老吳永遠離開了我們。”

丈夫離去，吳堅的老伴兒郭慧英悲痛欲絕。往事歷歷在目，她最后悔的是不該在吳堅要第二次競選村主任時說的狠話。那是2010年的中秋節，全家人難得圍坐在一起，卻沒有多少節日氣氛，家人一致勸說吳堅放棄村主任連任參選。面對吳堅的沉默，郭慧英說了氣話：“你再當村主任，咱們就拉倒（離婚）。”

吳堅聽罷，又沉默了好一會兒，說：“我明白當這個官兒不容易，也耽擱了家里的事業。但當不當村主任，咱不能感情用事，要講點原則，要聽聽村民們的想法。”

可不是嘛，那些天，天天都有村民十幾個人一伙、幾個人一幫地找上門來，有的叫哥們兒，有的稱爺們兒，但中心思想只有一個：“你還得當村主任。”

2010年，吳堅再次當選新民村村委會主任。當晚，他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平時極少袒露心聲的他，在日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我深深地熱愛我的祖國，熱愛家鄉這片沃土和質樸的村民，這是我為之奮斗的動力。”

睹物思人，觸景生情。郭慧英不止一次念叨：“如果有來生，你就是再干十屆村主任我都不攔著。”

生前，吳堅曾概括自己一生只做三件事兒——干好事業，做個好人，培養后代成材。令他欣慰的是，這三件事兒真的完美無缺——

父親意外離去，讓吳芳義、吳芳勇哥兒倆一夜間又成熟了許多，盡管他們已經十分優秀。六年來，父親沒日沒夜地干著村里的事兒，基本無暇顧及公司產業。小哥兒倆就挑起了公司的大梁，老大吳芳義掌管公司營銷，老二吳芳勇負責產品研發，豐禾種業公司發展得蒸蒸日上。到2013年，已完成并認定技術成果11項，育成豐禾號玉米新品種8個，產品銷售額達5500萬元，累計推廣種植面積6000多萬畝，為國家累計增加社會效益50多億元。

“新民村寄托著我爸一生的情感。我們雖然無法達到他的精神境界，但今后村里需要我們時，我們都會義不容辭。我爸未竟的事業，我們來扛！”吳芳義、吳芳勇堅定地表達著他們繼承父親遺志的決心。

20多年來，吳堅及他的團隊累計為社會事業、公益事業、助殘助學、賑災扶貧、家鄉建設捐款捐物達1000多萬元。一件衣服三年五年不下身兒，一部手機價格不超200元，每天粗茶淡飯煙酒不沾，生活十分簡樸，這就是一個身家近億元的老板，這就是一個真實的吳堅。

2014年6月7日，天空細雨紛紛，寄托著人們對吳堅的哀思。哈爾濱市人大常委會主任王穎率領在哈的市人大班子成員，來為一位人民代表送行；雙城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市政協四大班子成員，都來送別這位可敬的村官；30多位曾在豐禾種業公司工作過的員工從天南海北趕了過來，他們要送父親般的董事長最后一程；幾百名村民們自發地趕來，最后再看一眼他們的好主任……

吳堅去世后，在他當年建成的廣場上，村民們自發地停止了一切娛樂活動。按照傳統習俗，村民們要為吳堅守上一個“頭七”。

吳家兄弟把父親安葬在新興鎮內的乾坤園公墓。他們精心選擇了一處高地，希望父親能夠眺望到遠方他曾奮斗過的新民村。

融入故鄉的泥土，吳堅從此不再匆忙，他靜靜地守望著他深愛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