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邊柳
我出生那年,父親已經42歲。父親中年得女的欣喜立馬使哥哥的嬌寵寶座慘遭易主。
從小到大,我絕對是父親眼里的小公主。不管我如何驕橫跋扈,父親從來沒給過我一個黑臉兒。直到22歲那年夏天,我第一次把秘密交往了一年多的男友帶到父母面前時,我們父女間的關系從此便急轉直下。
原因很簡單,父親反對我們在一起。而反對的理由在我這個“80后”看來根本就不是什么理由——男友大我9歲,離過婚,還有個7歲的兒子。
送走男友,壓在我心里的那股火氣終于噴薄而出,不由分說地朝著父親就是一通“掃射”。而父親居然也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毫不留情地立馬還擊過來。
那是我記事以來第一次領教父親沖我發火的樣子。但我并不怕,不但繼續“掃射”,而且“子彈”變得愈發犀利。彼時正深陷熱戀中的我就是聽不了別人說男友不好,父親說也不行。就這樣,我和父親開始冷戰。
轉眼又是一年。在父親的強烈反對下,我們義無反顧地去領了證。本來我想借結婚這件事給老爺子認個錯,就此宣告“停戰”。可萬萬沒想到,還沒等我把話說完,父親就急了,厲聲怒斥道:“都領證了,才來通知我,你們這是擺明了要先斬后奏唄!好,我既然管不了你,那我也就不管了,你們愛咋地咋地吧!”
果然,辦婚宴那天,父親不但不參加我們的婚禮,甚至在我臨出娘家門的那一刻也沒有出來送我一下。只有母親緊緊地拽著我的手,一邊抹眼淚,一邊唉聲嘆氣:“妮兒啊,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別生你爸的氣了,他就是一頭老倔驢!”
“沒事,媽。”我強忍住淚水,嘴上說著沒事,心里卻在暗暗發力:好你個倔老頭兒!既然你這么絕情,那就別怪我以牙還牙了!
如果說當初反對我們來往,只是在我和父親之間產生了一點兒隔閡,那么,這次婚禮的缺席便著實讓我們父女的關系從此打上了一個大大的死結。
為了和父親慪氣,雖然同在一座城市住著,我卻極少回家。偶爾回去,也是來去匆匆。而父親只要看到我一進門,立馬就借故買煙買茶,溜之乎也。
一晃又是兩年多。有好幾次回娘家,其實我都想著要主動和父親說話的。但一看見他故意板起的那張臉,我立馬又將已到喉頭的話給生生憋了回去。
有一次我剛進門,就聽見廚房里傳來“叮叮當當”的動靜。母親附耳對我說:“這不,你爸想一出是一出,非要在廚房的后墻上開一扇窗。”
小窗戶很快就安裝好了,框和窗扇都是實木的那種,小巧而堅固。窗外正對著的是一條直通大馬路的小胡同,也是我們這座老樓院里所有住家進進出出的必經之路。透過潔凈的玻璃,能望見胡同盡頭馬路上的車來人往。
果然,自打有了那扇小木窗,父親上街的次數明顯少了。我每次回去幾乎都能碰見他在家,而且見到我后他也只是把自己關進臥室,并不再刻意躲出去。
那天,我正在單位上班,突然接到母親的電話,一向身體硬朗的父親突然感覺胸口憋得難受歪在了沙發上。我趕緊回家把父親送進了醫院。經過一個多小時的搶救,父親終于脫離了生命危險。
趁父親睡著的空當,母親把我悄悄地拽到病房的走廊里,小聲對我說:“妮兒啊,有件事我得給你說說,其實你爸一直都不讓我告訴你,怕你笑話他。你看今天這陣勢太嚇人了,萬一你爸有個好歹,這事不讓你知道,你得后悔一輩子。你知道他為啥非要開那扇小窗嗎?那都是為了看你。”“啥?看我?”“是啊,你每次下樓后,他都會立馬慌慌張張地跑到廚房,然后弓著腰趴在那扇小窗戶上看你,直到你的背影走出小胡同他才慢慢地離開。有幾回,我還瞅見他在那里偷偷地抹眼淚。這倔老頭兒,你說跟自個孩子較什么勁兒呀!”
“爸……”我喉頭一酸,禁不住哭喊了一聲,一頭扎在母親的懷里,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