債權人在意企業的環境表現嗎？

李欣懿+沈洪濤+戚麗杏

【摘 要】 文章在我國出臺綠色信貸政策的制度背景下，以紫金礦業為例，分析企業環境表現與債務融資的關系。研究發現，紫金礦業不良的環境記錄只在綠色信貸政策出臺初期影響其債務融資，可能的原因在于綠色信貸政策的執行和污染事件的處罰使紫金礦業積極實行大范圍整改，加強了環保建設力度，主動降低了自身環境風險。

【關鍵詞】 環境表現； 債務融資； 綠色信貸； 紫金礦業

中圖分類號：F205；F27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5937（2015）10-0047-04

我國環境問題日益突出，已經嚴重威脅人們的健康和社會的可持續發展。2007年，原國家環?？偩?、中國人民銀行與中國銀監會聯合推出了綠色信貸政策，旨在將環境風險與信貸風險結合起來，充分利用信貸風險管理技術，借助市場機制應對環境問題。綠色信貸政策要求各銀行將企業環保守法情況作為貸款審批的必備條件之一，對不符合產業政策和環境違法的企業和項目進行信貸控制。那么綠色信貸政策的執行效果如何？具體而言，企業環境表現會對企業的債務融資產生怎樣的影響？綠色信貸政策下的融資壓力又如何影響企業的環境行為？本文以紫金礦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紫金礦業）為例，通過分析綠色信貸政策出臺后其環境表現與債務融資的關系來回答上述問題。

一、紫金礦業的環境表現與債務融資情況

紫金礦業是一家以黃金及金屬礦產資源勘查和開發為主的大型國有控股礦業集團，2003年在香港股票交易市場上市，2008年在中國內地上市。截至2013年底，紫金礦業實現營業收入497.72億元，總資產規模668.98億元，在2013年《財富》雜志中國企業500強中位居第107位，在2013年福布斯“全球企業2000強”榜單中位列第880位，在全球礦業公司中排名第25位。在亮麗的經營業績背后，紫金礦業的環境問題十分突出，被媒體形容為“一半是金子，一半是污水”。

（一）紫金礦業的環境表現

近十年間，紫金礦業污染事故頻發，屢屢處于輿論的風口浪尖，環保部門接二連三地對紫金礦業進行警告。紫金礦業數次深陷環保泥潭，直至2010年爆發震驚全國的汀江污染事件。

2007年，在首批“綠色證券”試點核查的37家企業中，有10家未能通過或暫緩通過，紫金礦業位列其中，原因是紫金礦業當時新收購的湖南衡陽尚卿礦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尚卿礦業）等5家公司環保基礎較差。紫金礦業隨即致函原國家環?？偩郑从硠冸x這五家企業的難度很大，并承諾在完成補辦環保手續、完善環保設施工作前無限期停產。之后，尚卿礦業等企業未被納入環保核查范圍，紫金礦業得以順利回歸中國內地A股市場。

2009年9月，福建省環保部門發現紫金礦業紫金山銅礦排洪洞有超標污水排入汀江，要求其立即進行整改。

2010年5月，國家環保部發文通報批評11家存在嚴重環保問題的上市公司，紫金礦業“榮登”榜首，其旗下多達7家企業未能按期完成整改環保問題（其中包括紫金山銅礦）。環保部責令紫金礦業提出整改方案，要求地方環保部門嚴加督查，并于6月25日前上報相關情況。

2010年7月，紫金礦業爆發了震驚全國的汀江污染事件。紫金礦業位于福建上杭縣的紫金山金銅礦的銅礦濕法廠，廠區的溶液池區底部由于連續降雨導致黏土層掏空，污水池防滲膜多處開裂。7月3日15時50分左右，污水池防滲膜發生突然破裂，污水池中含銅、硫酸根離子的酸性廢水外滲，大量滲入地下并外溢至汀江。廠區人為非法打通6號集滲觀察井與排洪洞，致使9 100立方米污水順著排洪涵洞流入汀江，導致汀江嚴重污染，大量網箱養魚死亡。僅棉花灘庫區死魚和魚中毒達378萬斤，直接經濟損失為3 197.71萬元。此次污染事故無論對當地生態環境還是居民健康，都是一場難以平復的災難。

（二）紫金礦業的債務融資情況

紫金礦業“與國內四大商業銀行和多家地方銀行金融機構建立了良好的合作關系，各家銀行給予公司的授信額度累加為640億元，并被信用機構評為AAA級信用等級”①。表1和圖1描述了紫金礦業2005—2013年的長期債務融資情況。

從表1和圖1可以看出，從2006年起紫金礦業的長期債務融資額開始下降，2009年降到最低的4.07億元，長期債務融資比率僅為1.37%。但在2010年后，紫金礦業的長期債務融資比率重新回升，并連續四年保持每年4%以上的漲幅。2011年，紫金礦業成功發售2.8億美元的債券。2013年年底，紫金礦業的長期債務融資額創紀錄地高達124.04億元。

表2和圖2描述了2006—2013年間紫金礦業與采掘行業上市公司的長期債務融資比率變動之間的比較。

從表2和圖2同樣可以看出，紫金礦業2007年長期債務融資比率的變動明顯低于行業平均變動水平，但2010年后，紫金礦業長期債務融資比率的變動卻遠遠高于行業平均變動水平。

綜上，紫金礦業無論是長期債務的絕對水平還是相對比率，也無論是靜態的長期債務融資水平還是動態的長期債務變動情況，都出現了先降后升的現象，且與國家綠色信貸政策的出臺以及企業環境事故的發生時間相吻合。在2007年出臺綠色信貸政策后，紫金礦業出現了長期債務融資的困境，但在爆發嚴重環境事故的2010年后債務融資卻出現了轉機。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筆者從綠色信貸政策及其理論依據、環保部門對紫金礦業的處罰以及紫金礦業的整改表現等方面進行全面分析。

二、案例分析

（一）綠色信貸政策

綠色信貸是指利用信貸手段引導資金流向，以推動環境保護的一系列政策、制度安排及實踐。綠色信貸政策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對于環保和節能項目或企業，利用恰當的信貸政策和手段（包括貸款品種、期限、利率和額度等）予以支持；二是對于違反環保和節能等相關法律法規的項目或企業，采取適當的停貸、緩貸甚至收回貸款等信貸處罰措施；三是貸款人運用信貸手段，引導和督促借款人在生產經營中防范環境風險、履行社會責任，并以此降低信貸風險。

2007年7月，原國家環保總局、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監會聯合發布《關于落實環保政策法規防范信貸風險的意見》（下稱“意見”），標志著綠色信貸政策的正式啟動。“意見”要求商業銀行將企業環保守法因素納入授信審查條件。2007年7月，中國銀監會發布了《關于防范和控制高耗能高污染行業貸款風險的通知》。2008年，環保部與銀監會簽訂了信息共享協議。2009年3月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監會聯合發布了《關于進一步加強信貸結構調整促進國民經濟平穩較快發展的指導意見》，要求對于不符合國家產業政策規定、市場準入標準以及未達到國家環評標準和排放標準的項目，嚴格限制各種形式的授信支持。2012年2月，中國銀監會發布了《綠色信貸指引》，提出銀行金融機構綠色信貸工作的指導意見與具體細則，使綠色信貸政策實操性更強。我國綠色信貸政策逐漸趨于成熟。

（二）理論分析

理論上，企業的環境問題會給債權人帶來三類風險：一是環境責任導致的直接風險，當資金投向的資產受到污染所需的清潔費用可能超出初始貸款價值時會形成這類風險；二是違約的間接風險，即信貸風險，當環境問題造成的損失或環境監管規定造成的成本上升，使得企業無法償還貸款時就會形成這類風險；三是聲譽風險，債權人可能會因為與發生環境事故的借款人存在借貸關系而損害名聲。良好的環境表現能夠讓企業避免因環境事故而支付的賠償和清潔成本，減少破產的幾率，同時還能避免負面影響導致的聲譽受損和資產價值下降，并且，企業在控制環境風險方面的投入通常是長期而穩定的，對于未來的債權人來說也是可靠的保障。

因此，企業不良的環境表現會增大企業的環境治理支出和環境風險，從而形成信貸風險，環境監管壓力更會加大環境風險的可能性。債權人出于控制信貸風險的考慮，會密切關注企業的環境表現，環境表現差的企業將難以進行債務融資。

實行綠色信貸政策后，環保部門與金融機構大力合作推進信息共享，商業銀行可以通過查詢征信管理系統，了解企業的環境違法違規情況，拒絕或限制向環境表現不良的企業發放貸款，并逐步收回已發放貸款，從而迫使相關企業盡快整改。在行政部門與債權人雙重監管壓力下，企業為成功取得融資，必然要積極改善自身環境表現。

（三）紫金礦業因環境事故受到的處罰

2010年紫金礦業汀江污染事件發生后，相關部門對紫金礦業主要作出了以下處罰：

1.2010年9月30日，福建省環保廳下發處罰決定書（閩環罰字〔2010〕3號），對紫金山金銅礦處以956.313萬元的罰款，并責令其采取治理措施，消除污染直至治理完成。

2.2010年12月27日，福建省環保廳對紫金礦業董事長陳景河、常務副總裁兼紫金山金銅礦礦長鄒來昌分別處以705 997元、449 768元的罰款（閩環罰字〔2010〕6號及閩環罰字〔2010〕7號）。

3.2011年1月30日，福建省龍巖市新羅區人民法院判定紫金山金銅礦犯重大環境污染事故罪，判處罰金3 000萬元人民幣（原已繳納的行政罰款956.313萬元予以抵扣），紫金礦業原副總裁陳家洪，紫金山金銅礦環保安全處原處長黃福才，紫金山金銅礦銅礦濕法廠原廠長林文賢、原副廠長王勇、原環保車間主任劉生源5名被告分別判處3年到4年6個月有期徒刑和罰金。2011年5月4日，終審維持罰款3 000萬元，5名被告人的刑期則減免為3年至3年6個月。

（四）紫金礦業的整改措施②

2010年紫金礦業汀江污染事件發生后，紫金礦業對紫金山礦區和全集團的環保生產建設進行了大規模整改。

對紫金山礦區進行了以下環保整改：

1.事發后立即停止事發地紫金山銅礦濕法廠的生產，依據各級行政監管部門的整改意見，委托設計單位制定紫金山銅礦濕法廠的恢復重建規劃，并調減當年1萬噸銅和1噸黃金的生產計劃。

2.2010年完善了清污分流系統，增加了約45萬方應急防洪池容量，增設了溝口應急加藥系統。于2010年9月底新增8個在線監測點，與環保部門聯網實時在線監測。

3.2011年完成了原銅礦濕法廠溶液池修補、新屋下大壩規范整治、金子湖大壩加高培厚、大崠背尾礦庫整治、礦區清污分流系統完善等整改內容，共完成“7·3”事故后續應急處置指揮部下達的61項整改內容中的60項。此外，在三清亭、二廟溝、金山大橋、227壩外四處汀江水域建立魚類養殖網箱288平方米，投放魚苗，通過網箱養魚方式實現對汀江流域的水質生物監測，并投入資金1 674.08萬元開展礦區植被恢復及綠化美化工作。2011年5月，紫金山金銅礦在礦區建立了雨水情自動測報系統，為及時掌握各庫區水位、雨情動態提供了數據支持，有利于防洪防汛工作的開展。

4.2012年全面完成了“7·3”事故應急處置指揮部下達的整改令中61項整改內容，并在對聯坑新建一套日處理能力10 000 立方米的硫化鈉工藝廢水處理系統。完成植被恢復作業面積2 602畝，投入資金2 905萬元。

5.2013年1月，紫金山金銅礦銅礦濕法廠環保整改達標，恢復生產。2013年完成植被恢復作業總面積147.90公頃，其中新增綠地78.12公頃，綠化及養護面積69.77公頃，投入資金739.18萬元。礦區綠化覆蓋率達到可綠化區域面積的97.9%。

在全集團內采取了下列環保整改措施：

1.公司設立安全環保委員會、環保安全部，下屬企業均設置環保職能管理部門，形成完整的環保管理網絡。公司制定了多項環境保護制度，并與各職能部門、權屬企業簽訂《安全環保治安消防目標管理責任書》，年度績效考核實行安全環保一票否決制。

2.設立“環境安全日”、“環境安全月”，期間開展有關環境安全方面的宣傳教育、風險排查、隱患整改和檢查評比等工作。

3.2012年編制了《紫金礦業集團綠色礦山建設規劃》，制定了《關于加快水土流失治理和綠色礦山建設規劃》。2013年編制《紫金礦業生態文明發展和綠色礦山創建規劃綱要（2013—2020）》，大力推進綠色礦山、生態礦山理念和生態文明礦山建設。

4.為保障公眾對企業環境信息的知情權，接受投資者、債權人和其他社會公眾的監督，公司積極響應并規范環境信息披露工作，集團公司從2011年開始每年編制《年度環境報告書》并對外發布。

三、結論與啟示

本文通過對紫金礦業環境表現及債務融資情況的分析發現：在綠色信貸政策出臺后，紫金礦業不良的環境表現導致其債務融資困難，債務融資水平下降，長期債務增加速度低于同行業平均水平；在2010年發生重大環境污染事件后，紫金礦業受到環保部門的嚴厲處罰并被追究法律責任，隨后進行了全面的環保整改，環境表現的改善使得企業恢復了債務融資能力，長期負債比率逐步上升。

紫金礦業的案例說明，企業環境表現方面的問題會帶來監管風險與經營風險，在綠色信貸政策下，債權人確實會在意企業的環境表現，因而企業的環境表現會影響債務融資能力。同時，我們應該看到，環境監管部門的執行力度是將環境風險轉化為信貸風險的重要途徑。因此，環境監管是確保綠色信貸政策發揮有效作用的保障機制。

我國地方政府以經濟發展為主導的政績最大化以及分稅制帶來的GDP錦標賽現象，使得地方政府有較強動機對本地區金融資源和信貸資金流向進行干預，也同樣會影響地方環保部門的監管和執法力度。這是在中國特有的制度背景下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問題。紫金礦業是因為在汀江污染事件中受到環保部門的嚴厲處罰并被追究法律責任后，積極地全面整改，才得以迅速擺脫債務融資困難，并向環境友好型企業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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