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不寂寞

伍中正

天氣是越來越冷，門前的菊花漸漸地低下了頭，在寒風中漸漸地萎縮。

這個季節的菊花離我遠去。現在，我就坐在菊花的身邊，院子里的風，比以往的又大了一點。

我和菊花保持一米的距離。

我敢斷定，菊花不曾寂寞。

菊花是在那個有著露水的早晨開放的。那個早晨有著清新的空氣，有著暖人的陽光。我發現，那些詩意的花朵歇在那些枝頭很透明、很清朗。那些菊花開始走上長長的通向秋天的路。

在一些格外安靜的日子，我坐在她們的身邊一口一口地喝著茶;我坐在她們的身邊看天空的云朵一次一次地飄過我的屋頂;我坐在她們的身邊看樹上的絲瓜終止了秋天的思念。

經過菊花的身邊，我經常把我喜歡的那只羊放到對面的山坡;那些菊花一搖一晃地看著我笑。還是經過菊花的身邊，我經常把那只黃狗帶到村外，那些菊花仍舊一搖一晃地看著我笑。為了讓秋天更秋天，為了讓愛情更愛情，我沒有把那些菊花帶到山坡，也沒有把那些菊花帶到村外。

菊花邁著穩健的步子，走在秋天的路上。我在院子里看著它們無語地開放、幸福地開放。它們把我的想法帶到了美好的事物上。這個時候，我知道我有多么幸福。我又一次被一種急速的愛深深地穿透。我看見一些細小的蜜蜂在菊花的周圍飛來飛去。蜜蜂有沒有把菊花想象成各種樣子？我一邊夢想，一邊拒絕。

院子里沒有熱鬧。一棵在春天里開過無數花朵的桃樹，一點紅紅的心事也沒有，靜靜地站在墻腳。一叢在夏天里茂盛的美人蕉，褪去了身上的綠。整個院子，常常是一聲兩聲三聲的雞鳴，要么是一陣兩陣的大黃狗的叫聲。要么是一段一段的秋風，在它們的身上走過。再簡單不過的院子，再簡單不過的生活，讓一些菊花的到來變得豐富變得復雜。那些菊花藏著一年四季的秘密，輕輕地頂著秋天的重量。

每天，我都要看菊花經歷秋天，經歷雨水，看菊花在雨中什么也不做，就那么頂著一場場的秋雨。我把它們想象成我樸素的瓦房，我把它們想象成娶進家門的新娘。每夜，我都要想象菊花怎樣入睡和入夢。誰來擁抱菊花潮濕的腰身？誰會明白它們月夜的低語？

嚴霜是在那些夜晚里下的。下到我的窗口，下到屬于我的花朵上，像一層薄薄的雪。這些時間的嚴霜擊退了多少菊花的隊伍？漸漸，那些菊花的心讓嚴霜凍僵，疼在菊花的身體里無聲地蔓延。可是菊花一直在堅持，堅持是最好的前行方式和態度。

菊花的容顏和愛情從秋天開始，再結束于冬天，我坐在離菊花一米的地方，再次翻撿剩下的時光，冬天的寒風落在臉上，我內心的秋天和幸福，漸漸地被它們帶走，留下一個叫寒冷的季節。

菊花不寂寞，它們就在明天和春天的附近，再次以回憶和等待的方式出現。

散文包點評

（選自《常德晚報》）

很少看到寫菊花如此生動細膩的。陶淵明筆下“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更符菊花英姿形象，它身上常被賦予松柏堅貞不屈，不畏嚴霜的品格，作者卻出其不意寫菊之愛情。她似乎與秋天的風、草木、蜜蜂、院落談了一場幸福的戀愛，懷揣著秘密的心事、思念的囈語、痛徹心扉的離愁。她不是春天紅顏綻盡的桃花，亦不是夏天茂盛抖擻的美人蕉，開在靜美的秋天卻毫不寂寞。她毫不寂寞是因為有愛，她的愛有時急速，有時穩健，有時溫柔，有時緩慢，但都是安靜地呈現，靜謐而熾烈。作者的眼光力透紙背而含情脈脈，像筆下的菊花一樣感情豐富，溫柔多姿。摹物散文常寫人之情懷感悟，但本文卻另辟蹊徑，直接寫菊花在季節更替中的形象及豐富的情感體驗，而作者僅僅是一個“靜觀其變”的“看客”，移情于物的筆法的確浸潤人心。他驚異于菊花寂寞外表下熱烈的心，而我們也深感從此眼下的秋天與菊花再不是那般蕭條冷落，而是變成一位風姿綽約的女士在等待歸期將近的愛情。她的容顏與愛情就是她層層剝落的花瓣，隨著靜水流向遠方，以回憶和等待的方式出現在明天和春天的附近。（王汝婷）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