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母親

杜學峰

那天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近幾天有時間嗎？能回家一趟嗎？”母親的口氣顯得急切，甚至帶著點哀求的口吻。我一時愣在那兒，一向好強的母親何時用這種口氣和她的女兒說話了？坐車回家途中，思緒飄遠，塵封的記憶一點一點復蘇。

外婆養了13個子女，母親作為長女，要挑起家庭的重擔。只因父親有一份鐵飯碗的工作，母親在18歲那年經人介紹嫁給了比她大10歲的父親。奶奶見母親生的全是女孩，便橫挑鼻子豎挑眼。母親后來找機會調到了離父親老家幾十里外的一個鄉村汽車代辦站工作，于是村頭上孤單的兩間茅草屋不僅是車站也是我們的家。

母親特別能吃苦，農活做得漂亮，工作也出色，幾乎年年都是縣汽車運輸公司的先進工作者。因為大姐從小體弱多病，母親總是對她特別偏心，而對我卻經常動輒打罵，還尤其吝嗇于對我的夸贊，但她對別人的孩子卻不吝稱贊，從學習成績夸到皮膚長相。可是我的成績在學校里幾乎從來就沒考過第二，老師和同學們對我的眾星捧月更加深了我的失落感。

中考全縣第一名的成績讓母親很滿意，當然她一點沒喜形于色。填取志愿時母親堅決不同意我上高中，她讓我去南京電力專科學校，這所學校在全縣只招一個，母親相信憑我的成績絕對可以考上。可是那年一直到暑假結束，錄取通知書還沒來，母親急了，去招生辦問，招生辦說是我的視力不好，不予錄取。就這樣，我最后輾轉上了一所藥劑中專學校，去了離家千里之外的那個海濱城市。上學第一年，我在給父親的信中提到了對母親太多的怨恨。父親回信說：“現在的她也很后悔，知道你怨她，她經常想你而流淚，有段時間眼睛哭得看不見東西……”距離把思念拉得悠長。那天拿著父親的信，我站在教學樓的頂層，淚流滿面地朝家鄉的方向眺望了許久。

不管如何，我心中對母親還是有著一點恨意的，以致工作后，母親托人幫我介紹對象，我極度反感。后來我的婚事遭到母親強烈反對，我索性以斷絕母女關系相威脅。婚后我有了孩子，母親主動提出要照顧孩子。看著我的兒子，母親的臉笑成了菊花……

回家的日子總是匆匆，臨走前我忽然看見母親鬢角冒出一根白發，在一頭黑發中是那么醒目，我有點心顫。母親的一頭黑發一直是她引以為豪的。我請母親低下頭來，幫她拔掉，這是我第一次和母親靠得這么近，這么親昵。我將那根白發給她看，母親沉默了好久，“我真的老了！”

臨別上車時，母親語重心長地關照我，“你要多陪陪孩子，少出去應酬。莊稼錯了播種的季節要后悔的，孩子的教育也是如此……”一股突如其來的暖流將心中某個地方的堅冰融化開來，那一刻我才發覺，原來母親的心離我的心很近很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