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京
當代藝術不算長的三十年里,我們好像在野蠻生長的同時過度消費了它的生命力,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已經(jīng)對遍地開花的展覽深感疲倦?不管再翻出什么新花樣,除了必須的友情出現(xiàn),很少再有讓人為之一振的展覽,展覽還沒到春晚那么人見人罵的程度,但它簡直連春晚的三分之一壽命都沒有啊……
從純學術角度來看,展覽形式的失效在于問題針對性的失效,不是我們需要怎樣的展覽形式,而是藝術究竟面對的是什么問題?為什么看展覽這件事已經(jīng)疲軟?藝術要面對的問題是我們真正應該在展覽里呈現(xiàn)和討論的,應該說,創(chuàng)作是一回事,展覽是另外一回事。在展覽詞窮的今天,認真去思考展覽能組織出怎樣的問題設置、怎樣的表述結構、從什么角度去解讀作品,等等,不但是智力游戲,更是態(tài)度的端正,解決做事的態(tài)度,目前看來比實驗形式更有意義。紙上展覽首先不僅僅是種形式,而是它的實質(zhì)更具備文本性。
沒錯,《東方藝術·大家》做的紙上展覽系列比真正的展覽文本性更強,涉及的作品被強化(強制性)地文本化了(盡管文本化是創(chuàng)作過程當中在努力回避的),讓我們對它們更有解讀感,它的性質(zhì)更像常見的文獻展,郝科他們所做的文本研究更多地聚焦在對更廣泛社會問題的討論中,而不僅只是停留在對作品本身的解讀上,它比大多數(shù)文獻展解構了更好的文本,似乎也有更多的通俗性和可讀性。
雜志能做什么?郝科在做這個紙上展覽的概念時,一方面是突破了展覽的概念,另一方面應該也是突破雜志功能的概念,比起很多專業(yè)媒體匯集信息客觀報道的能力,《東方藝術·大家》的紙上展覽主觀性強,做起來也費勁,但仿佛效果比一般的展覽要好,一是時間逗留得長,閱讀方式改變,引發(fā)人的思考的有效性在于閱讀功能的啟動。這是空間意義上的突破,紙的形態(tài)是扁平的,但紙上的思考可跨越更多的物理空間。二是打破了展覽的呈現(xiàn)局限,群展往往作品關聯(lián)度很小,在文本解讀的引導下,作品的關聯(lián)度加強了,或者說關聯(lián)的區(qū)域被清晰地指出了,“群展”概念本身,也強調(diào)的是策展人的問題意識,我們共存的問題意識。這種方法固然弱化了單件作品的形態(tài),但因為文本性的強化,犧牲單件作品的作用更有價值。三是因為有觀念,在展覽這個概念下,設計必須跟上,紙上展覽這個欄目,讓《東方藝術·大家》的版面有了很大的改觀,竊以為還可以更多發(fā)揮平面設計的優(yōu)勢,突破所謂“專業(yè)”雜志的面目,讓內(nèi)容在版面上有更靈活的呈現(xiàn),畢竟圖像依然是有力而有效的表達之道。
郝科和他的團隊很文青,理想色彩很濃,包括他們在內(nèi),我發(fā)覺現(xiàn)在的一些青年,更相信藝術對于社會生活的干預,也更有實干能力,他們既不是專業(yè)的策展人士,也不是強調(diào)雜志那種客觀性的面孔,文字更有閱讀感,問題的設置也更有廣泛性,會讓每個人都可能涉及的城市生活、城市文化產(chǎn)生共鳴和參與感,這本來是一個好展覽所能呈現(xiàn)的,所以說,紙上展覽不僅是形式上,更重要的是在內(nèi)容本身上,給予了當代藝術一些新的角度。當代藝術究竟要思考哪些問題,這確實是當代藝術作為一種時常跨學科跨領域更多社會的、時代使命的形態(tài)所要涉及的,當藝術并不僅僅在藝術的范疇里去討論才會變得有意思—不管在創(chuàng)作的時候所涉及的專業(yè)語言是什么—這也是當代藝術很重要的功能。所以《東方藝術·大家》的紙上展覽常常不是在討論藝術問題,而是城市問題,現(xiàn)代性問題,這比當代藝術做得徹底。
每一種形式,做得好,都是不能互相替代的。紙上展覽替代不了真實的展覽,替代不了創(chuàng)作者的思考,但確實給早衰的當代藝術帶來嚴肅的思考,沒準是某種救治。
比較起另一本我也非常喜歡的,專門做青年文化的雜志《新視線》,他們的共同之處都是游走在藝術的邊界,《新視線》更時尚和酷兒,文化意味更強;《東方藝術·大家》從做這組紙上展覽開始,我覺得找到了一個方向和性格,在未來也許可以走得更遠,比藝術這個小圈子走得更遠。
試想,如果《東方藝術·大家》不是本專業(yè)雜志,而是像豆瓣一類的文青聚集場所,跨越不同的學科范疇,進入到更廣泛的社會領域,這樣的討論可能會更有意思,也更有意義,藝術展覽的失效,除了藝術體系的不完善,也是藝術語言匱乏局限的顯現(xiàn),藝術如果真的不僅僅關注自身的處境,而是面對更開闊的視域,也是種更開放的心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