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奇葩潑眼明 語文元素妙爭新

牛瑞兵

郭素青老師的《信達雅》《修辭》和《只剩標點符號了》這三首詩如三朵奇葩，令人眼前一亮，深讀之，更讓人拍案叫絕。頓悟：原來語文與詩歌可以這樣巧妙地結合，原來與我們朝夕相處的語文元素竟有這樣詩意的魅力。

一、奇特的意象

詩的選材可以很廣泛，但“從生活中來”是成詩的基石，只有這樣，詩的表達才真實，才可信。諸如翻譯的原則、修辭、標點之類的語文元素都是我們語文老師耳熟能詳的，熟悉到仿佛是我們身邊的花草樹木，有時甚至有些視而不見了。然而郭老師卻把這些語文元素作為意象，融進詩歌，并巧妙地對這些元素做了詩意的解讀。選材之新穎，風格之獨特，令人拍案叫絕。因為這些元素均來自我們的語文生活，所以在感到新奇之余，立刻就讓我們產生了認同感，并引起內心的強烈共鳴。

二、優雅的表達

語文元素逐個講解很單調，比如“信、達、雅”本是由清末新興資產階級啟蒙思想家嚴復提出的，他在《天演論》中的“譯例言”講到“譯事三難：信、達、雅。求其信已大難矣，顧信矣不達，雖譯猶不譯也，則達尚焉”。“信”，是理解的第一步，要確切理解對方每一個詞語的意思，不誤會、不曲解，不斷章取義、不添油加醋。“達”，是情感的默契，不死摳字眼、不僵化情感，感于心而達于言，是一顆心抵達另一顆心的暢通無阻。“雅”，是化粗略為精致的一種裝飾。

郭老師對“信、達、雅”的解讀，卻別出心裁。她分別用“信是原則/你能忠實準確地解釋我的原意嗎”“達是手段/留、刪、調、換、補/都是抵達我心思的途徑”“雅是修飾/是我精選意象的美麗相知”，巧妙地把它們融入詩歌，對它們做了詩意地解釋，而又不讓人覺得有牽強附會之感。她把愛情里的“信”比作翻譯的第一步，也就是必須忠實、理解。理解、尊重，是愛情的原則，也是翻譯的原則。“達”是理解的深入，文言翻譯的五字方針，都是“達”的手段，也是取信于“愛”的手段。欲發而未發之情，一切的婉轉沉郁、吞聲躑躅、詩意留白都因為內心的通達而明白曉暢。“雅”是修飾，是用最善良、細膩、善感的內心和最明澈美麗的眼睛去體物察情，是愛的最高級——心心相印。

郭老師表達的優雅，更表現在對這些元素闡釋的選詞用詞上。詩里的好多詞匯直接來自中學語文教材，或是語文教材中涉及過的。如，“木蘭之墜露”“秋菊之落英”“草木之零落”“美人之遲暮”“蘭芷荃蕙”“芳草蕭艾”“裊裊秋風”“蕭蕭木葉”全是屈原詩歌中的意象；再如，“碧海青天”“錦瑟華年”“春江花月夜”“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秋水艷陽天”“楊柳岸”“澗邊草”“陌上花”“飛鴻踏雪”“同心自相知”“同聲自相應”等，也都是從我們所熟知的古詩句中隨手擷來的。新鮮的語文元素，再加上我們似曾相識的詩意的語言文字，使人倍感親切，而又文采斐然。

三、妙絕的意境

詩歌講究的不僅僅是語言，更重要的是韻味、意境。詩貴形象，沒有靈動的意境，就沒有了畫面感，便覺失去了“詩味”，成了空洞的說教。郭老師對語文元素的解讀，不是為詩而詩，而是有真情、細節和畫面的。比喻、擬人、夸張、借代、排比、復沓等修辭手法，不過都是“發于中而形于外”的不同形式。情移于物或表現為自然萬物之形象寄托，或融匯于語詞重組疊加之妙筆剪裁。修辭格之妙，外觀在于作者對其爛熟于心、運用靈活，根源卻是情感的蓄積、爆發、流淌、曲折回轉……

郭老師在《修辭》中寫道：“你懂了我的比喻/喜歡了我用的那些喻體/比如我把咳出的血/比作了落花/我把心的掙扎/比作踩著蒺藜的舞蹈/你看到了修辭的美麗/卻還原不了我心的本體。”這段對比喻修辭的詩解，既抓住了構成比喻的兩個基本要素，又連用了兩個精彩的比喻句，對比喻修辭格做了詩意的詮釋。其中，“咳出的血”這個本體不但有色彩、聲音、畫面，還給人一種疼痛感，而“落花”作為喻體也是有色彩、聲音和畫面感的，在傳統意義上也會給人傷感；而“心的掙扎”也必然伴隨著疼痛，“踩著蒺藜的舞蹈”，既是美麗的，也是疼痛的。這里的兩個比喻不但把“比喻”這種修辭詩解到位，還通過“你看到了修辭的美麗”，說出了修辭的作用，“卻還原不了我的本體”，又照應了感情的表達，詩人不被人了解的痛苦，在“咳血”“落花”“舞蹈”幾個美麗而又憂傷的畫面中也順勢表達了出來。

再如，“我用擬物的修辭方法/把心里的話/都托給風去自言自語/我披上了山羊柔軟的外衣/把內心的洶涌/咩咩成一種哀切凄婉/你抱起了小羊羔/我卻被山風淹沒”。這段詩在詩解擬物的修辭時，也巧妙運用了擬物化的手法，給我們呈現出了一個生動而富有靈氣的“抱著小羊羔”的畫面，并將詩人自己的柔軟凄婉情緒不著痕跡卻又明確地表達出來了。

“反反復復/我把遙遠的記憶一次次引用/情感排比成飛瀑/可你只欣賞/我飛流直下的夸張/你看不到我一顆玲瓏的心/已與瀑俱碎成浪花與飛沫”，她把情感的排比比喻成“飛瀑”，用“飛流直下”承接飛瀑，妙解夸張，然后再借“浪花與飛沫”，表達不被理解而玉碎的心情，而這種情感的表達，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卻是一幅關于飛瀑的畫面，而這反復、排比與夸張的修辭跟“飛瀑”又是那么相得益彰。關于“頂針回環”，她巧妙給出了我們潭水漣漪的畫面，極富形象感，真是妙絕！

四、濃郁的真情

詩貴真情。在這幾首詩里，郭老師最難能可貴的就是在枯燥的語文元素中融進了真情。她用心解讀標點，讓文字與符號結合，使讀者與文字、標點共鳴。朋友相知，貴在知心。而郭老師與語文的“相知”，更是超越人際層面的“懂得”，她能從每一個標點中摸到溫度與心跳、感受到悲傷與喜悅。運用的巧妙，不是技術的高超，而是情感的契合。她在《只剩標點符號了》一詩中說：“問號繚繞在心頭/我知道答案不在天空/可我還是看看你？搖又看看云/可是我還是沒有力量/像屈子那樣發出寥廓的天問。”這里對問號的詩解，通過屈子的天問，把問號的用法和用途，極富真情地闡述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感嘆號像鐵錘/一次次把我的心敲得很疼”，巧妙地把感嘆號的形和作者的情感的疼痛結合了起來，真是妙極！

而在漢語里，不起眼的小小的逗號，卻被她形神兼具地闡釋得童話般美麗：“我喜歡蝌蚪一樣的逗號/在我情感的河流里游來游去/然后在夏的熱情里/變成一只漂亮的青蛙王子/最后贏得了美麗的公主。”好詩意的故事，好凄美的意境，讀來讓人好生愛憐之情。“可是分號總是像攔河壩一樣/把我的情感切分成幾段/或排比/或并列/甚至毫不留情地讓我走向轉折/可是如果一切真的能夠從頭再來/我知道你依然是你我依然是我”，這里她把分號比作“攔河壩”，把感情比作流水，或排比，或并列，走向轉折，把分號和情感的表達巧妙融合在一起，完成了一段真情的抒發。“我已為我的表達加上幾個著重號/是重音提示或強調突出”，在表達情感的時候，妙解了著重號的作用。

“那些省略號像我遺落的糧食/一粒粒就散落在我尋你的路上/多么期盼你能珍惜并把它們撿起/然后串成一掛別致的念珠/站在我必經的路口？搖撫摸著？搖迎風翹首”，這段關于省略號的詩解抓住了省略號的形和神，營造了一幅優美而靈動的畫面和意境，使人如身臨其境。而句號的果斷，問號的疑惑，嘆號的濃烈，省略號的纏綿，被她調動來闡釋標點符號的作用，更是來表達情感。縱觀整首詩，標點的作用和作者濃郁的情感的起伏，水乳交融，渾然一體，妙不可言。她筆下的每一個標點符號，不再僅僅是符號，而是有靈魂、有氣息，有脈動的，是脈搏跳動的層層節律，是心海劃過的絲絲漣漪。每一個標點都可直達靈魂，可氣脈相通，可與心靈共鳴。

“一見奇葩潑眼明，語文元素妙爭新。”讀著郭老師的詩歌，感受著詩句的奇異、優雅、巧妙、新穎，我在想，如果沒有深厚的語文素養和文學底蘊，如果沒有對語文事業的熱愛和一腔浪漫的詩人情懷，那“信、達、雅”，就只能是我們反復強調的文言文翻譯的嚴肅原則，而“修辭”也只能是我們用以說教的寫作手段，標點符號也只能是輔助文字記錄語言的符號罷了。

臺灣詩人痖弦說：“月亮出來了——這不是詩；月亮來了——這才是詩。”語文天生浪漫。語文就應該是纖巧、靈動、細膩、多情的。作為語文老師，詩意豐富的想象力和優美詩化的語言表達，以及對語文的一腔詩意情懷，也必將影響到學生對語文的態度和與學生一生相關的寫作。

這種關注語文教師精神生活的做法，其實就是對詩意語文教學境界的呼喚和肯定。作為語文教師，我們需要這樣的詩情畫意，我們喜歡像郭老師這樣的對語文元素的詩意解讀。

愛語文，你就這樣詩意地去讀她、愛她！

愛語文，你就這樣像戀人一樣地去愛她，讀她！

[作者單位：河北省平山縣外國語中學]

[附]

信達雅

郭素青

信是原則

你能忠實準確地解釋我的原意嗎

我的詩緒從《詩經》里走來

從《楚辭》里走來

經歷過了秦時明月漢時關

關關雎鳩是鳥的聲音

也是我的聲音

達是手段 留、刪、調、換、補

都是抵達我心靈的途徑

木蘭之墜露 秋菊之落英

草木之零落 美人之遲暮

蘭芷荃蕙 芳草蕭艾

裊裊秋風 蕭蕭木葉

是草木的語言 也是我的語言

雅是修飾

是我精選意象的美麗相知

碧海青天 錦瑟華年 春江花月夜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秋水艷陽天

楊柳岸 澗邊草 陌上花 飛鴻踏雪

同心自相知 同聲自相應

你的懂得 就是流水落花無言的默契

修 辭

郭素青

你懂了我的比喻

喜歡了我用的那些喻體

比如我把咳出的血

比作了落花

我把心的掙扎

比作踩著蒺藜的舞蹈

你看到了修辭的美麗

卻還原不了我心的本體

我用擬物的修辭方法

把心里的話

都托給風去自言自語

我披上了山羊柔軟的外衣

把內心的洶涌

咩咩成一種哀切凄婉

你抱起了小羊羔

我卻被山風淹沒

我想設問

可我沒法回答自己

我想反問

可我不想在否定中肯定自己

反反復復

我把遙遠的記憶一次次引用

情感排比成飛瀑

可你只欣賞

我飛流直下的夸張

卻看不到我一顆玲瓏的心

已與瀑俱碎成浪花與飛沫

在潭水里

我頂針回環著自己的深情

我用通感移情

掩飾著自己痛苦的呻吟

我把一段段情感

編撰成含蓄的上聯

我在虛實的對比里

捫心自問

可是啊

卻始終不見你對仗的真情

其實透過修辭的裝飾

你已看穿了我蒼白的內心

蒼白的鬢角

還有歲月雕刻在我心上的皺紋

其實有什么呢

繁華落盡

我就這樣依然站在風中

只剩標點符號了

郭素青

心情沒了文章

只剩了幾個簡單的標點

問號繚繞在心頭

我知道答案不在天空

可我還是看看你 又看看云

可是我還是沒有力量

像屈子那樣發出寥廓的天問

感嘆號像鐵錘

一次次把我的心敲得很疼

有時我的心像鼓 被敲出沉悶的回音

可是我所有的呻吟

你好像真的沒聽懂

或者依然有動于衷 或無動于衷

我喜歡蝌蚪一樣的逗號

在我情感的河流里游來游去

然后在夏的熱情里

變成一只漂亮的青蛙王子

最后贏得了美麗的公主

可是分號總是像攔河壩一樣

把我的情感切分成幾段

或排比？搖或并列

甚至毫不留情地讓我走向轉折

可是如果一切真的能夠從頭再來

我知道 你依然是你 我依然是我

我已為我的表達加上幾個著重號

是重音提示或強調突出

可是你充耳不聞或熟視無睹

那點獨有的虛榮讓我左顧右盼

卻借不到一塊溫柔的橡皮

把曾經說過的話輕輕擦掉

那些省略號像我遺落的糧食

一粒粒就散落在我尋你的路上

多么期盼你能珍惜并把它們撿起

然后串成一掛別致的念珠

站在我必經的路口 撫摸著 迎風翹首

可是啊 我知道

最漂亮的結尾就是果斷的句號

沒有問號的疑惑 沒有嘆號的濃烈

沒有省略號的纏纏綿綿 猶豫不決

干干凈凈地畫一個小小的圓圈

不管你發現了還是忽略

從此這一段什么也就沒有了

只剩這幾個標點符號了

心情的文章到此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