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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保并不是要求環境壓倒一切,而是希望實現多種力量的平衡對話,讓社會的每一個側面在進步的同時都付出盡可能小的代價。在共同的既定前提下,各方彼此觸碰邊界,通過博弈,來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
因為一位京劇演員的顯擺,“點翠”火了。所謂“點翠”是一種京劇服飾里的首飾工藝,使用的主要材料是翠鳥的羽毛。一般的說法是,為了保證顏色的鮮艷,必須在翠鳥活著的時候拔取羽毛。可想而知,這樣很痛苦。
雖然這也可以算是一種傳統文化,但以今天京劇眾多老曲目失傳的情況下,不去討論傳承和創新,反而糾結大劇場里完全看不清的頭飾,未免失焦。
翠鳥算不算瀕危物種
翠鳥又是一種無法養殖的野生動物。翠鳥科所有的成員都非常容易“應激”——在被人接觸的時候會高度緊張并做出狂亂的舉動,往往會亂飛而撞死。就算僥幸活下來,也無法再圈養條件下繁殖。名義上的“翠鳥養殖場”,其實只是批量捕捉野外翠鳥然后等人“提貨”的屠宰場而已。
不過整體來看,翠鳥并不太能算是瀕危物種。我國翠鳥7屬11種,其中有2種屬于國家二級保護動物,3種屬于國家“三有”動物(即國家保護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經濟、科學研究價值的陸生野生動物),1種在紅名冊里歸為“近危”(NT),其余10種是“無危”(LC)。
物種后面的字母代表它在國際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名冊中的地位。凡是經過評估的物種都會收入IUCN紅名冊,無危(LC)是最低的一級,NT(近危)是往上的第二級,要到第四級才是嚴格意義上的瀕危(EN),大熊貓就是EN。
在法律層面,獵捕國家二級保護動物需要省級頒發的特批許可證,目前,動物銷售者基本都拿不出來。獵捕“三有”動物相對限制不那么嚴,但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我國諸多省份都處于禁獵期,其間“三有”動物的監管也很嚴格。去年河南省有因在禁獵期大量捕捉中華大蟾蜍而拘役三個月的案例。為規避法律,有的銷售者往往不管實際物種,一律號稱自己銷售的都是不在“三有”之列的白胸翡翠。
從文化角度而言,點翠完全可以被其他工藝取代。從動物福利而言,拔毛是相當殘忍的行為。從審美角度而言,在它們自己身上的羽毛才是最為美麗的。就算是從動物保護而言,局部種群面臨的危險、捕獵中其他物種受到的波及以及哪怕是無危物種的走私,這些因素也足以確立對點翠的立場了。但是總會有人說,“畢竟它不瀕危啊”。如果退后一步,不去看翠鳥而是放眼整個生物界,我們要怎么看待對一種非瀕危野生動物的利用呢?
保護不保護,并非零和一
大熊貓和東北虎應該保護,這一點絕大多數人都同意。德國小蠊和瘧蚊不應該保護,這一點絕大多數人也同意。但是,地球上一百九十萬物種,絕大多數都處在中間的灰色地帶。對待它們,要怎么辦呢?
對于生物多樣性作為整體的價值,簡單來說,我們需要維持人類所在環境的穩定性。只有在環境不變或者變化緩慢而可預測的時候,才能安心進行其他人類活動;如果因為人類的影響而造成了環境動蕩,對人類影響很大。當然我們不能把每一個物種都拔得如此之高。以生態系統而言,多數物種消失后會有別的物種來填補,少數物種會引發大動蕩,能引發全局崩盤的物種就算有,也是個別的。
但我們面臨的場景,其實是“千里之堤潰于蟻穴”之前的狀態。我們看到了堤壩上的許多洞,有的小,有的大,更多的不知道有多大;有的位置很關鍵,有的不那么關鍵,更多的沒人知道是否關鍵。壩不能垮,但我們也沒那么多精力和資源與人手去補上每一個洞。怎么辦?
法規只能為每個物種畫出明確的線:國家級保護動物分為一級和二級,外掛一個“三有”,華盛頓公約物種分為附錄一、附錄二和附錄三。人們的觀念中往往進一步簡化成非黑即白的“該保護”和“不該保護”。但現實是個連續譜。人類不可能完全停止對野生動物的所有利用,肆無忌憚剝奪直到滅絕顯然也不是出路,但“合理利用”又很難界定。
無悔原則:留下向后轉的余地
生物多樣性里有一個和市場經濟不同的現象。資本可以在自由市場經濟不同領域里相對自由地流動,一個產業也許在某一個時期瀕危甚至滅絕了,但只要相關知識還在,它就可以隨時復興。可是物種就沒有這么自由,一旦它消失那就是永遠消失。你甚至不需要直接把它推到滅絕,只要數量下降到一定程度或者棲息地破壞到一定程度。
大部分“自然”的產品其實都面臨著這個問題。假如我們廢除國家公園體系,讓黃石公園成為私人財產,那么只要在全部市場史上有一個瞬間,它的所有者認為在黃石搞房地產比留作公園更劃算,那黃石就沒了。哪怕未來人們對黃石公園的需求再高,愿意付的錢再多,也無法恢復它的“產量”了。
因此,正如氣候變化和污染等其他環境領域一樣,生物多樣性也存在一個“無悔”原則。利用一個物種,需要讓它可以恢復。在紅名冊瀕危級別的評估中,研究者特別在乎的一點是種群趨勢,如果趨勢在下降,就算現在數量很多也不能掉以輕心,旅鴿的滅絕就是前車之鑒。而在缺乏嚴格評估、也沒有明顯趨勢的時候,“保持現狀”就可以成為我們的默認目標。
當然,現實在變,利用狀況也在變,不可能在保持現狀一棵樹上吊死。保護生物學家最害怕的三個字莫過于“商業化”,因為資本的快速進出很容易帶來巨大的傷害。但研究者既沒有權力也不應該去禁止別人產權內的合法利用,只能敦促當事方和公眾考慮這一利用的所有可能后果,從而盡量減少甚至避免傷害——而這就需要一個辯論的空間。
利弊之辯需要公眾平臺
除了法律的限制和資本的指引,還有一種力量在影響著我們的行為——那就是社會輿論和公序良俗。而整個環境運動所做的,就是一邊推動立法一邊影響輿論,從而與其他的力量達成良性的博弈和平衡。
在非瀕危野生動物的例子里,環境主義者所做的就是提請公眾考慮野生動物利用的另一面。這些野生動物制品是否是獨一無二的?有沒有可替代品?替代的成本怎樣?目前利用的趨勢如何?未來有怎樣的不確定因素?有沒有對環境或者其他物種產生連帶傷害?對動物福利有怎樣的影響?動物利用是否構成了文化多樣性(特別是少數族裔文化多樣性)的一部分?
誠然,沒有環境工作者希望自己工作過的地方被改變,但也沒有手工藝者希望自己的產業消亡,沒有工人希望污染治理帶來成本增加和裁員。我們并不是要求環境壓倒一切,而是希望實現多種力量的平衡對話,讓社會的每一個側面在進步的同時都付出盡可能小的代價。在共同的既定前提下,各方通過博弈來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這應該是公民社會里成員的目標,無論他/她代表的是哪一個立場。
以我個人的角度,當然樂見點翠的消亡,但是翠鳥畢竟只是更加宏大的環境問題的一角。全方位地討論一個物種的利用,考察利弊,平衡多方的聲音,構建討論的平臺,這些可能比討論點翠本身更加重要。
點翠
點翠工藝作為一項中國漢族傳統的金銀首飾制作工藝,可以追溯到漢代。它是首飾制作中的一個輔助工種,起著點綴美化金銀首飾的作用。制作時先將金、銀片按花形制作成一個底托,再用金絲沿著圖案花形的邊緣焊個槽,在中間部分涂上適量的膠水,將翠鳥的羽毛巧妙地粘貼在金銀制成的金屬底托上。用點翠工藝制作出的首飾,光澤感好,色彩艷麗。點翠工藝的發展在清代達到了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