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數十年,中國工業廢水濫排偷排,礦山廢渣肆意堆放,釋放了重金屬這個魔鬼。大量重金屬排入河流,不計其數的耕地使用污水灌溉,經年累月,土壤重金屬含量不斷增加。直到“毒糧”被端上餐桌,人們才極不情愿地接受這一事實:土壤污染,其實早就已經與空氣和水源污染一樣,成了中國民眾的生存威脅。只不過因為影響不夠直觀,土壤污染此前并沒有像霧霾那樣獲得流行詞般的關注度。
觸目驚心的污染現狀
2014年發布的《全國土壤污染狀況調查公報》顯示,全國土壤環境狀況總體不容樂觀,部分地區土壤污染較重,耕地土壤環境質量堪憂,工礦業廢棄地土壤環境問題突出。全國土壤總的點位超標率為16.1%,其中重度污染點位比例為1.1%,耕地的點位超標率更是高達19.4%,主要污染物為鎘、鎳、銅、砷、汞、鉛等。但到目前為止,這些大數據背后的詳盡污染信息,受影響地區和人群,以及污染對城鎮居民的糧食和水源影響等,迄今仍未公諸于眾。
從數據上看,鎘的點位超標比例占到全國所有調查點位的7%,位居所有重金屬污染物之首。與上世紀80年代后期的全國土壤環境背景值調查數據相比,土壤中的鎘含量在全國范圍內普遍增加,其中西南地區和沿海地區增幅超過50%,而華北、東北和西部地區則增加了10%-40%。
公報還指出,從污染分布情況看,南方土壤污染重于北方;長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東北老工業基地等部分區域土壤污染問題較為突出,西南、中南地區土壤重金屬超標范圍較大;鎘、汞、砷、鉛4種無機污染物含量分布呈現從西北到東南、從東北到西南方向逐漸升高的態勢。
餐桌上的“毒糧”危機
2007年,南京農業大學教授潘根興帶領研究團隊,在全國六個地區(華東、東北、華中、西南、華南和華北)縣級以上市場隨機采購大米樣品91件,結果表明10%左右的市售大米重金屬鎘超標。
再往前回溯污染的蹤影不難發現:2002年,農業部稻米及制品質量監督檢驗測試中心曾對全國市場上的稻米進行安全性抽檢。結果顯示,稻米中超標最嚴重的重金屬是鉛,超標率為28.4%,其次是鎘,超標率為10.3%。
這些舊數據呈現了一個事實:中國的土壤重金屬污染已經威脅到了糧食這一民生命脈。而另一個長期遭到忽視的狀況是:比起通過市場購買糧食、食物來源多樣化的城鎮居民,身處土地污染第一線的農民所遭受的健康和經濟損害,以及持續為之付出的代價,則更為糟糕。
有專家分析認為,糧食重金屬超標主要有幾個原因:一是土壤重金屬本底值高。我國西南和中南地區是有色金屬礦產資源十分豐富的地區,鎘等重金屬元素的基礎含量高。二是我國有色金屬傳統的開采地區迄今已有上百年的開采史。長期的礦山開采、金屬冶煉和含重金屬的工業廢水、廢渣排放造成了土壤污染,從而導致糧食重金屬超標。三是由于氣候變化、環境污染導致酸雨增加,土壤酸化。在酸性增強的條件下,土壤中的鎘等重金屬活性也隨之增強,更易被水稻等作物吸收。另外,有些地區種植的一些水稻品種,由于生物體的自然適應性,本身具有較高的鎘的富集特性。
“某地”到底在哪兒?
在我國,大量有關土壤污染的調研都沒有提及所在地區的名字,代之以“某市”、“某地區”。以鎘污染狀況調查為例:2011年,常德市疾病預防控制中心郭志忠等調查分析了南方某市水稻鎘污染狀況時,隨機采集市轄9個區縣市的農戶自產水稻414份,鎘超標率為29.2%;江西省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張岳等檢測了南方某鎘污染區本地自產的糧食,發現采集的58份糧食中,鎘含量超出國家標準的有41份,大米中最高超出限量12.5倍;中南大學郭朝暉等調查了湖南省某有色金屬礦業區周邊的蔬菜重金屬污染,蔬菜鎘含量平均值為11.48mg/kg,明顯超過了國家食品衛生標準……“某地”究竟在哪兒?不完整的信息,使得公眾對自身所在地區的環境和糧食安全狀況無從了解。
污染土地的處置難題
污染評估體系旨在建立保護公眾健康的屏障,而以農田為主的大片被污染土地仍需修復或作其他妥善處置。籌集污染土地的修復資金源,落實污染企業的責任,以及解決污染土地農民的生計,成了土壤污染治理過程中的幾大難題。
環保部生態司司長莊國泰稱,在中國南方,尤其是西南地區土壤污染尤為嚴重,而這一區域的人均耕地面積相對較少。“同樣是100畝地,西南地區可能涉及到十幾家農民,比北方多很多,影響面比較大,如何在治理過程中既實現治理目標又讓農民有一定的經濟收益是治理難點。”
北京交通大學長期研究鎘污染的副教授柯屾指出,政府部門對環境污染造成人體健康事件的調查處理,已經刻不容緩、迫在眉睫。“在個別地方,由于環保訴求得不到呼應,當地居民逐漸失去了對政府的信任,對污染之怨演變成對政府部門不作為之怨。這樣,本來由企業生產引發的污染事故,由于沒有及時處理,引發了政府與居民之間的直接對抗,甚至發生多起流血沖突。”
公眾如何維護自身的正當權益,科研人員能否提供污染應對與解決的技術方案,法律與制度體系怎樣為受害者提供保障……伴隨著中國民眾環境安全意識的日益提升,這些問題都將被反復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