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

認識夏湘平先生已經二十五年了,當時我們同在中國書協常務理事會共事。他為人耿直中正,待人熱情,言事析理,頗多識見,大家常常尊稱他為『夏公』。夏湘平先生是那種你不必考慮委婉謹慎就可以直傾肺腑的人。作為當代最早崛起于書壇的書家,他兼擅各體,尤工八分,又熔古鑄今,蕭散雄逸,自成一格,故聲名遠及內海外。
當代中國書法創作的主流趨勢,依然是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力求變通致新。應該說,不拘成法的銳意求新,已成為時代給予當代書法家奮起變革的契機,所以,誰能把握住這個契機,構筑并實現自己新的希望變革和轉型的審美理想,為當代奉獻出更多的精品力作,誰就有可能稱得上是當代真正的書法大家。
夏湘平先生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就開始在獨擅的隸書風格上追求新變,并作出了巨大的努力。今天我們見到的那一幅幅古趣盎然又逸筆超邁的隸書作品,正可見夏湘平先生翰墨日新的成功,也不難解讀出他在思變、通變中的深沉思考和良苦用心。
細味夏湘平先生能獲得今天如此重大成就,我以為首先是他轉益多師,唯藝是取,能在豐厚的傳統根基上構建出自己的書法藝術形象。夏湘平先生能獲得今天如此重大成就,我以為固守某碑某帖,也不泥定于常見的幾種汗隸范本。他眼光深遠寬博,不拘時代、門派、書種的遠溯近取,以便汲取更多的藝術滋養。他不但臨習過金文、簡帛和摩崖刻石,還長期浸潤過『二爨』《嵩高靈廟碑》《泰山金剛經》和《鄭道昭碑》等。平時遇到他認為可學可取的書作,無論古人令人、前輩小輩,也無論海內海外,無論傳統現代甚或先鋒前衛,都會反復琢磨,認真臨摹仿效,以得其一二為喜。因為他學習隸書是從廣臨漢隸人手,歷練數十年之久,下過異乎尋常的功夫,所以在此基礎上,他不但嫻熟了隸書的基本技法,也掌握了隸書變化的一般規律,最后終能依據自己的審美追求,遺貌取神,變眾法為己法,形成自己的隸書個性風貌。這跟當前大多數習隸者所走的專習一碑而不思旁騖的熟門熟徑相比,無疑需要更大的付出。但是,開闊視野,不拘時代門派書種的廣收博取,使欣賞者感受到了一個熔融漢簡漢碑,又兼得行草筆意的新隸書藝術形象魅力,這就是夏湘平先生的成功。
其次是他厚積薄發,融會貫通,探索出了一條適合藝術個性發展的成功之路。多年來夏湘平先生在書法創作實踐中不斷體味清代包世臣關于『筆近篆、體近真者,隸書也』這句話的深層含義。明乎此后,夏湘平先生遂由字內字外兩路出擊,一邊從金文、大篆、古隸中學習筆法,又從魏碑、晉草、唐楷中汲取結字諸法,一邊又加強字外功的積淀,在文字學、文學方面鉤深探賾,終于軼出畦徑,藝獲大成。
藝者皆知,從事書畫學習,得形似易,得神似難,得神似而出神人化、自成氣象者愈難。夏湘平先生深諳『得形體,不如得筆法;得筆法,不如得氣象』(見《瀚休粹言》)的藝術真諦,所以他對傳統的學習和繼承,入門出師,只為取其精髓;厚積薄發,只為融會貫通,如此日積月久,馳筆于紙,所見俱由情性,不見某碑某帖之優孟衣冠,自有奇采神韻。譬如在作品的整體部局上,他未來著力蘊育端莊古雅而又奔放靈動的氣象,常對隸書單字的結構稍作調整,并摻以篆、行、草等書體的筆情墨趣,欲以趣生情,以情動人,故而使近幾年的隸書作品在欹正、收縱、參差、聚散的變化中寓拙于巧,寓生于熟,出現了一種平夷中求險絕、靜謐中求跳宕的不同尋常筆墨的藝術效果。另外,他為了體現崇尚質樸古拙、蒼勁老辣的藝術追求,他在用筆上特別注重一個『澀』字。澀,即遲送澀進,是行筆的一種方法。它要求行筆時,筆鋒須在提按頓挫、似行非行的運動中完成書寫。馳筆過速則飄,過緩則拖,都會影響筆勢、貫氣和神韻。這里,既有適度的認可,又有技巧功夫的運籌,唯有如此,方可使隸書點線的力感和筆勢的節奏矯然出入其中,真非老手不能為之。
讀夏湘平先生的書法作品,不僅給我們以美的享受,還留下了對當代書法藝術創作很多富有啟迪性的思考。書法博大精深,它與中華民族的文字共生久遠,這是其它藝術難以望其項背的。書法領域中的任何一種書體從萌生發展、社會認可到代代傳承,都自成一條源遠流深的歷史長河。離開綿延五千年之久的傳統文化的寬厚河床,去理解這門既古老又獨具青春活力的書法藝術者是淺薄的,所以孤立地學習任何一種書體,稍有小成便沾沾自喜的人都會因為淺薄而慢怠了書法這門國粹藝術,最終與成功無緣。由此看來,夏湘平先生的成功跟他對書法藝術的真知灼見不無關系,我們也只有從這個角度去解讀夏湘平先生的書法作品,才能真正理解夏湘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