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 震



歷史上流傳下來有許多關于米芾的事跡、作品和文集等,而作為當時與米芾并稱的書法家、鑒藏家薛紹彭,其作品由于種種原因而流傳甚稀。現存世墨跡僅《晴和帖》《云頂山詩帖》《通泉帖》《左綿帖》《危途帖》《上清連年帖》《得告帖》《昨日帖》《元章召飯帖》《桃李三詩帖》及《隨事吟帖》等。流傳下來的關于其生卒年及生平事跡,史書鮮有詳述。關于薛紹彭身世,最早詳載的是陶宗儀一元末明初人一《書史會要》,其卷六載: 『薛紹彭,字道祖,長安(今陜西西安)人。官至秘閣修撰,出為梓潼漕。自謂河東三鳳后人。書名亞米芾,符祐間號能書』。《宋史》于元末至正三年(一三四三)由丞相脫脫和阿魯圖先后主持修撰,不知何故,《宋史》中竟然吝嗇其辭,關于薛紹彭的介紹只附于其父薛向(一0一六——一0八一,字師正,曾權三司使)后,僅七字,『子紹彭,有翰墨名。』共事跡也只能在米芾《寶晉英光集》往來酬酢的詩句或只言片語以及岳珂等人記述中略窺一二,由于年代較遠和資料的相對匱乏,其生卒年等在書法界一直是個謎。為此我查找了一些相關史料,結合當代關于薛紹彭研究的一些文章,對薛紹彭的生卒年進行了梳理。今不揣淺陋,撰此短文,以就教于方家。
一、關于薛紹彭生年問題
薛紹彭的編年,從清代卞永譽編撰的《中國古代書畫人物編年》中可以找到一些信息:
薛紹彭字道祖,號翠微居士,長安人,父同知樞密向,弟刑部尚書嗣昌,生于宋?宗??年??,歷宋神宗熙寧元一O六八(戊申)二(已酉)三(庚戌)四(辛亥)五(壬子)六(癸丑)七(甲寅)八(乙卯)九(丙辰)十(丁巳)元豐元(戊午)二(已未)三(庚申)四(辛酉)五(壬戌)六(癸亥)七(甲子)八(乙丑)歷宋哲宗元祐元(丙寅)二(丁卯)三一(戊辰)四(已巳)五(庚午)六(辛未)七(壬申)八(癸酉)紹圣元(甲戌)二(乙亥)三(丙子)四(丁丑)元符元(戊寅)二(己卯)三(庚辰)歷宋徽宗建中靖國元一一O一(辛巳)??卒年??歲。
從薛紹彭編年可以看出,其生卒年并沒有明確,但從其仕宦經歷來看,由于其父薛向『歷知數州,皆有能聲,干局絕人,尤善商財,計算無遺策,元豐初同知樞密院事。』因而以門蔭補官。從編年來看,其入仕時間應該在熙寧元年(一0六八),歷官三十四年,于宋徽宗建中靖國元年(一一0一)致仕。關于薛紹彭致仕大致時間,曹寶麟先生《薛紹彭<危途帖>考》曾有論及,認為是崇寧元年(一一0二)。其中提及了官員任期問題,認為是一任例為三年。按,宋代除高級官員聽旨除授外,一般考核官員采用磨勘法。所謂磨勘法,就是選人磨勘改官、文武官磨勘遷秩的制度,主要決定官員的寄祿官等級,直接與俸祿、待遇掛鉤。磨勘應格之文武官有年限規定。治平三年(一0六六)九月,文臣京朝官四歲一磨勘,武臣皇城使以上七年一磨勘,使臣五年一磨勘未變。并立定止法:京官四年磨勘、遷至前行郎中階止,待制以上侍從官六年,遷至諫議大夫階止。選人磨勘年限,于大中樣符三年正月立定『須三任六考』。此法一直沿用到南宋紹興四年方有改動,顯然為官一任不是三年。至于致仕具體時間,曹寶麟先生的推理與卞永譽的記述建中靖國元年相差不大,說明卞永譽關于薛紹彭入仕時間和致仕時間編年有一定的根據。至于致仕原因,是否受父輩影響『夷曠恬謐,遂以中歲謝事不仕。』無心仕途,效法王羲之終焉會稽之志,筑室于長安,旁植修竹,齋號『清秘閣』而終老一生。
因為薛紹彭和米芾是同時代人,二人又是好友,交往密切,因此在理清薛紹彭生卒年之前,首先得理清其好友米芾的生卒年,這樣對薛紹彭生卒年的判斷會有很大裨益。米芾生年為皇祐三年辛卯(一0五一)皆無異議,然而米芾卒年卻有好幾種版本。具體為:
1、卒年四十九歲,即卒于元符二年(一O九九)。據《宋史》卷四四四米芾傳云:『出知淮陽軍,卒年四十九。』2、卒年五十八歲,即卒于大觀二年(一一0八)。參見曹寶麟先生《中國書法全集》第三十八卷米芾年表。3、卒年六十歲,即卒于大觀四年(一一一0)。據宋·程俱《北山小集·題米元章墓》,一米公卒于大觀四年庚寅』。4、卒年五十七歲,即卒于大觀元年(二O七)。據米芾之孫米憲收編《寶晉山林拾遺》中蔡肇為米芾撰寫的墓志銘記載,米芾卒年五十七,于大觀三年六月葬丹徒長山下。
又翁方綱《米海岳年譜》: 『大觀元年丁亥五月丙戌朔,作《章吉老墓表》。口月,卒于淮陽軍廨。翁方綱對米芾卒年作按語日:『大觀元年丁亥,米公卒,時年五十七。』又方信孺(一一七七——一二二二)《寶晉米公畫像記》云:『瘍生于首,謝事不許,卒于官』。
撰寫墓志銘是比較嚴肅的事,不會草率搪塞,在生卒年上肯定更不會馬虎。蔡肇是米芾好友,對米芾生卒年一特別是卒年一應該相當清楚,由其撰寫的墓志銘在生卒年方面應該不會有誤。而作為米芾之孫,對蔡肇所撰寫的墓志銘在年歲上應該是確定無偏差才會認同,因此其收集整理的《寶晉山林拾遺》應該不會有偏差。至于米芾于大觀三年六月葬丹徒長山下的原因是,古代許多地方有個習俗,在父母去世后子女須服喪守孝三年一實際是二十七個月一,且須三年方下葬,據此時間來計算,時間正好相符,則米芾應卒于大觀元年(一一0七),故我認同后者。
我們已知薛紹彭入仕時間,再來探尋米芾入仕時間,看與薛紹彭入仕時間方面是否有些關聯。關于米芾入仕時間,曹寶麟先生根據《宋史,神宗紀二》條:『熙寧四年十月,立選人及任子出官試法』,認為米芾于是年以父蔭入仕,為秘書省校書郎,叫而魏平柱《米芾年譜簡編》認為米芾恩蔭入仕為秘書省校書郎當在十八歲。關于熙寧四年立選任子(即以蔭補官)一事,據《文獻通考》卷三四《選舉七,舉官》載:
神宗熙寧四年,中書言『……今請守選者歲以二月、八月試斷案二,或律令大義五,或議三道。法官同銓曹官撰式考試,第為三等,上之中書。上等免選注官,優等依判超例升資,無出身者賜之。試不中或不能試,滿三歲亦許注官,惟不得入縣令、司理、司法。自是更不試判,仍除去免選恩格。若歷任有舉者五人,自與免試注官。其蔭補入亦罷試詩,年及二十許自言,而試斷案、律義及議,應格即許注官,優等亦賜出身。試不中等或不能試,年及三十,自許參注;若年及二十授官、已及三年,出官亦不用試。若秩入京朝,即辰任監當三年,在任有二人薦之,免展。詔悉從之。』
凡以親屬官蔭奏補入官,稱『蔭補』,或『奏補』『任子』『蔭子』『門蔭』『資蔭』『恩蔭』等等。宋代蔭補名目繁多,有郊祀蔭補、皇帝生日蔭補、改元蔭補、致仕蔭補、遺表蔭補等等,蔭補有格法,如文臣,北宋前期知雜侍御史、大小卿監以上,元豐后寄祿官朝請大夫一從六品一、帶職朝奉郎以上,皆可蔭子,武臣,北宋前期諸司副使以上,元豐后訓武郎、修武郎(正八品)、閤門祗候(從八品)以上許補子。此外,后妃、公主等戚屬、皇族別有優惠的蔭補法,蔭補范圍,自子、孫、曾孫、兄弟、叔侄,旁及異姓,門客、醫人,無嚴格限制。據張希清統計,兩宋科舉取士共有十一萬五千四百二十七人,平均每年三百六十一人,通過門蔭授官,平均每年近五百人。按此來算,每年以門蔭補官的人數還是很多的,這給年輕官宦子弟入職增加了機會。一般情況下,門蔭補官,每年一銓選,門蔭補官的開始有一段時間為試用期,不會放在重要位置,且官職也很小,通過幾年鍛煉后再進行考試考核,加以提拔。再談關于秘書省校書郎一職,據《宋代官制辭典》該條:宋初寄祿官名,元豐(一O七八)改制后職事官名。其職掌:1、宋前期無職事,為文臣遷轉官階。元豐正名,易為承務郎;2、元豐新制,與秘書省正字同掌編輯、校正圖籍,若有脫漏則修補,若有文字訛誤,則訂正。其品位:l、宋初沿唐制,唐官品為正九品;2、元豐新制之后為從八品。位于著作左郎之下,秘書省正字之上。由此看來,元豐前秘書校書郎一職是為文臣遷官轉階的一個過渡的九品官,其工作只是校正圖籍、修補脫漏、訂正訛誤的閑雜事務。熙寧元年是改元的一年,改元對于想通過門蔭補官的官宦子弟來說是個契機。米芾父親是個武職,以其母曾為英宗高皇后接生哺乳的舊恩特殊關系,于熙寧元年(一0六八)入仕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關于薛紹彭與米芾年歲大小問題,曹寶麟先生在《薛紹彭一危途帖一考》一文中,根據米芾《答薛紹彭寄書》詩:『世言米薛或薛米,猶言弟兄與兄弟。四海論年我不鄙,品定多應定如是。』認為米芾應年長于薛紹彭,理由是根據詩中第三句『四海論年我不鄙』這句話來判斷的。薛紹彭嘗寄書給米芾:『書畫間久不見薛米。』此詩是米芾回復薛紹彭的信,是對薛紹彭關于『薛米』一詞的回應。在此,我有幾點疑問,既然是回應,如果米芾年長于薛紹彭,在詩中要有反映,但按照此詩前兩句內容來看,『薛』對應是兄,『米』對應是弟,如果不是如此,米芾此詩中完全可以將兩姓字對調,為何不直接將第一句改成『世言薛米或米薛』?為何米芾不這樣寫?這說明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薛紹彭年長于米芾。我們再來看看米芾寫給薛紹彭詩的第三句『四海論年我不鄙』,這句話表明了米芾與薛紹彭的年齡相比并不小,既然并不小,那就只有同歲了。再來看第四句『品定多應定如是』,在書法、藝術鑒藏方面時人也是以『薛米』或『米薛』而將他們并稱,不正是對一、二句『兄弟與弟兄』很好的印證?由此可見,薛紹彭生年之謎解開了,應于皇祐三年辛卯(一0五一)出生,只是薛紹彭生日略早于米芾。
二、關于薛紹彭卒年問題
關于薛紹彭卒年,曹寶麟先生認為大致是大觀二年末至三年初,理由一是薛紹彭在寫給好友劉涇的信中提到舊有一幅《金盆鵓鳩》的畫,被米芾借去而久不肯歸,聞米芾彼時已下世,不知其畫流落何處的憾事,說明薛紹彭晚于米芾離世;二是己丑歲(一一0九)中元,薛紹彭子薛綱是在丁憂期間『觀先公題字,不勝惘然』,曹寶麟先生認為米芾卒于大觀二年,故有此一說。-曹寶麟先生認為薛紹彭在米芾后不久于人世的推斷方法很有道理,但是既然薛綱游諸山,肯定不是局限在某一地,而此時薛綱如果在服喪期間這樣做是沒有道理的,那么有一種可能,就是剛過了服喪期而出游,以此往前推算二十七個月,薛紹彭應于大觀元年去世。
薛紹彭的卒年與石刻《定武蘭亭》有一定聯系,據桑世昌《蘭亭考》記載,其原石曾置公帑,于熙寧間被薛向子紹彭刻別本調換而據為己有,薛紹彭卒后,原石被其弟薛嗣昌獻于御府。至于薛嗣昌何時獻于御府,卻有好幾種版本:
第一種說法是大觀初,主說者為蔡京季子蔡僚。蔡京共有八個兒子,蔡僚為第三子,故其生年當在一O六七——一O七七之間。據《宋史蔡京傳》記載,徽宗宣和六年一一一二四一,蔡京再起領三省,至是四當國,時年七十八歲,『目昏眊不能事事,悉決于季子僚。凡京所制,皆僚為之,且代京入奏』。在此暫且不論蔡京家族于彼時如何弄權,僅從蔡京年老不濟而由蔡絛實際代替其父從政可以看出,宣和六年時(距薛紹彭離世時間不遠)蔡僚已有決斷能力,說明其當時年齡不小,對《定武蘭亭》一事了解得比較詳細,其所言有一定的權威和可信度;第二種說法是大觀間,主說者洪邁(一一二三——一二0二)等。在洪邁出生時薛紹彭已經下世,其對前人的細節主要靠傳聞,了解得并不一定詳實,故用了一個比較模糊的時間,但不夠具體,不管如何,其言也有一定的價值;第三種說法是宣和初,主說者王明清(一一六三——一二四三年間)。認為是宣和初由薛嗣昌呈至宣和殿,不知是不是由于相隔時間較長,而混淆于『宣和殿』和『宣和初』這兩個詞,故此說頗為可疑;第四種說法是宣和中,主說者錢及之(南宋人,生卒年不詳)。認為原石『宣和之間已取歸汴京,龕在宣和殿上』,雖然錢及之說源自薛紹彭之子薛伯常,其『宣和之間』『宣和殿』的說法同樣可疑。
通過比較分析,第一種說法在時間上比較吻合,即大觀初,在薛紹彭離世后不久,其弟薛嗣昌出于一定的意圖,很快將《定武蘭亭》原石獻于御府,龕在宣和殿,這樣就順理成章了。也許這是當初薛紹彭私藏《定武蘭亭》,事后雖『紹興中購薛米書最急,率以小璽印縫』而『后御府刻米帖十卷,而道祖書不得入石』的原因之一。
還要提到的是,與薛紹彭情趣相投的書畫家、收藏家劉涇,字巨濟,簡州陽安(今四川簡陽)人。熙寧六年(一0七三)進士,為太學博士,元符末,官至職方郎中。劉九庵認為劉涇生卒年是(一0四三——一一00),誤。其判斷可能是根據《宋史》列傳二0二:『元符末上書,召對,除職方郎中。卒,年五十八。』而誤認為劉涇于元符末去世。前面提到過薛紹彭曾經在米芾去世后寫給劉涇的信,談到《金盆鵓鳩》這幅畫,可以斷定劉涇卒年晚于米芾,至于具體為何時,待考。米芾曾經寫給劉涇一首詩,內容為『唐滿書奩晉不收,卻緣自不信雙眸。發狂為報豢龍子,不怕人稱米薛劉。』并解釋為『薛君舊不收晉帖,云無真,只收唐帖,故有是句』。這首詩雖說是米芾對三人的收藏中自己的眼光頗為自負,但從『不怕人稱米薛劉』當中看出一些年齡的信息,說明米芾在三人中年齡不是最長,即薛紹彭、劉涇二人中一定有人年長于米芾,上文已知薛紹彭年長于米芾。如果劉涇年長于米芾,根據其生平,則其生年應為一O五O至一O五一之間,卒年為一一0七至一一0八之間。如果米芾年長于劉涇,則其生年應為一O五二至一O五五之間,卒年為一一O九至一一二一之間。因此劉涇生年為一0五0至一0五五之間,卒年為一一O七至一二二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