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香綿綿伴我行

吳萬夫

30多年前，我早已到了該上學的年齡，但因為家庭極度貧窮，家里又缺少一個放牛的人，我不得不拉起牛鼻繩，義無反顧地充當起了“放牛郎”的角色。雖然我對放牛毫無怨言，但心中始終燃起強烈的愿望：希望通過讀書、學習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

父親是個頭腦活絡的人。為了改變家庭生活的窘況，他不斷想著法子嘗試做各種小生意，譬如鍛磨、發豆芽、編篾筐、做掛面等。我也成為父親有力的好幫手。父親到街上賣掛面時，我和母親就在家里負責磨面。磨面是一件很吃力的活兒。上下兩爿石磨固定在一個大大的圓板上，磨盤很大，很笨重，母親一個人推不動，我就打下手，幫著推。雙目失明的母親無論干什么活兒都是一把好手。她能摸著到水塘邊洗衣服，她能摸著刷碗做飯，她還能縫縫補補，就連明眼人都穿不上的針線，她也能摸著將線穿過細細的針鼻兒。在我的印象里，母親永遠是一個堅強的人。和母親在磨道里推磨時，我就想到她的人生像磨道一樣，充滿艱辛與坎坷。我一邊幫母親推磨，一邊用秫秸把子歸攏圓板上的麩面，以免流到地上。

雖然推磨很煎熬人，但每次逢集到鎮上，卻是我最為高興的事情。每逢這時，父親便會從兜里掏出一兩角錢，讓我買冰棍或棗子吃，算是對我的獎賞。每次接過父親給的錢，我都舍不得買吃的，而是跑到鎮西頭的新華書店，買自己喜歡的連環畫。我最早看的連環畫有《西游記》《三國演義》《水滸傳》等。沉浸在連環畫的世界中，我忘記了世間的一切不幸與苦累，孫悟空百折不撓的精神、諸葛亮的足智多謀、水泊梁山諸路英豪的俠肝義膽等，無不激勵我鼓起對生活的雄心與斗志。

幾年下來，我手里竟然積攢了數百本連環畫。那時，到書店已成為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盡管有時去了并不見得有錢買書，但我卻特別喜歡那里濃郁的書香氛圍。瞅著貨架上一排排書，我心里特別充實，一縷縷書香裊裊飄起，彌漫進肺腑，讓我神清氣爽，格外受用。雖然那時認識的字不多，但書店墻壁上懸掛的幾幅語錄至今令我記憶猶新，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高爾基的話：“書籍是人類進步的階梯。”

就是這句話，讓我進一步明白讀書使人進步的重要性。我時常在心里告誡自己，只有好好讀書、認真學習，才能改變自己和家人的命運，也是對父母最大的孝心。自此，我對讀書更有了一份如饑似渴的強烈愿望。后來終于上小學了，每天清晨放牛時，我都抱著一本書，嘰里呱啦背個不停。正是秋季，露水濕了布鞋與褲腿，從腳板到全身都透起一層涼意，但看到冉冉升起的朝陽，我的內心卻充滿無限力量與希冀，讀起書來更加專注賣力，聲音也更加高亢昂揚。

小學三年級寒假的一天，同村一個名叫官林超的中學生聽說我有不少連環畫，便拿著一本《敵后武工隊》來與我交換閱讀。我連續花費幾個夜晚，一口氣讀完了這本長篇小說。可以說，這是我當時讀到的第一本最優秀的長篇抗日小說。這本書不僅表現了中國人民必勝的堅定意志和信心，也激起了我對日本鬼子的痛恨，更為重要的是，這本書真正打開了我的閱讀之門，從此喜歡上了文學。

從閱讀《敵后武工隊》開始，我一發而不可收，先后借閱了《紅樓夢》《封神演義》《三俠五義》等經典。雖然當時識字不多，但借助一本新華字典，我硬是一頁頁把這些磚頭一樣厚的書給“啃”完了。坦率地說，當時讀這些書，并沒有想到今后要當作家，只是被書中優美的語言和引人入勝的情節吸引了。也就是說，我當時的閱讀，純粹是出于一種興趣。那時，我的理想仍然是考學。我覺得只有考上大學，找到一份好工作，才能徹底改變人生道路。

我的大學夢破滅是在高二下學期。當時，因為家庭貧困，我連續兩個學期都沒有交學雜費，班主任通知我，再不交學雜費，就要被勒令退學。想到家里已無力供我繼續讀書和對考大學的無望，我選擇了輟學，并通過自學考進了縣里一所成人中專衛校。我希望通過自學一門技術，將來到社會上混一口飯吃。

也就是從這時起，我更加明確了通過讀書、寫作來改變自身命運的信念。只要有時間，我就通過各種方式找來大量書籍閱讀，對讀書寫作充滿熱情，如饑似渴。我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這么平庸下去，我清楚只有通過讀書、寫作，才能彌補自己沒上大學的缺憾，以此進一步改變命運。上衛校期間，當同學們三五成群相約到電影院看電影或到餐館聚餐時，唯獨我坐在教室里讀書寫作；春節放假期間，當家人都進入香甜的夢鄉時，唯獨我還趴在簡陋的案板上，挑燈夜戰，奮筆疾書，不知何時大雪封門，我的雙腿早已凍麻木了，失去知覺……

好在皇天不負苦心人。上衛校的第二年，我的小說處女作《阿香》在《百花園》雜志1990年第3期發表。一次，同在一所衛校讀書的老鄉，把刊載我作品的《百花園》借去閱讀，與她同宿舍的一位女孩讀到這篇作品時，情不自禁地朗讀起來。老鄉便故意問那位女孩：“你知道你朗讀的這篇作品是誰寫的嗎？”女孩搖搖頭。老鄉得意地說：“這位作者是我的老鄉！”老鄉的話，激起了女孩對我極大的好奇心和復雜的情愫。

偶然一次相遇，老鄉便把這個女孩介紹給我認識了。后來，這個女孩便成為牽手我一生的結發妻子。漂亮溫柔的妻子不僅沒有嫌棄我家庭貧窮，還無怨無悔地給我生兒育女，一心一意與我經營溫馨可人的小家庭。每每想起這段以書為媒的愛情奇緣，我都禁不住感慨萬千。

古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若論讀書對一個人的改變，我的人生經歷應該是對這句話的最好詮釋；若論讀書對一個人的影響，我今天的生活狀態應該是對這句話的最好寫照。如今，我靠讀書寫作，成為小鎮上第一個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的人；也因為讀書寫作，我成為小鎮上第一個走向省城的文化人。安居生活在繁華的大都市，坐在充滿書香氛圍的雜志社做著自己心儀的編輯工作，我的心中時常涌起一份幸福，一份感動，一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