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新時期內蒙古少數民族作家的生態作品在傳達生態思想、生態觀念的同時,亦體現了生態美。這種生態美主要表現為展示自然萬物的生命之美,體現天態與人態和諧相融之美,表現人情、人性之美等幾個方面。
關鍵詞:內蒙古 少數民族作家 生態小說 生態美
作為文學與生態學融合產物的生態文學,在關注和反思日益惡化的現實生態狀況、傳達生態思想和生態觀念的同時,還要表現多姿多彩的生態美。概而言之,新時期內蒙古少數民族作家生態作品的生態美主要表現為,展示自然萬物的生命之美,體現天態與人態和諧相融之美,表現人情、人性之美等幾個方面。
一、展示自然萬物的生命之美
生態批評學者袁園在論及新世紀生態詩歌創作時說:“自然審美維度的缺失是當代詩歌亟待走出的誤區,缺少了自然描寫的詩歌必將影響其美學價值,并導致讀者審美趣味的粗鄙化,這在生態現狀日益嚴峻的當下更為突出。”其實,不僅是詩歌,其他體裁的文學作品亦然。然而,由于受到傳統文化中自然崇拜、萬物有靈、天人合一等觀念的熏染和影響,內蒙古少數民族作家對自然有著天然的親近感、親切感,致使他們在創作中將自然的審美維度鮮明地凸顯出來,營造出靈動的審美境界,顯示出創作卓爾不群的風貌。而且這些作家筆下的自然物,已不僅僅是用來抒發、表現、暗示人的內心世界和人格特征的工具、途徑、手段、符號、對應物等,而是作為有機生命的組成部分融入作品的藝術世界,從而展現了自然萬物各具形態的生命之美。
蒙古族作家滿都麥在《駿馬·蒼狼·故鄉》中為我們展示了一幅詩情畫意般的圖畫:“……湛藍的天空,飄著雪白的云朵;碧綠的草原上,撒滿珍珠般的羊群,瑪瑙珊瑚般的牛群馬群點綴其間。蔚藍色霧靄中狍子和蒙古野驢撒歡跑動,清晰可見。陡峭的懸崖上納涼的盤羊悠閑自在。烏勒木吉河的潺潺流水伴著水鳥歡快的歌聲,為美麗富饒和諧安寧的大自然增添了無限活力。”在這里,天空、云朵、草原、流水、牛馬、盤羊、狍子等自然萬物生機盎然、安然自得,充滿活力,令人向往。
鄂溫克族是一個具有鮮明森林狩獵社會和文化特征的群體,森林是鄂溫克人的家園,他們熱愛森林、愛護森林、贊美森林,把森林及森林中的一切看作是與人一樣有生命的朋友。鄂溫克族作家烏熱爾圖的作品多以古老神秘的森林為背景,《老人和鹿》在描繪鄂溫克人的家園——森林時,深情地贊嘆道:森林“被霜染得十分漂亮。天很高,沒有一片云。山顯得有點矮,仍像往常那樣,默默地聳立在河邊。河水輕輕地流,發出甜蜜的微笑。”在這靜謐澄明的世界里,老人撫摸著他熟悉的樹木,彎腰從河流里汲水,與他們呢喃私語,還興奮地告訴自己的孫兒:“這里的河、樹、鳥兒、鹿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幫助過我,幫我活到現在。”被鄂溫克人視作森林精靈的鹿是烏熱爾圖小說中刻畫最多的動物形象之一,它們美麗、善良、勇敢、智慧,充滿了靈性。例如《七叉犄角的公鹿》中那只七叉犄角的公鹿,曾經被小小的“我”打傷了后腿,但它為了保護五只母鹿和小鹿,帶著傷腿與野狼斗智斗勇,終于戰勝了狼。通過“我”的目光,我們看見了這樣一種景象:
猛沖過去的狼一口咬住鹿的后腿,幾乎就在同時,鹿猛一蹬,狼怪叫一聲,滾了下來。狼在地上打個滾,伸出舌頭舔著被踢傷的腰,爬起來,朝巖石沖去……鹿轉身,堵在通向崖頂的小路上,毫不畏懼地盯著對手……鹿抬起前蹄,狠狠地朝下一刨……狼尖叫一聲,石頭一樣滾下山崖。這只狼搖晃著爬起來,弓腰咧嘴,眼血紅,背上的毛豎著,后退幾步,猛沖過去。就在狼對準鹿脖子下口的一剎那,鹿猛揚起低垂的犄角,狼像被叉中了似的,又像塊石頭被甩過山崖,跌進山谷……鹿勝利了,驕傲地揚起頭,把漂亮的犄角豎在空中,整個身子襯在淡藍色的天幕上,顯得威武、強壯……
這是一曲生命圖騰的贊歌,也是一曲勇敢者的戰歌。看到了這震撼人心的一幕,少年同時又是第一次狩獵的“我”,感受到了生命覺醒的尊嚴,“我”變成了公鹿心靈相通的朋友。“我”忘記了自己,忘記了自己狩獵的使命,著迷地欣賞著公鹿的英姿:
它那一叉一叉支立著的犄角,顯得那么倔強、剛硬;它那褐色的、光閃閃的眼睛里,既有善良,也有憎惡;既有勇敢,也有智慧。它那細長的脖子,挺立著,象征著不屈;它那波浪形的腰,披著淡黃色的冬毛,真叫漂亮。四條直立的腿,似乎聚集了它全身的力量。啊,它太美了。我想起了特吉的話:“公鹿,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漢,它就是死也不會屈服的。”是的,它是勇士,它是英雄。
在這里,公鹿是一種象征,它代表了人類之外的一切生命存在,展現了動物的美感和力度。在公鹿面前,主人公的心靈世界也受到了震撼,得到了大自然的洗禮,他變得更加勇敢和頑強了,而且他內在的生命的熱量也得到了極大的發揮。
二、體現天態與人態和諧相融之美
生態問題的核心是人與自然如何和諧相處,而生態文學作家也應將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當作創作的一種自覺的美學追求。正如學者許莉萍在論及論生態批評的文學生態理想時指出的那樣:“生態審美品格要求文學演奏的既不是審美主體自身生命的獨奏,也并非自然的獨奏,而是人與自然的生命和弦。”新時期內蒙古少數民族作家融入自然、擁抱自然,以生動的筆觸描寫人與自然的和諧之美,其筆下的人物與自然同生共運,渾然一體,體現了天態與人態和諧相融之美。
滿都麥的《雅瑪特老人》中的雅瑪特老媽膝下無子女,是個“五保戶”。她孤寂凄苦卻滿懷慈悲,她一輩子在峽谷中過著與山羊、盤羊、巖羊和黃狗為伍的生活,孤獨而又不孤獨,她把這些野性生靈當作自己的孩子喂著,養育起來。她把放牧山羊,喂盤羊、黃羊喝水當成了自己每日必做的功課。每每喂完羊,她就會看著這些生靈靜坐半晌,有時還會為它們唱起古老的蒙古族民歌。而這些草原上的生靈也像一個個聽話的孩子豐富著雅瑪特孤獨的生活。雅瑪特老人和羊、和自然、和世界之間就像日出日落的清晨與日暮一樣和諧,融為一體:
山羊、巖羊、盤羊全喝足了水。它們三五只結伴圍著井轉了轉,有的舒展開了四肢,舒服地臥在地上,有的站著,懶洋洋地休息著。沒多大一會兒,它們都把耳朵伸向盤腿坐在井邊的慈祥老人,滴溜溜轉著眼睛,脈脈地看著她,仿佛求她再哼唱那首優美動聽的歌。
在火辣辣的陽光下,雅瑪特的臉就像一塊紫紅色的寶石,眨動著眼睛仿佛寶石泛出的光。她撩起腰帶,稍抹了抹滿是汗水的臉,仍靜靜地端坐著。雅瑪特老人,每天都來這里,飲完羊就靜坐半晌,已習以為常了。
她瞇著眼睛,將混濁的目光投向一只只巖羊、盤羊、山羊。看著看著,她終于露出沒了牙的牙床,笑了。
在這些畫面中,我們可以看到老人與動物相依為命的美好情感。人與羊、人與自然融為一體,人和動物都不是孤獨無依的,生命之間具有心領神會的默契,有著一種詩意的美感。在這里沒有人與自然的對立、沒有生存的疲憊、沒有欲望的煎熬,只有人與動物相互依存、與自然和諧交融所帶來的溫馨感受。
前述烏熱爾圖以森林為背景、以鹿為主線的小說,也都贊美了人與自然同呼吸、共命運和諧相處的關系。《老人和鹿》中的老人把樹林里的河、樹、鳥兒、鹿視作自己的朋友,并且與它們喃喃私語。《七叉犄角的公鹿》中的“我”被美麗、善良、勇敢、智慧的公鹿所感動,由公鹿獵殺者變為保護者,放走了美麗、驕傲、強壯的七叉犄角公鹿。而這一行為也感化了暴戾的繼父特吉,改變了“我”與特吉之間緊張關系,小說的結尾這樣寫道:“這一次,特吉沒發脾氣,他用那種我從未見過的眼光撫慰著我,竟伸手捋了捋我的頭發,然后轉過身去,蹲在我的面前,隨后用雙手將我一摟,就把我背在他那寬闊的脊背上。一道穿透烏云的陽光落在我的身上,我把臉貼在了他的肩上。”這個結尾寓意深刻,它啟示我們,人與自然的和諧其實就是人與人、人與社會的和諧,人與自然的和解帶動了人與人的和解,人在與自然的和諧中找到了人類自身的和諧。
三、表現人情、人性之美
“重視自然生態危機,消除自然生態危機,對于解決當前日益嚴重的生態危機來說顯然是非常重要的,但生態危機又絕不僅僅限于狹義的自然生態危機,還有社會生態危機以及精神生態危機。要真正解決生態問題,不僅僅是要解決自然生態問題,更為根本的也許還在于要解決社會生態和精神生態方面的問題。”(劉文良《范疇與方法:生態批評論》,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也許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新時期內蒙古少數民族作家在書寫人與自然和諧之美的同時,進而表現了親情、友情、博愛等人倫情感,呼喚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和諧之美。
烏熱爾圖善于刻畫鄂溫克人獨特的民族性情感和心理,著力挖掘人物美好的心靈和善良的本性。在他談到自己的創作體會時說:“我在小說《七叉犄角的公鹿》中表露的對自然界中自由生靈的欽佩、敬畏、懺悔的姿態;在小說《琥珀色的篝火》中袒露的鄂溫克民族與人為善的誠意;在《雪天里的樺樹林》和《叢林幽幽》中表現的對母體的敬畏,這些情感都屬于鄂溫克民族。”(烏熱爾圖《述說鄂溫克》,遠方出版社1995年版)《琥珀色的篝火》描寫的是鄂溫克族老獵人尼庫在護送病重的妻子到城里求醫途中,救出了三位在深山老林中迷失方向的外地人的故事。獵人尼庫帶著兒子,用馴鹿馱著病重的妻子去醫院。在森林中的小路上,他發現了三個不熟悉山路的迷路者的腳印,他想要去救助他們,但面對病重的妻子和年幼的兒子,他有些猶豫。經過妻子的安慰,他下定決心救助迷路者。他囑咐兒子護送妻子,自己帶著獵刀走進森林。他在林子里尋覓,最后終于冒著大雨找到了那三個奄奄一息的迷路者并救了他們的命。當三個被救的人向他表示感謝,他“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不論哪一個鄂溫克人在林子里遇見這種事兒,都會像他這樣干”。確實如此,尼庫的妻子不顧自己重病在身,寧愿自己忍受痛苦,鼓勵支持丈夫去救助迷路的陌生人就是明證。
滿都麥的《瑞兆之源》里的蘇布達老人是位普通而偉大的蒙古族女性,她樸實、善良、心地純潔,富有仁愛之心。老人在自己生活尚且困難的情況下,仍然義無反顧地做著善事:不怕受牽連,救助孤苦無依、在“文革”中相繼失去親人的老姐妹,救助并養育身為地質工人的北京青年李明,營救失散而來的無人收養的牲口并喂養、交還失主。在蘇布達老人這里,人與人的關系和人與自然的關系是一致的,完全排除了利害得失因素,成為一種廣義的生命關懷和道義承擔。
少數民族作家筆下的這些形象身上體現出來的民族傳統中的人性美、人情美,如同一束光芒,穿透了現代文明織就的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堅硬、自私、狹隘的重重帷幕,喚醒了人們沉睡已久的仁心善性,在一定意義上照亮了人類構建美好精神家園之路,體現出對人類內心情感世界的深切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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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內蒙古自治區社科聯科研課題(編號:14B39);內蒙古自治區社科規劃辦課題(編號:2013B071)
作者:馮永朝,包頭師范學院文學院教師,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編輯:張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