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語

王霞

家在二樓，把東頭。當時購房就是看中了全明的設計，每一間都有窗，包括兩個衛生間都是雙開的大窗。最愛臥室與書房的飄窗，闊大而明亮，我常常在寬敞的窗臺上品茶讀書，賞窗外四時風景。特別是冬天，雙層玻璃阻隔了寒風，而燦爛的陽光卻一無阻礙，暖暖地鋪滿全身。茶杯里的熱茶在明亮中氤氳著芬芳，配合著文字靜靜的故事。生活的美好就這樣在光陰中流轉。

小區環境不錯，除了那些亭閣、水榭，還有各種植物，四季花木扶疏，所以，我喜歡在傍晚時分散步。這小區與公安分局一墻之隔，相交處是一棟小白樓，三層，挺典雅。奇怪的是窗子狹小，而且開得很高，還有密密的欄桿。問了家人，得知那是看守所，里面羈押著一些犯人。那些窗戶之所以做成那樣，就是從安全考慮，防止犯人逃逸。聽了，心中悚然。憶起捷克作家伏契克的《267號牢房》，我想起的不是那句“從門口到窗戶七步，從窗戶到門口七步”，而是“二六七號牢房是朝北的，只有在夏季，落日的余暉才把柵欄的影子斜射在東墻上很短時間”。白描的文字中，透射出被禁錮者對自由的渴望。那柵欄封鎖的小窗，是牢房中的人與外界唯一的接觸。

原來窗子也是自由的象征。或許在某種意義上，一扇窗口的大小也意味著你擁有多少自由。心窗也是如此。大了，才可以包容萬物，連同美麗的風景；狹小了，只能鎖住一心的黑暗。

女友芳，遇人不淑，境遇坎坷，但從不見她自怨自艾。朋友中她算是家境最差的一個，住房面積只有不到50平方米。可是我們卻很愿意去她那里玩，因為在那逼仄的房間里，盛滿了溫馨。狹小的房間，家具寥寥且簡陋，但是窗明幾凈。特別吸引人的是窗戶，碎花的窗簾是最便宜的花布，不同的是，芳選擇的花色素雅而溫馨，而且為這些簾子都縫上了精致的木耳邊，上邊還有同色系的短垂簾，這漂亮的窗簾給這簡陋的家增添了無盡的溫馨，就像看她靜下來出神地望著窗外時，臉上沁出的淡淡笑容。窗子向東，芳說，每天早上，透過薄薄的窗簾，看著窗外朝陽升起，聽著身邊孩子細微的鼾聲，就覺得一切都充滿了希望。原來，愛裝飾窗戶的人，是在艱難中，熱愛生活并能找到熱望的人們。

愛臨窗而坐，不論飛機還是汽車。從小就是這樣。年少時，跟著父母隨單位在中原各地遷徙，坐火車是常事。為了省錢，極少坐臥鋪，都是硬席。那種老式的綠皮火車，座椅也是綠色的。三張連座票，差不多總有一張靠窗的，我一般就坐那里，前面有個小方幾，媽媽給我帶的水果，還有茶杯，煮的雞蛋或是什么，都放在這里。我對這些吃食不感興趣，我的目光就在窗外。透過窗口，窗外的景色迅疾地變換。剛剛還是城市高樓繁華，轉眼就是阡陌千里，總有新鮮的發現。車窗，讓我小小的心，從擁擠的車廂，飛到了窗外的遼闊與多彩中。到了夜晚，一車廂的人都東倒西歪地睡去。我在母親的懷中醒來，看到窗外紅藍兩色的信號燈迅疾閃過，又在夜幕中倒映出昏黃的車內。暗夜的窗子，亦如一面明鏡，映射出車廂內的形形色色，映出人們不經意時所流露的真實。

那一年暑假，自駕西藏受傷，只得乘坐青藏線火車返回。我躺在包廂里，動彈不得，唯有將視野放逐窗外。我全心全意地看著藍天白云：天空通透澈碧，那潔白的云低低的，似乎就懸在車窗外，緩慢而不停地變化，竟沒有一絲的單調。

印象最深的是黃昏時分，火車經由連綿的山脈。我的視線可以看到山坡上疏密不勻的草叢，并不是很茂盛。一群群牦牛散落著吃草。一個穿著黑紅相間蒙古袍子的牧人，騎著摩托車和火車同向而馳，并且揮舞著一只手臂。在被傷病桎梏了軀體的我的眼中，他帶來了無比的活力。而寂寞的高原之上，這列火車連同這些車窗，以及車窗中的旅客，怕也都是他眼中流動的風景吧。 是的，無論何時何地，窗子，總是維系著被束縛者和大千世界的聯系。有了窗戶，受禁錮的就只能是肉體。因為，如果你愿意，你的靈魂與神思，就可以從窗口放縱出去，遙遙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