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汪成璇

那一剎，我突然意識到，他的一切的一切，全都源于他對家的愛。

那一年，知了比往常叫得晚了。

我獨自坐在樓梯的臺階上，扔著石子，“一、二、三、四……”直到身邊的石子都被我扔完，“呯”，門開了，大伯、二伯、三伯、父親陸陸續續走了出來。二伯在細碎地跟大伯念叨什么，眉頭緊皺，似乎在抱怨。“切！”輕瞥一眼，我拍拍褲子上的灰，徑直向外走去。我最不喜歡回老家——自從奶奶病重以后，每次一回來，父親便會卷入繁冗復雜的家產繼承糾紛之中。只因奶奶當初有些小財，戶頭下還分有幾畝地，便有了如今眾兄弟為這小財和幾畝地鬧得不可開交的局面。而大伯更是連連變卦，不斷召開家庭會議討論財產分割。“不就是幾個小錢幾畝地嗎？大伯有必要這么小氣？都是兄弟，少分一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實在忍不住內心的怨氣。父親回頭，瞟了我一眼：“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

我撇撇嘴。

到了病重的奶奶家，父親有事先走了，而我則待在客廳里。大伯在奶奶房內與奶奶談話，而坐在門口的我也無意聽到了一些。“現在還是沒分好。”大伯聲音憂郁。分得好才怪，自己貪心想多得，誰都不會同意。實在無意聽下去，我走出房門，陽光沐浴在我身上，籠罩著我，而我卻抱緊雙臂，內心一陣寒涼。為什么？為什么曾經同吃一鍋飯、同喝一羹湯的兄弟會為幾個小錢幾畝地鬧成這樣？特別是大伯。這就是利的誘惑吧。我心頭仿佛纏上密密的藤蔓，不見一絲陽光，剪不斷，理還亂。

奶奶的病拖了整整一年之后，上天終于不忍再折磨辛勞了大半輩子的她，讓她離開了。沒有大雪紛飛的凄涼，沒有落葉飄零的悲傷，只有樹上的知了在不停地叫，火辣辣的太陽在不停地燒灼我們。奶奶要出殯了，在經歷幾夜的悼念之后，我邁著沉重的腳步跟著送葬隊伍走著，炎炎烈日，似乎要將我們的汗一滴一滴蒸干，與這黃土為伴。奶奶的棺材被黃土灑上的一剎那，幾位伯伯和父親都含淚跪下。只有大伯，依然直挺挺地站著，緊緊抿著嘴，拳頭死死地握著。他頂天立地地站著——只是眼角有幾點熒光閃動。他，輕輕地拍著號啕著的父親的背，堅毅的眼睛死死盯著奶奶的棺材，眼中似有堅定，有承諾，有留戀，有悲痛……不知為何，我突然覺得，大伯是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

后來，我扒在門上，聽大伯說：“媽走了，我們都傷心，但我們還是一個家。媽走了，我就是老大，我們還是要團結，大的讓小的，條件好的讓條件差的。這家產，我的那份讓給老三……”我瞬間感覺一股酸澀涌上心頭——為錯怪大伯而愧疚。原來他一直守護著家，守護著這個家的所有成員。

那年夏天，在那個充滿傷感而又溫暖的夏天，我終于明白了大伯的愛，一位兄長，對兄弟和大家庭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