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慣偷好可怕

鄭毅　唐潔

白天，他衣衫整潔地去喝早茶，騎著電單車在馬路上漫無目的地看著西洋景。夜晚，他一身運動裝，腳穿軟底鞋，瞧準目標縱身一躍，幾分鐘內輕松爬上幾十米高的樓宇，熟練地從敞開的窗戶里屈身入室……

他是一個在“圈子里”很有名頭的大賊，習慣獨來獨往，多疑機警，技能之高備受“同行”推崇。他喜歡看書提高“自我修養”，喜歡研究警察的辦案方式，喜歡假設思維躲避追蹤，更喜歡舞槍弄棒，尚武好斗。甚至瘋狂抵抗，讓破門而入的辦案民警身受重傷。

但在深圳南山警方布下的天羅大網中，他無論怎么掙扎，還是插翅難逃。

南山區常興路與桃園路交會處的如意家園小區，是緊鄰南山醫院的一處高檔住宅，里面的高層住戶在家里就能看見南山醫院里的人頭攢動。因為與日夜人流不斷的公共場所一墻之隔，所以小區里不少業主總認為，這樣的環境應該會很安全，晚上睡覺喜歡開著窗戶納涼。

2014年4月17日，家住15樓的趙先生和妻子看完電視后早早就寢。因為天氣悶熱，趙先生沒有關上陽臺的窗戶。而這，正是當晚他驚恐遭遇的開始。

18日凌晨4點多，睡意正酣的趙先生被家里異響驚醒。躺在床上，趙先生睜開眼睛定了定神，屏住呼吸，豎起耳朵又仔細聽了十幾秒鐘。沒錯！客廳里有聲音！盡管自己也嚇得一身雞皮疙瘩，但趙先生沒有叫醒妻子，而是自己悄悄爬起來，摸出門去。為了給自己壯膽，趙先生猛地打開臥房門，大喊了一聲：“誰？”可眼前的景象還是把他嚇得愣在了原地。

客廳里被人明顯翻動過，妻子的拎包倒扣在餐桌上，一個矮壯的黑影突然閃進了陽臺里。有賊！趙先生第一個反應就是高聲呼叫，床上的妻子被嚇醒后，一時間驚恐得不知所措。這時，黑影矯捷地直接跳出陽臺窗戶，趙先生遲疑了一分鐘，怯怯的跑到窗臺伸頭一看，發現黑影竟然像猿猴般三下五除二爬到了10樓的陽臺上?！白ベ\??！小區進賊了！”趙先生的呼救劃破了深夜的寧靜，周圍幾家住戶窗口亮起了燈光。

趙先生一邊讓妻子報警，一邊跑出門外急按電梯的下行鍵。他覺得，無論如何電梯的速度都要快過爬樓梯，更何況是在樓體外徒手攀爬下水管道。

電梯下到1樓，趙先生沖出單元門，喊來值班的保安員，準備一起在樓下守株待兔抓這個入室盜賊。結果，讓趙先生和所有人都無比驚訝的是，樓體外的排水管上根本沒人，黑影像蒸發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在小區院內轉了幾圈，眾人也沒有發現盜賊的藏身之處。

事后經核實，當晚小區高層住宅有兩戶被盜，嫌疑人均是徒手從陽臺窗戶爬進房間。事主丟失的物品都是現金、手機、飾品、電腦和手表，趙先生和妻子的一對價值萬元的手表就在其中。

接到報警后，南頭派出所值班民警立即趕到現場進行勘察。一場與盜賊進行的時間賽跑，悄然拉開帷幕。

2014年4月18日一大早，剛剛到所里上班的視頻研判民警陳勇輝就接到了領導指令，調取事發時如意家園內外周圍的全部視頻畫面，一定要知道這個“飛天大盜”到底是何方神圣。

情報指揮室圖像采集組的6臺電腦，在幾名經驗豐富的研判員操控下，全體投入運轉，案發地周圍的監控畫面被一幀一幀回放出來。陳勇輝又跑到被盜小區管理處，拿回了當晚全部可用的資料。

通過錄像分析，陳勇輝發現凌晨4時47分，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畫面里，然后迅速閃往南山醫院的方向，之后幾分鐘，事主趙先生才追了出來。由此基本可以判斷這個黑影就是嫌疑人。圖像采集組又調動另外兩個視頻探頭的信息，封鎖了如意家園出入口，經過仔細核實確認沒有發現嫌疑人的身影。按照嫌疑人在畫面中逃跑的方向，推斷其是從如意家園小區翻墻進入了南山醫院。

調取南山醫院院內的視頻監控繼續追蹤嫌疑人軌跡，陳勇輝發現，就在案發后的幾分鐘，一名身穿黑色運動衣的男子突然出現在如意家園與南山醫院側墻邊，該男子手里拿了一個塑料袋，在經過醫院監控室門口時，把塑料袋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里，而后從南山醫院東門離開。調取南山醫院其他幾個出入口當天的資料，均沒有發現這名男子白天在醫院出現過。幾個疑點高度一致的指向后，陳勇輝果斷將這名在電腦屏幕中看上去略顯矮胖的男子列為嫌疑重點。

在陳勇輝和同事苛刻的篩選下，南山轄區的視頻監控探頭讓案發當晚的情景，通過點線面有序的交織，慢慢結合在一起，這個神秘的身影開始浮出了水面。

畫面中，18日4時50分，嫌疑人身著黑運動服，低頭走出南山醫院的東門，然后熟練的跨越馬路中間隔欄，一溜煙鉆進對面的老干部中心消失。因為老干部中心旁有處小花園，平時早起來這里晨練的人不少，為確認嫌疑人會從什么方向繼續逃竄，圖像采集組又通過調取老干部中心的視頻探頭進行排查。但這次，卻沒有發現嫌疑人的蹤影。

公園附近都有視頻探頭，怎么就突然找不到人了呢？正當大家反復查看畫面，為憑空“消失”的嫌疑人感到不解時，一名研判員意外在南山醫院東門對面的輔道上，發現了一名赤膊的男子身影。放大畫面后，其寸頭，160厘米左右的身高和那雙黑色練功鞋與之前追蹤的嫌疑人基本符合?！肮植坏谜也坏剿?，之前在公園里看到過這個人，還以為他光著上半身是出來跑步鍛煉身體的呢。”

這名男子在路邊徘徊了幾分鐘后，四下警覺地查看了一番后，再次跨越馬路隔欄，返回南山大道西側，往南山醫院旁邊的加油站方向走去。調取加油站附近的監控探頭，沒有發現嫌疑人的身影，再仔細查看南僑花園站臺附近的視頻探頭，發現有一輛的士車在加油站門前停留了一下。核實畫面，確認嫌疑人正是坐這輛的士車離開的。

視頻通過探頭接龍追蹤，發現的士車從南山大道轉學府路，又從學府路轉向南海大道南行到南油大廈對面的路邊，嫌疑人下車。隨后其又不慌不忙跨越隔欄，跑過南油大廈后面的新保輝大廈樓下，重新打了另外一輛的士車離開。嫌疑人的這個舉動讓陳勇輝感到很意外，出于職業判斷，他覺得這個盜賊很狡猾，甚至有反偵查意識，迂回走、脫衣服、換的士，這些都是一種擺脫潛在追蹤的伎倆。在凌晨4點多的這個時間段里，作案還如此之小心，可見其白天的行動會更加謹慎，輕易不露一點馬腳。

通過視頻跟蹤第二輛的士車，警方發現這名嫌疑男子最后在蛇口水灣路與南水路交界處下了車，然后進入海昌街的一處老樓。

連續兩天的視頻追蹤研判，將嫌疑人死死咬住不放，根據已經掌握的線索，完全可以確定盜賊的住處，在是不是先進行抓捕再追繳贓物這個問題上，警長潘文軍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根據嫌疑人當晚作案的表現，潘文軍判斷這是個慣犯，而且很有頭腦，套路嫻熟。如果不先抓捕，其一旦銷贓后搬離住處，再想在茫茫人海中發現他的身影，如同大海撈針。

4月20日中午，潘文軍帶領圖像采集組暗地里到蛇口海昌街一帶走訪排查，同時研判員對嫌疑人進入的海昌街這處舊樓的整棟居住人員進行圖像分析，卻并沒有發現有盜竊前科和與嫌疑人特征相似住戶。下午，趕到現場支援的海昌社區民警積極配合，發現舊樓8樓一房間的男子十分可疑。研判員調取舊樓大門口的視頻監控，發現這名男子在17日晚上出門時，手里拿了一個塑料袋，身穿的是一套白色休閑服，與嫌疑人作案時穿著的黑色運動服并不相符。但眼尖的潘文軍很快發現，畫面里兩人腳上穿的鞋都是同一款軟底練功鞋。

“出門穿一身白色休閑服，下面是大短褲，卻穿著厚襪子和軟底練功鞋，這與正常的穿衣出門遛彎狀態不太相符，除非他準備好要跑跑跳跳，而且這種牛筋軟底的練功鞋抓力好，很適合攀爬?！?0日晚上9點多，潘文軍帶領三名行動隊員，悄悄進入海昌社區這棟舊樓，在803房門外靜靜布控。幾分鐘后，房門里傳來一名男子打電話的聲音。確認了嫌疑人就在房間內，潘文軍稱自己是社區綜治管理員，敲門要里面的人登記人口信息。此時，三名行動隊員分別靠在房門兩側的墻邊，只等開門的一瞬間沖進去。

十幾秒鐘的安靜顯得格外地漫長。803的房門慢慢打開一道小縫，“什么事？”還沒等對方接著詢問，潘文軍猛然推開房門，亮明身份，要眼前的中年男子不要亂動。接下來的十幾秒所發生的一切，讓幾名行動隊員誰都沒有想到。看到潘文軍突然沖進來，房間內的矮個子男子十分鎮定，沒有逃跑，也沒有服從，而是突然抓住潘文軍的右手，使出標準的格斗術，將他重重摔在墻上，隨即轉身一腳蹬開撲過來的隊員，然后迅猛的組合拳把另外兩名隊員逼在門口一時無法進來。

看到對方竟然懂格斗，而且瘋狂抵抗，潘文軍也急了起來。他攔住男子的重拳，左手鎖喉死死勒住其脖子，兩人也順勢糾纏著撲倒在地上。

牢牢制服嫌疑男子后，潘文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才發覺右手手腕鉆心地疼痛，根本抬不起來。后經醫生檢查，發現是在搏斗中受傷骨折。

在現場，警方只發現了成捆的新手套和幾袋子口罩，幾本反復翻看的書籍，十幾個手機保護殼和部分現金。但卻沒有找到如意家園住戶被盜的物品。嫌疑人男子帶著手銬，老練地看著民警的一舉一動，死不承認自己有過盜竊，蠻橫地叫囂著“沒證據就趕緊放了我”。如此一來，案件需要進一步跟進，找到贓物才能將其定罪，嫌疑人被帶回派出所候問。

下樓離開的時候，嫌疑男子撩起T恤蒙住自己的臉。這時幾名隊員才發現其驚人的健碩體魄，特別發達的胸肌和八塊腹肌證明其平時一直堅持鍛煉健身。尤其雙臂寬厚的肱二頭肌，比一般人的小腿還粗。

身份證上名叫李阿寶的男子今年33歲，老家在邊遠的廣西天峨縣。2008年6月，李阿寶在荔香公園里搶劫被捕，獲刑3年。刑滿釋放出來沒幾年，又因為涉嫌入室盜竊再次被南山警方抓獲。

讓辦案民警最吃驚的是，在李阿寶住處查獲的書籍，竟然都是格斗術、泰拳實戰技巧和自由搏擊等專業教材，這也正好解釋了其出手為何那么兇狠的原因。而一本名叫《反偵查行為——犯罪偵查的新視角》的冊子里，被李阿寶勾勾圈圈的標了很多地方。事后，李阿寶曾說，這是自己看周星馳的電影《喜劇之王》獲得的啟示。認為干什么都要有敬業精神，就如同電影里周星馳苦讀《一個演員的自我修養》一樣，自己雖然是個賊，也要做得夠專業，一定能文能武不輸給別人。因為文化水平低，書里的很多地方看不懂，李阿寶卻還是靠著小聰明，按照電影和電視劇里面的情節，經常自以為是地和警方斡旋著。

這次到案，要坐實證據讓李阿寶服法，追繳贓物成了偵破工作最后也是最關鍵的環節。負責追贓的民警莊軍已經根據視頻監控嫌疑人的軌跡，連續兩天奔波在路上。

通過錄像的海量倒查，莊軍發現李阿寶作案后，在18日白天分三次出門：第一次是于7時50分空手出門，一個人到了蛇口華洋賓館喝早茶，8時44分喝完早茶后，提一袋打包食物回到住處；第二次是于中午11時37分騎電動車出門，車籃里面有個塑料袋，但他在海昌社區附近兜兜轉轉了一陣后，打了一個電話就轉進雷公嶺一處城中村的出租房里逗留了一陣，然后一個人離開回家；第三次是12時48分，他手拿一個皮包出門，在海昌街坐的士車離開，到福田區下沙村里，下車鉆進了熙熙攘攘的食街里。視頻監控接力也到此中斷。

21日早上，得知李阿寶拒不承認犯罪事實后，莊軍趕往福田下沙，對嫌疑人可能走過的巷口監控探頭進行地毯式排查。通過細心的海量走訪，莊軍終于在下沙食街隔壁巷子里的一家茶店視頻畫面后，找到了李阿寶的身影。

原來在18日13時20分，李阿寶走進一家當鋪，與老板熟絡地說笑后，進行了銷贓。著便衣的莊軍在當鋪里假裝詢問生意的時候，看到南山如意家園趙先生夫婦被盜的那對價值萬元的手表。支援警力趕到后，莊軍苦口婆心做通了當鋪老板的思想工作，老板如實交代案發當日李阿寶跑過來，賣了三部手機和兩塊手表。此前，兩人已先后做了5單“生意”，李阿寶拿來的“貨品”基本都是手表、手機和飾品。

經過走訪核實，因為身體矮壯又善于攀爬，李阿寶刑滿釋放后就開始干起了入室盜竊的勾當，而且因為屢屢得手，在“圈子”里頗有名氣。2013年在蛇口某高檔住宅，他一個晚上爬樓盜竊4戶，其中一戶被盜手表、金飾品和電腦價值十幾萬元。而在如意家園，一高層住戶4個月內被李阿寶連續入室盜竊兩次，損失慘重。

鐵證如山。晚上9點半，莊軍帶著贓物從福田下沙村急匆匆趕回南頭派出所。此時，因為候問的24小時時限已到，李阿寶剛剛準許被放行。沒想到他笑盈盈揉著被手銬鎖了兩晚的手腕，不屑地踱步準備走出派出所時，肩膀被莊軍在后面重重地拍了兩下……

（摘自《晶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