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未寒
前文提要
塞外,戰火紛飛。離昌國威赫王帶著十萬兵馬追擊離昌國太子,連破九城。同朝舊友諾顏察護穆答太子一路逃離,直到被威赫王重兵圍困。死守的白松城城門被擊毀,威赫王僅帶一名親衛進入城內……
第一章 神秘暗殺
進入白松城東門,與諾顏察及穆答王子碰面后,威赫王徑直策馬揚鞭,率那名青袍衛兵當先往城主府行去。由此可見他雖是首次踏足白松城,但對城內的路徑早已了然于胸。銀色面具遮掩住了他臉上的表情,卻掩不住他體態中的從容與瀟灑,仿佛他才是白松城真正的主人,而非一個外來的入侵者。
諾顏察和穆答王子隨行其后,威赫王孤身前來商議和談之事早已傳遍全城,守衛與百姓在道邊默默圍觀,形如相迎貴賓。
城內四處堆積著各等雜物,看來是早就做好破城后拼死抵抗的準備,威赫王馬鞭一揮,有意無意地道:“這些都可撤去了,無人愿意破壞美麗的白松城。”眾百姓聞言隱隱傳來歡呼。諾顏察聽到周圍的竊聲低語,對威赫王贊譽遠過于詆毀,尊崇更盛于敵視,他本就心志受挫,此際更覺滿嘴發苦。此刻才知一切早已在威赫王的預料之中,所以他僅用最低的代價攻破城門,至少目前為止,彼此間尚未結下死仇,仍有回旋的余地。而自己執意將白松城置于絕地,是否太過獨斷專行了?
拐過一個路口,城主府遙遙在望,威赫王突然停騎不前,如若沉思,喉間驀然發出詭異的聲響,目光似睜似閉,在人群中搜索。
穆答王子奇道:“可有什么不妥?”
威赫王長長吸了一口氣,搖首道:“我一向有頭疼的老毛病,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殿下請。”復又策馬前行。
穆答王子不以為意,他在離昌宮廷中曾聽到威赫王身患一種神秘疾病的傳言,一旦發作起來似癲若狂,渾若換了一個人。平日見到威赫王時,他總是彬彬有禮、對答得體,但在戰場上卻是殘酷冷血、鐵面無情,不知這截然相反的兩種性格,是否與他的病情有關?而無論是朝中文武官員,還是離昌國民,皆對此事諱莫如深,具體的詳情或許只有錦夫人才知道。
只有威赫王自己清楚,他方才并非因為頭疼的舊疾復發,而是從觀望的人群中感應到一股奇特的殺氣,所以及時運起獨門神功。剎那間他的眼、耳、鼻等感官都變得無比靈敏,甚至連皮膚的毛孔都能感應到周圍氣流的異動。然而那道殺氣瞬間消散無痕,以他之能耐亦無法及時鎖定目標,足見高明。
在城外數萬大軍的虎視之下,白松城稍有異動,必是玉石俱焚,誰也不會在這樣的情況引火燒身貿然襲擊。憑那道收放自如的殺氣判斷,這名殺手武功極高,意志堅定,作風冷靜,絕非出于一時沖動,多半是來自白松城外的另一方勢力,而且有把握在亂軍之中脫身。
他雖不知對方是何來路,但至少可以肯定,那是一個很難應付的敵人。
白松城主府大廳中,諾顏察與威赫王相對而坐。數十名拿刀佩劍的白松城士兵圍于左右,他們都是諾顏察手下最忠誠的衛士,盡管威赫王的寬恕得到了大多數城民的擁戴,但對于他們來說,只要諾顏察一聲令下,立刻就會一擁而上,將威赫王亂刃分尸,根本不去考慮接下來的后果。
“還請諾兄退去左右親隨,除了穆答殿下之外,我不希望有人聽到我們的對話。”威赫王語氣沉著,不容拒絕。對身邊明晃晃的刀劍視若無睹。
諾顏察揮揮手,沉聲道:“你們都退下,白松府周圍五十步之內,不許有任何人進入,包括我的家人,違者格殺勿論!”他注意到大將博泰倫詢問的目光,緩緩搖頭,不允他派人暗中監視。他深悉以威赫王的武功,無人可避開他的耳目,更何況極有可能要面對威赫王開出苛刻的條件,甚至會羞辱自己,一旦被那些忠心耿耿的衛兵聽到,或許會節外生枝。察覺到穆答王子對威赫王的態度后,他已是萬念俱灰,唯求保全白松城與穆答王子,自己的生死榮辱皆不放在心上。
白松城衛兵盡數離去,府中只余他們四人。諾顏察枯坐椅中,愁思翻涌,面色慘淡;威赫王悠閑地端起茶杯啜飲,似乎專注品茶,并不急于開口;穆答王子在一旁焦躁地踱步,努力掩飾著心頭的不安;而隨威赫王一同入城的那位親兵則是靜立于窗前,仿若鐵鑄,頭盔遮掩住他的面容,唯有一對眼睛不時閃動著銳利的光芒。
“既已敗于你手,更有何話說?放過白松城,我愿意接受你的一切要求。”諾顏察長吸一口氣,率先打破沉默。他的面色平靜而坦然,沒有恐懼,沒有畏縮,大局已定,盡管輸得徹底,甚至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掌控之中,但此刻的他也終于可以放下一身重負,不再為虛名所累,甚至有種莫名的解脫。
威赫王悠然道:“為了將諾兄迫入絕境,我率兵一路連破九城,死傷無數,作為補償,白松城的和平是我的賜予,而不是交換。所以,不需要你付出任何代價,也不需要什么條件……”
諾顏察一怔,盡管早就設想會面對種種刁難,但威赫王出乎意料的回答仍讓他措手不及,一時語塞。共事六年,他始終都看不透眼前這個人,無論從前,還是現在,無論他是否戴著那銀色的面具。
威赫王話鋒一轉:“但是,攻下白松城讓我手里多了一個籌碼,那就是穆答殿下。”
穆答面呈決絕之色:“我早已立下誓言,寧死也不會受你脅迫。若要殺我,這就來吧!”
威赫王似也被穆答視死如歸的心態所動,柔聲道:“螻蟻尚且惜命,殿下就泯不畏死么?”
“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只要國師能放過白松城的百姓,我可立即當場自盡,也免了你承擔弒主之罪名……”
“放過全城百姓?其中也包括殿下未出世的小王子么?”
諾顏察暗暗心驚,他從未公布女兒腹中已有了穆答王子的骨血,現在卻從敵人的口中聽到這消息。由此看來,不但白松城中早就布滿威赫王的眼線,就連自己的府中亦有暗探,而且必是身居要職。
穆答王子怒吼一聲,朝威赫王撲去。威赫王微一擺手,一道強大的氣勁迫來,如憑空立下一面透明的墻,令穆答寸步難進。
望著穆答王子憤恨難平的情緒,諾顏察暗自擔心他激怒威赫王,惹來殺身之禍,連忙上前拉住低聲勸慰。白松城一破,縱然高貴如王子,性命亦如螻蟻般毫不足惜,只要威赫王事后說他被流矢所傷,又有何人敢置疑?
威赫王笑道:“我與穆答殿下雖然理念不同,但畢竟有君臣的名分,豈會妄自加害。我可以保證,不但孩子性命無憂,就連殿下自己的安全也不必擔心。”他轉頭朝諾顏察低嘆一聲,“六年前我初入離昌國時,不過是一介落拓潦倒的白丁,若無諾兄慧眼識珠,大力推舉,亦無今日之成就。攜手征戰六載,浴血同袍,心實感激。”
“你不必朝我示好,我自知大限已至,難逃一死。”
“不錯,我若放過你,離昌國更無寧日。即使有短暫的和平,不久后也必會有人借你之名再度叛亂,甚至出現另一個諾顏察。假如你必須死,我也希望你死得有價值。”
諾顏察悲笑一聲,語含譏誚:“自古以來都是成王敗寇,你是想讓我甘心認罪伏誅,好全你的正義之名么?”
威赫王沉聲道:“若是謀反之罪,合當滅族,你我畢竟相交一場,我豈愿讓老朋友斷子絕孫。只要你召告白松城放棄一切抵抗,并奉安吉王子為即任太子,城民可自由離去,你的殘部也可選擇加入我。而諾兄大可找個山清水秀的處所了此余生,我將會宣布你乃引疚自盡,不再禍及家人……”
穆答正要開口,卻被諾顏察以目光制止。他已隱隱聽出威赫王話中玄機,苦笑一聲:“聽起來似已對我格外開恩了。”
威赫王嘆道:“從你我決裂開始,彼此都知道必會有這樣的結局。若是我落在諾兄手里,只怕下場更為凄慘。”
“非我自夸。這幾年離昌國興盛強大,全憑我主內政,你征外敵,可謂是我們合力打下的江山。如果我死了,你一人獨攬大權,就不怕功高震主么?”諾顏察心有不甘,冷然道,“盡管你一意扶持安吉王子登位,但恐怕有朝一日他羽翼豐滿后,也絕對容不下你。”
那位佇立窗前的青袍衛兵突然開口:“諾大叔不需挑唆,我視威赫王如父,無論何時也不會與他反目成仇。”
“安吉殿下……”
“安吉弟弟……”
諾顏察與穆答王子同聲驚呼。
青袍衛兵緩緩解下頭盔,竟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闊眉寬目,顴高頰長,身形高瘦,雖然談不上英俊,但眉飛若劍,目亮若劍,整個人也像是一柄剛剛淬火的利劍,叫人一見難忘,正是離昌國二王子安吉。
諾、穆二人齊齊動容,安吉王子卻僅是微微一笑:“因恐白松城嘩變,所以不得不掩飾身份入城,還請諾大叔與穆答哥哥恕我失禮。”笑容之中似乎不摻雜任何感情,只有淡淡的禮貌與一份拒人千里的平靜。窗外的陽光灑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留下數道濃重的陰影,令那稚氣未脫的面容顯出一份堅毅與高貴,而眼神中更是流露出令人無法漠視的果敢與自信。
穆答王子又驚又喜,雖說因威赫王的緣故,穆答對安吉不乏妒意,但乍見他現身,舊日相伴的情形浮現眼前,幾乎哽咽難語,上前兩步想要拉住弟弟的手問安,但望見他那篤定而冷淡的神情,又悻然止步。陡然醒悟他再也不是那個央求自己帶他騎馬射箭的小弟弟,而是強行將離昌太子之位從自己手里奪去的對手……
自從安吉十一歲隨威赫王征戰以來,就連離昌國君每年也只能與他相見一次。而每一次穆答都隱隱感覺到一些不同,此刻再遇,無論是面貌還是性格,安吉身上都似乎再也找不出兒時的影子。
諾顏察定睛望向安吉,良久后才澀聲道:“想不到安吉殿下竟有如此勇氣,難怪威赫王會力保你做離昌國君。”畢竟白松城破,軍心不穩,就如一個火藥桶般稍有火星就會憑生不測,安吉王子入城之舉極為冒險。
面對諾顏察的贊賞,安吉不動聲色:“諾大叔過獎了,我相信國師,也相信我自己對目前形勢的判斷。”
諾顏察心中暗嘆:穆答或許也不乏膽識,但卻絕無如此冷靜而準確的決斷,這亦兩人之間最根本的差距。他忽然想到三年前曾與威赫王私下談及兩名王子,威赫王直言更喜歡安吉,問其何故,他說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因為,安吉總是喜歡站在陽光下……”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然而,我卻仍有一事不解。”
“諾兄請講。”
“以我對你的了解,盡管世人皆說你用兵詭詐,屢出奇兵,但都是經過巧妙謀算,絕非貪功冒進。但為何要帶安吉殿下冒險入城,難道就不怕我出爾反爾,擒下安吉脅迫你,或有一線轉機。”
“第一,你是個信守承諾的人,重視榮譽更勝過自己的生命;第二,你是個有眼光、懂時務的人,既然勝負已決,大勢難改,不必再用白松城數萬軍民的性命孤注一擲……”
聽著威赫王侃侃而談,諾顏察忽然生出一種荒謬的念頭:這個昔日的朋友,如今的死敵,才是這世間最了解自己的人!
“最重要的一點,安吉殿下將會給他的兄長奉上一份無法拒絕的重禮。為示誠意,他必須在場。”
“無法拒絕的重禮?”穆答王子大是疑惑。
威赫王朗聲道:“只要你們愿意合作,此間事了之后,我會暫時請穆答殿下移駕北方某個僻靜山谷之中,并由明師負責教誨你學習統御策人之道。待有朝一日天下太平,亂世之后人心思治,我必會讓穆答殿下重掌朝政,坐上離昌國君之位,憑你的才學,當可一展宏圖。我可在諸神面前立下重誓,天地可鑒,如違此言,日后不得好死。諾兄與安吉殿下即是見證。”
“什么?”穆答王子忍不住失聲驚呼。威赫王一言九鼎,當非虛言,他本自忖必死,卻不料對方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竟然提出如此優厚的條件,實令他始料不及,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諾顏察心猶存疑:“這是軟禁還是放逐?有朝一日?卻不知是二十年還是三十年?等安吉殿下退位讓賢么?你這些話只能騙過仁厚的穆答殿下,卻瞞不了我。”
“那將視安吉殿下何日能一統中原漢室,在我的計劃中,如果一切順利,大概也不過十年的光景吧。”威赫王的聲音飽含著強烈的自信。
此言一出,滿室皆靜,諾顏察與穆答王子目瞪口呆,皆想不到威赫王竟然有如此野心。中原漢室地廣人稠,資源豐富,歷來被塞外游牧部族覬覦,但畢竟物資人力遠勝塞外,僅憑區區數萬草原鐵騎實如蚍蜉撼樹,難動其根本,何況漢人雖內耗不休,可一旦受異族攻擊,往往同仇敵愾,齊心抗敵。盡管這些年威赫王用兵如神,征戰塞外諸國無往不利,建立不世之功業,但若妄想一舉征服中原,何異于癡人說夢?
穆答王子遲疑道:“中原風物,誰不景仰,但縱觀歷史,無論是匈奴、突厥、五胡、契丹、西夏、女真等族,縱然能暫時勝得幾仗,最終皆難逃一敗,從未能真正令漢人臣服。國師胸懷大志固然可贊,但萬一走錯一步,就是全族覆滅之命運,還望三思而行。”
威赫王只是淡然一笑:“殿下多慮了,每個人都可以重新創造歷史,只看能否在機會到來時抓住它。”
“窮兵黷武,皆只為一己私欲。”
“殿下既然熟讀中原典籍,當知什么叫居安思危?”威赫王道,“中原漢室以天下宗主自居,一向視塞外諸國為其附屬,離昌國也不例外。若見我等勢大,遲早會用兵,與其坐以待斃,不若先發制人。何況你身為離昌皇族后裔,難道就沒有開創盛世的夢想么?”
穆答反駁道:“盛世來自于和平,而非戰火。”
安吉朗聲插言:“若無強權,又豈有和平?”
威赫王冷冷道:“如果穆答殿下只是一介平民,我決不會對你做過多要求。但別忘了你出身于皇室,必須承擔自己應該背負的責任。”
穆答王子從威赫王的話語中感覺出對自己的一份輕視,忍不住大聲道:“我知國師本就是來自中原的漢人,或許曾受過同族的欺壓,所以才想借此報仇,但為何要讓我離昌國的子民為了你而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殿下如此想,離昌國的軍民卻未必如此想。我麾下的戰士都認定我將帶著他們成就不世功業、盡享榮華富貴!”威赫王戴著面具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轉向諾顏察,語氣依然冷靜如冰山,“現在,你知道我為何要選安吉而舍穆答了吧?”
諾顏察沉默。穆答王子仁慈、溫厚,重大義亦拘小節,可謂是難得一見的謙謙君子。只可惜塞外本就是一個競爭殘酷的世界,不能成為強者,就只會淪為被征服的弱者!這個道理,自小養尊處優的穆答王子永遠也不會懂。
“穆答殿下長于守業,但只有安吉殿下才是創業的開國明君。所以等攻下中原后,自會把離昌國君之位拱手相讓。這才是我此次入城談判的真正意圖,就看諾兄是否愿意接受了。”
諾顏察心中大動,有了威赫王的承諾,只要日后穆答為君,家族興盛指日可期,自己死亦無憾。左右權衡一番,慨然道:“我接受你的重禮,開出你的條件吧。”
威赫王眼中忽然神光暴漲,令人不敢逼視:“借你的鎖,殺兩個人!”
鎖名“五星”,乃是諾顏察這些年征戰塞外時所結識的五位奇人異士所組成,據傳言他們或為流寇、馬賊、劍客、浪子,名義上只是五位殺手,但其實更精于策劃、伏擊、反問、觀察、通信等事……諾顏察能為離昌國立下諸多軍功,這五人功不可沒,因他們向來同時行動,各有分工,一擊即退,從未失手,計劃細致縝密,行動準確無誤,猶如精巧的鎖一般絲絲入扣,在塞外贏得“五星鎖”之稱謂。外人不知其名,僅以“鎖眼”、“鎖扣”、“鎖環”、“鎖頭”與“鑰匙”稱之,其中“鎖眼”智計超群,是“五星鎖”的首領,而“鑰匙”武功犀利,乃是負責最后一擊的主要人選。
諾顏察渾身一震,五星鎖是他手下最精銳的殺手锏,隱藏極深,就連他身邊的親信亦不知其來歷,但聽威赫王的口氣,顯然早已知悉其根底。他小心試探道:“這段時日被你一路追擊,我已與五星鎖失去聯系。若非如此,或許早就派他們于軍中刺殺你,雖然未必成功,但總會心存僥幸一試。”
威赫王一擺手:“其他人或許會失散于亂軍之中,但我卻知道你與鎖眼關系極其密切,必會時刻保持聯系,而只有鎖眼,才能召集齊五星鎖,并令其發揮真正的作用。辦好此事之后,五星鎖即可解散,只要不再與我為敵,就當他們從不存在。如此條件,你可滿意?”
聽威赫王一再提到“鎖眼”,再回想他方才隱晦提到“找個山清水秀的處所了此余生”的話語,諾顏察恍然有悟,不由心口怦怦亂跳,面上青紅不定,沉吟良久方才道:“你想殺什么人?”
“近幾年離昌國一統塞外,聲勢浩大,早已引起中原漢室的警覺。一個月前,朝廷派出一名欽差巡守邊陲,此人名叫沈從龍,假借巡守之名,實則觀察我離昌國之動向。而諾兄因被我追殺,走投無路之下意欲帶著穆答殿下轉道中原避難,便向這位沈大人求援。卻不料沈從龍暗藏禍心,表面上答應了你,索取大量金銀珠寶,暗地里卻向我通風報信,于是你一怒之下,派出五星鎖殺了他……”
諾顏察不怒反笑:“人是你殺的,通敵之罪卻由我承擔,果然打得好主意。”
威赫王置若不聞,自顧自地說下去:“五星鎖出手之際,會將一些偽造的書信留在沈從龍的懷中,并留下一些蛛絲馬跡,好讓對方查出是你所為。接下來,中原朝廷的態度將決定我的計劃。”
諾顏察略一思忖,已猜知威赫王的意圖:“原來是投石問路之計!若是對方趁勢兵發塞外,無疑恰合你意,以逸待勞與中原開戰;而一旦事態緊急,還可將一切過錯推在我身上,而若是對方大事化小,亦可推知中原色厲內荏,畏我離昌國武力,不敢輕舉妄動,你便會著手準備南下入侵……”
威赫王笑道:“諾兄分析得頭頭是道,果不愧與我攜手多年。不過還有一些事你不清楚,那沈從龍表面上官居三品侍郎,其實乃是京師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的心腹。再過幾日,他就會到關中無雙城巡視,五星鎖就在那里動手。無雙城主楊云清官職雖不大,但卻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號人物,借著地處邊遠,暗中擁兵自立,久為朝中所忌。沈從龍一旦身死,再從他身上搜到些字詞隱諱的書信,中原朝廷不但會懷疑他與外族暗中勾結,更會借機削弱楊云清的實力,或許還會牽連到將軍府的頭上。嘿嘿,牽一發而動全身,我倒是很期待這場好戲將會如何收場……”
穆答王子越聽越是心驚:“國師說的是大將軍明宗越吧,莫忘了十余年前他曾率兵橫掃塞外,無人不懼。如今他雖年事漸高,但去年出征烏槎,巧計奇襲熒惑城,幾乎以最小的代價平定西南,用兵更見老辣,一旦他為避嫌疑,親自率兵出戰,國師可有把握敵得住?”
“明將軍!此人可謂近百年來最為出色的統帥,若是不能與之一戰,實乃我平生至憾!”這個名字似乎喚起了威赫王的重重心事,他眼望大堂高處,冷笑了數聲,方才輕聲道,“穆答殿下只記得明將軍昔日軍威,卻不記得他給塞外帶來的恥辱么?”
諾顏察微微一怔,威赫王的話不但激起了他心中雄志,明將軍的名字亦勾起了他隱藏多年的仇恨。當年明將軍北征塞外時,離昌尚未建國,但各部族中有不少人因之妻離子散,皆視其為敵,而諾顏察的兩名胞弟當年亦死于此役。可以想像一旦與中原開戰,對手又是明將軍的話,將會有更多的塞外部族投入到威赫王的麾下,這場大戰鹿死誰手,實屬未知。
沈從龍不過是個小角色,殺之不難,但威赫王卻想借題發揮,從而引發塞外與中原的一場大戰,可謂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這一切計劃早在攻打白松城之前就已暗中準備,連自己也不過是他的一枚棋子。然而,威赫王的條件實在令他無法拒絕,更是由衷佩服他的深謀遠慮,心甘情愿被其所用:“好,我答應你,五星鎖將會在無雙城伏殺沈從龍!”
“有諾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威赫王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包,交給諾顏察,“里面是偽造的書信與沈從龍的巡查路線,至于具體的行動安排,全由諾兄自行計劃,我就不多過問了。”
“還有一個要殺的人是誰?”
威赫王略一遲疑:“另一個人本來并不在我的計劃之中,但恰好得知此人近日亦將前往無雙城,所以預做準備。五星鎖伏殺沈從龍之后,可在無雙城附近逗留三日,若我有意殺之,屆時會將目標的資料奉上。如果三日之內我沒有派人聯系,則意味著取消第二次刺殺計劃,五星鎖就地解散。從此以后,我與諾兄之間再無拖欠!”
諾顏察神情復雜,似有千言萬語,但最后只說了兩個字:“多謝!”
威赫王目光中大有深意:“諾兄,保重。少了你這個對手,我也會覺得很寂寞。黃泉路上,也請你看著我進兵中原,以壯離昌國威。”又對穆答點首示意道,“我先回軍中,等諾兄死后,請穆答殿下暫時接管白松城,然后正式納城投降。我可保證約束部眾,決不犯城內一草一木。”轉身往廳外行去。
安吉重新戴上鐵盔,對穆答低聲道:“請哥哥記住我們的約定,十年之后,無論中原之戰成敗如何,我都會把離昌國君的權杖親手交還給你。”
望著威赫王與安吉離去的背影,穆答百感交集,忽提聲喝問:“國師,以你的雄才大略,塞外無人能敵,為何不自立為王?”
威赫王略一駐足,手撫額角,似是頭疼復發,聲音低沉幾不可聞:“我是一個受過詛咒的人,有些事情身不由己!”言罷大步離開。
威赫王與安吉王子走出府門不久,城墻上傳來一長兩短的號角聲,那是諾顏察召集手下宣布決定。二人一路安撫驚惶不安的城民,耽擱了一炷香的時分,方才離開白松城,往大軍駐地行去。
突然聽到身后傳來陣陣喧嘩哭鬧之聲,回首望去,只見城中黑煙滾滾,隱見火光,算來正是城主府的位置。
在不知情者的眼里,應是諾顏察將兵權交給穆答王子后回府焚火自盡。但威赫王與安吉卻知道,那只是混淆視線的障眼法,諾顏察已從府中的秘道悄悄離開,趕往無雙城。
安吉嘆道:“義父饒他一命,到底是因為昔日情誼,還是因為他才是真正的‘鎖眼,決定著刺殺沈從龍行動的成敗?”其實他早被威赫王收為義子,但在人前仍是以國師相稱,以避國君之忌。
原來諾顏察本就有雙重身份,表面上他是離昌國的重臣,暗地里亦是五星鎖的真正首領“鎖眼”。這是他最大的秘密,就連穆答王子亦不知情。然而,這一切早被威赫王獲悉,并在言語里暗示他日后可以用“鎖眼”的身份繼續活下去。所以,諾顏察才會答應他的條件,并收下這份彼此默契的“重禮”。
“我與他雖因理念不同,不得不反目成仇,但素來敬他為人,亦不愿就此殺之。不過這并不是我饒他一命的主要原因,須知欲成大事者,決不可憑意氣用事,爭霸天下一如弈棋,放眼全局,不拘一角得失,方得大勢。”威赫王淡淡道,“作為朝臣,諾顏察性情太過率直,剛正不阿,疾惡如仇,并不擅長玩弄權術,有他在朝中掣肘,一意維護穆答,反令我難展拳腳,故必須除去;但作為‘鎖眼,他卻是智計滿腹,策劃精密,若能被我們所用,當如虎添翼。所以我才不惜大費周折,率大軍追蹤千里、輾轉數地將之逼入萬念俱灰的絕境,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收服他。”
安吉恍然大悟:“義父此戰既搬開了諾顏察這塊攔路石,又收得‘五星鎖替我們辦事,可謂是一箭雙雕。”
“諾顏察文武雙全,是塞外不可多得的人物,我今日不殺他,就像是在棋盤不起眼的地方放下一枚閑子,此刻看似無用,但也許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發揮用處。至少,當我們功成身退之時,又可多一條后路。”
“可是,世人皆知諾顏察已為白松城盡節而死,城內數萬軍民都會記得他的恩德,他從此只能隱姓埋名,以‘鎖眼的身份活下去。對他這樣的英雄來說,更像是一種恥辱,未必會感激你。而且這般茍且偷生,生不如死,只怕也支撐不了幾天。”
“我只想給諾顏察一個交代,并不需要‘鎖眼的感激。”威赫王沉聲一嘆,“你們都不如我了解諾顏察,他性格中最大的特點就是一個‘韌字,只要可負重,他便能忍辱。三年前喀什山之戰就是最好的例子,只要心中存有一絲希望,即便落到山窮水盡、彈盡糧絕的地步,亦要和敵人周旋到底。而這一次,我雖然奪走了他的一切,但卻留給了他一個希望,所以他一定會頑強地活下去。”
“這個希望就是:十年之后,穆答成為離昌國君。”
“正是如此。他至少還會讓自己再活十年,看我會否失信于他。”
安吉若有所思,忽然眼睛一亮:“我終于明白義父放過他的真正原因了。”
“不妨說出來,看你到底領悟了多少。”
“你與諾顏察彼此敬重,雖化友為敵,但都會信守給對方的承諾。所以他將幫你完成與中原開戰的計劃,而你也會在十年后如約把離昌國交給穆答王子。然而世事難測,人性原本貪婪,你怕身處權力與高位之中,受其誘惑,不肯舍棄,所以才給自己設下了這樣一個約束。”
威赫王微笑:“很好,雖不全中,但也相差不遠了。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倒也不枉這些年的心血。”
“還有哪里是我未想通透的地方,請義父指點。”
“榮華富貴如過眼煙云,虛無縹緲,我對此早已看淡。這個約束,是給你準備的。我今日接到向中原的傳書,他已在恒山取得天機鼎,三個月后的眾部族漏霄聚會之時,你即可憑此神物正式登上離昌國君之位。但你必須記住,日后一旦對穆答毀諾,‘鎖眼就會重新變回諾顏察,那時離昌國將會再起動亂,你這個國君也就再難當下去了……”
“義父放心,我與穆答雖無兄弟情義,但每次見到他對我態度親密,都覺得虧欠他許多,十年之內,一定將皇位讓給本應該繼承的人。”
“你錯了。我不是要你記住承諾,而是希望借此激勵你,在十年之內,攻下中原!”
安吉一震:“誠如穆答所言,憑義父之才,足有資格成為一代明主。”
“我的志向并不在此。爭霸天下對我來說只是一場游戲,結果無足輕重,重要的是在過程中享受那份擊倒強敵的刺激。只要能輔佐一位明君登基,吾愿已足。更別忘了,這天下本就應該是屬于你的。”
安吉恭敬道:“拓跋氏能有今日之轉機,一切皆拜義父所賜,就算你想要皇位,我亦只會拱手相讓,絕無怨言。”
威赫王低喝一聲,語氣鄭重:“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從今天起,直到你攻下中原、真正成為一代開國之君以前,再也不許對任何人提到這個姓氏。”
見到威赫王隱有怒意,安吉握緊拳頭,垂首相應,隨即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中。他只能在心里對自己立下誓言:總有一日,要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們的皇帝不是安吉,而是拓跋非!
離昌國真正的安吉王子早已死去,如今替代他的,乃是當年北魏帝國的后人拓跋非。事實上拓跋非真實年齡要比安吉長兩歲,相貌亦有所不同,所以威赫王才會每年僅帶他入宮覲見離昌國君一次,且以易容之術令他五官稍做改變。安吉生母早亡,幼年時期服侍他的宮女、太監等人亦早被威赫王調離,何況孩童成長之際本就變化極大,容貌與幼時不同也屬常情,竟無人識破這移花接木之計。畢竟此事太過驚世駭俗,根本不會有人懷疑堂堂王子竟被調包。一晃六年,拓跋非已然成年,威赫王終于開始著手計劃中的下一步,扶他當上離昌國君,進而入侵中原。
普天之下,知道這個秘密的只有三個人:威赫王、拓跋非、錦夫人!
兩人邊走邊談,策馬經過護城河與大軍駐營前的一片空地。
威赫王暗自思量:諾顏察已被收服,白松城隨后開城納降,又與穆答王子訂下十年之約。只要等到三月的漏霄之會,集各族首領奉安吉為國君,從此離昌國內憂已去,他將會逐漸挑起與中原漢室的沖突,直至引發戰爭,最終讓化身安吉王子的拓跋非登基九五……想到他六年前訂下的計劃正在一步步有條不紊地實現著,他的心情很輕松,緊繃了多日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
陡然間,他的心頭急現警兆,在白松城中遇見的那道殺氣再度出現。這里是城外,放眼望去皆是一馬平川,絕無藏身之所,敵人何在?然而,他的感覺不會欺騙自己,危機就在眼前!
威赫王的身體挺直如槍,渾身散發出凜傲之氣,仿佛在一瞬間換了個人。
與此同時,地底猛然炸開,泥土四濺,威赫王座下駿馬一聲嘶叫,人立而起。一道細微的銀光迅速地從威赫王的馬背上透出,瞬間消失不見,幸好威赫王已提前做出判斷,掌按馬頭,騰空高高躍起,鮮紅的馬血如箭般噴涌而出。只要他反應稍慢半步,便是開膛破腹之禍。
安吉乍驚之下側身望去,只瞅見一道灰色的人影由馬腹中閃出,直撲向空中的威赫王。那灰影極淡極快,疾若飛鳥,迅似獵豹,仿若一陣輕煙掠過,安吉一時幾疑自己眼花。然而那飛散的泥塵、噴射出丈遠的鮮血、戰馬的悲鳴都提醒他這并非幻覺,敵人竟是藏身于地底,待威赫王從頭頂上經過時,先以銳器由馬腹扎入,穿過馬身,然后再破土而出,痛下殺手。
威赫王是安吉最崇敬的人,決不容被任何人傷害。眼見敵人從身邊急速掠過,一時不及細想,肋下戰刀僅抽出一半,便虎吼一聲,橫身朝那敵人撞去,只盼能以自己的血肉之軀先阻上一阻,好讓威赫王有喘息之機。
灰影冷喝一聲,腳下一踩,將馬尸踢向安吉,借力變向,毫無延遲,目標仍是直指威赫王。那撲擊之勢剛猛至極,帶起一陣罡風,令安吉霎時呼吸頓止,全身如被刀割,險險避開馬尸。他全力出手,竟連對方的衣袂也未觸及,心頭驚懼莫名。
灰影疾飛于空,身體奇怪地蜷縮成一團,待到靠近威赫王身前半尺處時,左手亮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刀,同時身體驀然舒展彈開,挺直一線,猶若一支離弦之箭插向對方的心臟。此人武功奇詭至極,輕功、速度、膽識、判斷、戰略、狠辣無一不備,更是利用瞬息間可怖的爆發力將刀法發揮到極致,全無留力,務求一擊斃敵。
威赫王尚未及回氣,只覺刀風觸體,如萬針攢刺,更是唯見點點刀芒,燦若烈陽,一時雙眼若盲,不能視物,但覺四面八方盡被刀風籠罩,渾不知對方往何處出手。他臨危不亂,闔上雙目,右手探入懷中,握住兵刃,整個心靈陷入至靜之中,敵人攻勢雖令人眼花繚亂,但他卻清楚地感覺到,那致命的一招正往自己的心臟處襲來。
說時遲,那時快。威赫王陡然右腕一翻,一把長不足半尺的短劍電射而出,端端擋在自己的心臟處。
“當”的一聲巨響,刀劍相交,激出萬點火星,兩人齊是一震,各自倒飛而出。
威赫王落地后微一踉蹌,畢竟事發倉促,他難以盡施全力,而對方卻是蓄勢已久,此消彼長之下,這一記硬碰已然受了不輕的內傷。若非他保持冷靜,及時判斷出對方襲擊的方位,短劍恰好格住必殺一擊,只要稍有毫厘之差,此刻他已是一個死人。
灰影乍退復進,再度猱身而上,形同鬼魅。剎那間足足劈出七十余刀,刀刀皆取致命要害,刀路雖快如閃電,但每一刀卻都是勁道十足,刀未及體,威赫王的頭發已被刀風吹揚而起,更因灰影皆以左手出刀,與尋常刀路相反,更令人難以應對。
只聽“叮叮當當”連續爆響,雙方兔起鶻落,以快打快,電光石火間已交手數十招。灰影仗著先機在握,身如暴風,刀如急雨,奇招迭出,威赫王邊退邊擋,不與對方硬拼,只是將刀路盡數封住。而在他們身后,安吉奮力追趕,眼看長刀距離灰影的后心只有半尺的距離,卻始終遞不上去。
威赫王暗暗叫苦。他雖早知有殺手隱伏,一直暗暗戒備,卻何曾想對方武功高強至此,可謂是宗師級的超卓人物,縱是與自己平手過招,怕也難分高下,這樣的人竟然屈身做一名殺手,敵人到底是什么來路?幸好這輪快刀看似炫目,卻遠不如那毫無花巧的第一刀更具威脅,可惜他被對方占了先機,只能勉強封擋,全無還手之力,明知內力將竭,卻根本沒有機會運氣調息,只得咬牙苦撐。此刻才見到對方身形高大,面蒙黑布,只露出一對眼睛,目光清亮如波,透著冷靜與自信。
威赫王一連退出三十余步,灰影步步緊逼,眼看就要得手,忽聽一聲脆響,灰影的短刀崩斷。原來威赫王的那柄短劍名喚“分花刃”,乃是家傳寶物,切金斷玉、削鐵如泥。灰影的短刀雖也是名家所制的寶刀,但畢竟略遜一籌,一連幾十記刀劍相拼,刀上缺口越來越大,終于斷裂。
灰影一怔,身法稍慢,安吉已隨后趕上,一聲狂喝,兜頭一刀劈去,卻見對方不閃不讓,渾若發呆,正自暗喜,突然胯下一痛。原來灰影看似全無防御,暗地里卻是反踢一記,這一腳無聲無息,不帶起任何風聲,安吉武功本非所長,登時中招,但覺得一道大力傳來,跌出幾步開外,想要翻身坐起,一口氣卻蹙在心頭,一時緩不過來。
但就如此一緩,已給了威赫王一線喘息之機,他長吸一口氣,盡管胸口依然隱隱作疼,但面臨生死關頭由不得遲疑,分花刃疾出,攻向灰影肋下。由中伏至此,他才算攻出了第一招。盡管一心想擒拿活口,但深知對方武功縱是稍不如自己,亦是在毫厘之間,不敢絲毫留情。
灰影將左手斷刀擲向威赫王,身體詭異地一旋,若退若進,瞬間已反欺入威赫王懷中。威赫王偏頭避開斷刀,對方已近身貼面而立。欺他手無利器,分花刃散出十余朵劍花,連挑對方肩、肘經脈。
灰影左手施展空手入白刃之術,或揮或彈,指力雄渾,將分花刃纏住,雙方這是第三輪交手,不若第一輪的激烈兇猛,不似第二輪的快攻眩目,但如此近身短打,動輒就分生死,兇險處有過之而無不及。不過威赫王兵器在手,自是夷然不懼,漸占上風。
忽聽灰影一聲冷哼,血光進現,分花刃鋒利無匹,掃到他的腰間,登時畫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威赫王見他左胸處露出破綻,不假思索,分花刃直刺中宮,眼見灰影避無可避,只好以左臂相格。威赫王知他左手最具威脅,分花刃改平刺為斜挑,若是這一記劃實,足可將他的左手筋脈劃斷,令對方瞬間失去戰力。
然而,就在分花刃堪堪觸及灰影的左臂、威赫王勝券在握的一刻,他驟然接觸到灰影目光中的一絲狡詐,心頭大感不妥。
灰影左手一合,竟以左臂臂彎扣住分花刃,鮮血頓如泉涌,但他那一直未出的右手突然發力,袖中彈出一件奇門兵器,刺向威赫王的咽喉。
這是灰影等待已久的良機,拼著以血肉之軀為盾鎖住威赫王的兵刃。他濺血負傷的同時,也就是他施展最終殺招的時刻。
那是一支筆,細長而尖銳,就如女子描眉之物,但卻發出了森寒的刀劍之氣。誰也不會想到,一直施展著勁、疾、狠、準刀法的灰影,竟會有這般小巧而歹毒的殺手锏!
威赫王左掌疾翻,攔在咽喉處,掌心內精光閃動,那是一柄僅有五寸,短小仿若玩具般的匕首。
幸好,他還有另一件深藏的兵器:拂柳匕!
分花刃、拂柳匕原是一對,皆是威赫王從不外露的獨門兵器。只不過他縱橫塞外數年,偶有動手過招,只隨身取用尋常刀劍,今日這位不知名的殺手竟能迫他刃、匕齊出,盡展絕學,當算是平生勁敵。
“叮”的一聲輕響,輕得猶如屋檐下一顆雨珠墜地。筆斷為兩截,筆尾掉落,筆頭卻是余勢未消,折向沒入威赫王的胸口。
兩人一觸即分,相隔十步而立,灰影左臂鮮血長流,威赫王胸前白袍上一點驚心動魄的紅漬慢慢擴大。他雖身著金甲,但那筆頭細而鋒利,正好由甲胄的縫隙中鉆入,所幸拂柳匕擋住了大部分的勁力,僅受了一些皮肉之傷。
在他們身后,數萬塞外鐵騎眼看到主帥被人行刺,齊齊發出怒吼,急速趕來救援,蹄聲轟隆,聲勢驚人。
灰影目光如針,眨也不眨地盯在威赫王的胸口,似在判斷他的傷勢。
威赫王大笑:“你是何人?天下殺手,可進前五!”
灰影輕輕一震,威赫王銀色面具下不露喜怒,聲音卻是渾厚如昔,心知對方受傷不重,即使再度出手,怕也無功,何況身后鐵騎瞬間即至,一旦陷入重圍,插翅難逃。他淡淡道:“我還會再來的,等到取得你性命之時,自會告訴你我的姓名!”聲音清越明朗,似是年紀不大。說罷閃電般飄身而去。
幾名趕來的鐵騎急忙去追,但那灰影速度極快,遠勝奔馬,眼看越追越遠,只好掉頭復命。
威赫王扶起安吉:“你可還好?”
“我不要緊。義父,你胸口受傷了……”
“只是皮肉之傷,并不礙事。”
“這人是誰?我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殺手。”安吉心有余悸。
“他的可怕之處還不在于武功,而是精于暗殺伏擊的心理。起初在白松城內沒有動手,卻偷偷藏在早已挖好的地道中,待我回程之際稍有松懈陡然發動。更是先假以左手刀為主,誘我不備,直至最后才施出致命的右手筆。嘿嘿,只不過他雖有生花妙筆,卻未想到我也有最后的伏‘匕,一擊不中,反倒泄露了身份……”
“原來義父已知他來歷?”
“此人到最后時刻施出了獨門兵器,用筆的殺手并不多,最有名的無疑是蟲大師琴棋書畫四大弟子中的畫——墨留白。蟲大師雖是白道殺手之王,卻素有俠名,門下弟子得其真傳,亦不會殺人而不擇手段。原本白松城里一片混亂,正是他最應該出手的時機,但只恐我遇刺后城中百姓被大軍屠殺泄憤,所以他再三猶豫后隱遁而去。依此兩點判斷,多半就是他。若非此前的現身給了我一個警告,只怕還真不好避過這一場伏殺。”
“蟲大師、墨留白……原來是他。不過塞外地處偏遠,中原武林為何要殺你?再說蟲大師不是只殺貪官么?”
威赫王冷冷一笑:“塞外異族一直是中原的隱憂,這幾年我南征北戰,一統塞外,離昌國聲望日盛,稍有見識者都可猜到遲早會對中原用兵。蟲大師殺貪官是為國,殺我也是一樣。在兩國正式交兵之前,這樣的暗殺還會出現許多次。嘿嘿,倒要看誰能撐到最后,下一個應該是那位沈從龍沈大人了。”
安吉忽想起一事:“墨留白會不會聽到我們的話?”剛才兩人不但說到了諾顏察的詐死,更還提到了拓跋氏,這些機密如被探知,后果堪虞。
“他應該是算準了我回程的線路,然后以龜息之術避于地洞中,對外界的動靜全然不聞不問,不然早可被我發覺。”
“聽說蟲大師的弟子一旦接到任務,都是不死不休。何況墨留白方才也講了,對義父的刺殺仍將繼續,我們可要多加防范,決不可掉以輕心。”
威赫王卻只是渾若無事地道:“無妨,我曾經比方才那一刻更接近死亡!”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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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期預告
五星鎖暗殺欽差沈從龍的途中會有新的變故嗎,能否一舉成功呢?
威赫王第二個想暗殺的人是誰,會是近期趕往無雙城的許驚弦嗎?
墨留白的下一次暗殺,威赫王還能躲過嗎?他與許驚弦之間有什么恩怨呢?
三月的漏霄之會,北魏后人拓跋非能順利當上離昌國國君嗎,許驚弦與何其狂的出現會給他們的計劃帶來阻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