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萬五千戶里的中國

陳卓

什么才是中國的真實樣貌？這是一個不太好回答的問題。

上海浦東新區(qū)一個9歲的女孩正在舞蹈班學習民族舞，同時還要擠出時間參加各種夏令營;甘肅省定西市臨洮縣一個男孩業(yè)余活動只是在操場上踢球玩耍，周末和寒暑假就在家自己做作業(yè)學習，幫家長干些家務;河南一個少女則因為家里房屋倒塌需要借錢蓋新房，自己選擇了輟學去打工。

陜西省渭南市，一戶只有兩位老人留守的家庭里，除了患有關節(jié)炎的老大爺會去專科醫(yī)院開一些治療藥物外，夫妻倆有病都在附近的小診所開藥，包括治關節(jié)炎的藥物，并得盡量保證在醫(yī)保報銷范圍以內，從來不敢使用進口特效藥。上海市閘北區(qū)的兩位退休老人，患高血壓的老太太每兩周一次的常規(guī)檢查和拿藥，都要到附近的三甲醫(yī)院，因為“不太相信小醫(yī)院，去大醫(yī)院放心”。

這些見聞，來自同一批人。他們從北京大學出發(fā)，試圖描繪一個真實而完整的中國。從2010年開始，今年已經是他們第三次奔赴全國各地。

調查問卷是他們手中的畫筆，家庭是這幅關于中國圖畫的基本像素。依托“中國家庭動態(tài)追蹤調查”項目，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從全國25個省、市、自治區(qū)中選取了大約15000戶家庭展開追蹤調查，每兩年記錄下所有成員的收入、支出、教育、醫(yī)療的詳細狀況，還會記錄下他們的婚姻、認知甚至情緒的變化。

家庭財產的增長，

至少有一半歸功于房產增值

一組數字首先勾勒出畫像的輪廓。

在上一次調查結束的2012年，我國的私人財產總存量達到188.4兆元——在數字4后面還掛著11個零。平均下來，每個家庭擁有43.9萬元的凈財產。2010年，這個數字還只有37.5萬元。

這并不是唯一一幅畫像。事實上，關于國民財富，由于估算方法不同，得出的數據相差頗大。西南財經大學組織開展的“中國家庭金融調查”得出數據，2011年中國家庭凈財產平均為113萬元，而根據瑞信研究院的《全球財富數據報告2012》，中國在當年的私人財產總存量為20.2兆美元——前者遠高于北大的調查，后者則略低。

可以確定的是，房產是其中的重頭。北大的調查顯示，從2010年第一次全國性調查開始到2012年，家庭財產的增長，至少有一半要歸功于房產的增值。在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城鎮(zhèn)家庭中，房產占到家庭財產的80%，而在農村，這個比例為60%。

大部分家庭都在變得越來越富裕。但那些中高收入的家庭變富的程度，要遠遠高于低收入家庭。在城鎮(zhèn)，這種現象更加明顯。

收入不平等可能會降低，

財產不平等可能會增加

這幅數字構成的中國畫像公布后，收入和財產的分化成了最受人關注的一個特征。

住在上海的家庭擁有房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只有73.2%的家庭擁有，但是在河南和甘肅，擁有房子是一個家庭不算遙遠的夢想，分別有92.7%和95.8%的家庭實現了這一目標。

在有房一族中，14%的家庭住房困難——老少三代同住一室，或者讓12歲以上的子女與父母同住一室，還有的要晚上把床架起來，白天再收起來。但是就平均而言，每個家庭有100平方米的住房，而且每10個家庭中就有一個擁有兩套或更多的房產。

河北衡水的一位農民為了給兒子娶媳婦，花光一輩子的積蓄蓋了一幢新房，還背負了六七萬元的債務。但他沒有為此憂愁，“怎么也得這個數，都一樣”。

一個上海女孩一年的教育花費

相當于7個甘肅男孩的費用

當上海的一名訪員進入那個讓9歲女兒參加舞蹈班的家庭時，一家三口剛吃過晚飯在看電視。得知要了解他們對女兒的教育投入時，夫妻倆拿出一個略顯陳舊的本子，上面記著孩子出生以來的所有花費。

孩子從幼兒園起就開始學習舞蹈，每年寒暑假各90個學時，總共花費3000元;在幼兒園時的學費和伙食費每年要花去4560元;上小學以后每年要交1500元的校服費，還要另外花費2500元為孩子購買課外讀物和書包、筆等學習用品和電子產品。當然，學習舞蹈所需的服裝必不可少，每年這方面的花費大約為4000元。

那個課外只能在操場上踢球玩耍的甘肅定西男孩，每學期需要交200元的住宿費，伙食費每月150元，一年大概有100元花在買書上，“通常是好幾個孩子合伙買一套輔導書，大家輪流看”。總體花銷，一年大概是1470元。

“我們以前看教育不平等都是看國家統(tǒng)計數據里的生均成本，那是國家財政在每個學生身上的支出，差別不是很大。而從數據看出不同家庭在教育上的投入，差別還是很大的。”調查中心副研究員顧佳峰說。

2012年，全國對子女教育投入最高的地方在上海，這里的男孩平均每年獲得的經濟投入為7102元，女孩則為7616元。相比而言，甘肅的情況顯得尷尬，在這里，對每個男孩的投入平均為1057元，女孩則為1275元。也就是說，一個上海女孩一年的教育花費相當于7個甘肅男孩的費用。

“家庭投入的不平等是造成教育不平等的一個重要因素。”曾經在教育學院從事博士后研究的顧佳峰說。

但是，地域的差異并不是造成教育投入差別的唯一因素。在那些父母受教育水平處于高中及以上程度的家庭里，對孩子的全年投入平均是4092元，而若是父母只有小學及以下的受教育水平，那么對子女的教育投入則銳減至1458元。

人均醫(yī)療保健支出占到家庭消費支出的11%，

高于發(fā)達國家

與教育投入同樣差別顯著的，是不同人群對于看病的態(tài)度。2012年，上海有接近60%的被調查者選擇去綜合性大醫(yī)院、專科醫(yī)院就醫(yī);在河南和甘肅只有不到1/5的被調查者會選擇這樣的醫(yī)院，其余大多數都在診所或者社區(qū)醫(yī)療機構就診。農民中只有兩成的人選擇去醫(yī)院就醫(yī)，而城鎮(zhèn)人口中這一比例達到55.73%。

總體而言，2012年全國人均花在醫(yī)療保健上的錢是1187元。這項支出占到家庭消費支出的11%，高于世界主要發(fā)達國家。

當需要住院治療時，平均每個人要支付9092元，其中個人負擔67.1%，也就是6100元。這一數額相當于2012年全國家庭人均純收入的50%左右。“大額度的自費住院很可能會造成家庭經濟貧困。”北大的調查報告指出。

（摘自《視野》2015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