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藥書（十章）

宇軒

曼陀羅

陽光金黃，恰如秋天老虎身上的皮紋。

由緩崗漫至田壟的白色花朵具有味辛致幻的藥性。

即景之中，仿佛遇見死去多年的鄰家女孩，

重又推開窗門，豁然點亮寬大的樓臺。

青風藤

天高空闊，低頭剎那，只見爬滿枯藤的崖石上，

有如菩薩寫下的經文啟示此生。

十月不多不少，暫可歸納為肝和脾經。

人群向死。林中麻雀和斑鳩又歡喜，又寂靜。

黃 花

雨后江南是你的故鄉，霜降后的江北也是你的故鄉。

四面的八方。應該體會菩薩的恩澤令祖國浩大，令時間留白，

令眾生舉起了拳頭大小的小心臟，又悄悄放下。

應該體會冬至麥地里的墳頭又清冷又孤單，你不開，即非我心。

桑寄生

天空陰郁。像埋在身體中的舊疾。

像寫給你的隱喻句。

一上午的時間很偉大，我試著以時間攻打時間，

直到四周安靜，墻壁徒白。

檀 香

嶺上。山茶花白。

蝴蝶的花園仿若光芒的衣袂。

自天邊降臨廟宇的燭臺。

有些事情不說也罷，

萬象蹉跎尚需慢慢體味，如手指捻過匍匐的塵埃。

暫且做一個來自陌園的香客跪首蒲團，

只為期待檀香中的梵音輕輕點亮自己的眉心。

無患子

小雪過后，冬日已如熬制在鐵鍋里的山芋——

推開門，香樟樹下數不清的黑色果子，

如菩薩隨喜于我們眼前的千萬只佛子。

黃昏臨近，牛羊歸欄。

枝頭空闊而空。

園中柿子在寒風中顫了一顫，繼而落下一枚，又落下一枚。

徐長卿

皇歷翻過一頁，養育在身的咳嗽多年來綿長而深。

霜白自峻拔的杉木漫過瓦脊，繼而鋪滿整個緩崗，

又覆過田園人家，

像一條源自天邊的白色絲帶。

朝迎向法自然的趕路人如英雄歸來。

這一路，白鷺和喜鵲或靜或鳴，

只為振翅從濕地飛往碧藍的巢湖上空。

飲馬人佇望江山，不發一語。

百 部

浩大的凋零中——

水銀到達愛的頂點從而托舉出生活的核心，

如滿頭白發的老母親手中捧著溫軟的白棉。

我在舊歷十月十四日清晨，

看見橋頭小販鐵籠中的鴿子咕咕如梵音。

這些捆住翅膀的神靈之物，

如歷經磨難它們的空氣安慰徹骨湖水不動聲名。

我在昨夜咳出的血，像病了很久的秘密重獲新生——

佛 手

這是云霧困擾的南方。不，這是渡濟眾生的河面。

這是喂給人世的十一月的第一個早晨，

“白天失去了它的光澤，猶如夜晚擴散了它的余溫”

涼風微微吹開路人的眼睛。

一位年輕的母親背負著她的幼兒站在橋頭，

向過路人吆喝她手中廉價的護膝和棉手套。

銀 杏

讓銀線一般的秋季雨水重新回到它的宿云之中。

讓倒下的水瓶重新站立。磨盤轉動。吱吱的豆漿嘩嘩而下

讓墜下的果子復歸枝頭，鳥雀歡喜。

讓鍋灶上的油煙浸入肺腑，摩亮你舌尖上淡白的味蕾。

而這之后呢？我知道你會拍著我的肩膀說——

“要是多一點陽光，葉子的顏色即為悲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