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三年長安

李沁先

1

手表加上兩節后，手腕舒服了許多。“改表鏈的顧客都是來拆新表鏈，你怎么來加表鏈呀？”調表的師傅問，我很尷尬。“你沒遇到過加表鏈的嗎？”“很少，大概百分之一吧，這表你多久沒戴了？”“兩年吧。”“不錯的手表，為什么不戴呢？”“工作起來不方便，工廠里干活，出汗難受，出門偶爾戴一下裝裝門面。不能經常戴著也就逐漸被遺忘了。”轉眼間表鏈就裝完了，我試了一下剛剛好。付錢的時候，他說要10元。“這么貴？”“貴嗎？到前面那個大超市里的表攤要20塊呢！”

2

我正對著漫長而乏味的流水線埋頭裝配，班長叫我去見他，流動替補過來幫我干活，我放下手頭的工作，來到吸煙區。“小李啊，三年前你是不是參加了集團公司的廣播體操比賽？”“是啊！”“很好，這次你又有機會為車間爭光了。”“啊？”“公司這回組織廣播體操比賽，我打算派你參加。”“那是不是可以在工作的時候去練習廣播體操呀？”“訓練的時間是工作日的早晨和午休。”班長正顏厲色道：“公司組織的這次比賽是車間對車間的比賽，這次每個車間都要出方隊，比你參加集團公司的比賽規模要小很多。車間主任很重視這次比賽，要求你們這些參加過集團公司比賽的參加，再帶一些新人。”

“集團公司的比賽你都能取得第一名，這次肯定不在話下！”班長見我猶豫，給我戴高帽，其實也是事實。“好吧，我參加。”認真做過廣播體操的人都知道，做一遍廣播體操就會滿身大汗。在生產線上干活也未必會迅速流出這么多汗。況且不能脫崗訓練，必然是個苦差事。無論我如何權衡，決定權都不在我。

三年前我剛入職時，軍訓后被強制要求參加了廣播體操賽前的訓練。那次脫崗訓練持續了四個多月。每天在烈日下不停地做廣播體操。從早到晚，反復練習。起初，高強度的訓練使我下班后沒辦法登上公司宿舍的上鋪。隨著訓練的持續，我的腳底開始起泡，臉部在烈日的暴曬下開始爆皮，皮膚也變得像煤炭。那段時間的訓練，使我脫胎換骨。

那次比賽規模之大令人難忘。集團公司下屬的十幾家子公司一同參加，我們公司是一百人的方隊，甚至擊敗了很多二三百人的方隊，最終過五關斬六將，拔得頭籌。我們不但獲得了豐厚的獎品，還參加了幾次演出。在某個秋日的早上，我們在春城第二屆健身節上表演廣播體操，全省直播的盛況，讓我們滴落的汗水意義非凡。那時的訓練，不但強壯了我的體魄，還鍛煉了我的毅力。在烈日下、細雨里嚴酷的訓練，不止一次令我心生畏怯。堅持下來后，覺得當時的每一滴汗水，每一個動作，都值得回味。

3

中午在食堂排隊打飯的時候，遇到強仔。“強仔，這次廣播體操比賽，你參加不？”我問。“白哥，你看我這身材，強仔手捧著肚子，當時我們訓練的時候，我只有120斤，現在我都190斤了！”“沒看出來你很胖了啊？我安慰他。”“劉翔都退役了！還要我們拼什么啊？！”強仔發牢騷道。“那你不參加嗎？”“我只是不想參加，沒辦法，這是強制的。”強仔無奈地攤開雙手。

周五下班我坐在班車上，給老婆打電話，問她晚上想吃什么。她說隨便。“隨便是吃什么呀？”我追問。“隨便，就是什么都可以。”妻子有些不耐煩。“牛肉燉蘿卜行嗎？”“行。”經過菜市場，我買了半斤四季豆，一打雞蛋，一袋辣椒，兩斤牛肉，兩只青蘿卜，三斤黃瓜。回到家里，我打了一會兒英雄聯盟。鬧鐘想起，該做飯了，估計此時老婆應該在回家路上了。我蒸了白米飯，做了四道菜，分別是干煸四季豆、雞蛋羹、酸辣瓜條和牛肉燉蘿卜。

擺好桌子，對菜做好保溫措施后，我又進入游戲。游戲里很難有時間概念，轉眼間天就黑了，妻子還沒有回來，我再打電話。妻子說她在加班。我心里有些怪她加班沒有告訴我，卻不敢表露出來。妻子對我來說是女神，我必須努力去經營這場婚姻。又玩了幾把游戲后，給妻子打電話。電話那邊很吵，像是在歌廳里。我問她在做什么，我用不用等她回家吃飯。電話里她的聲音聽不清楚，我只聽到了一句一個小時內就會回家。加班怎么去K歌了？加班后去K歌？我很害怕，她怎么不告訴我她會晚回來，她是不是不愛我了？

4

我無心打游戲，直接按下電源鍵，游戲都沒來及退出，就把電腦關掉了。打開電視，倚坐在沙發上。電視里正上演一檔生活類角色互換節目，窮孩子和富孩子交換角色，體驗對方的不同生活，不禁感嘆，現在電視節目真是豐富多樣。窮孩子到富人家，面對大城市的多姿多彩，堅守自己勤儉節約的品格。對新父母給買的新衣服、新文具、零食，舍不得穿，舍不得用，舍不得吃，要留著給家里窮苦的弟弟妹妹。從很小嬌生慣養的富人家的孩子到農村面對貧寒的生活做出各種啼笑皆非的行為……直到電視節目結束，妻子都沒回來。

我追了她七年，才獲得了跟她戀愛的機會。我們是在中學時代認識的，那時的她對我毫無興趣。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在同一個城市，我沒有忘記對她的情愫。多次去她的學校對她表達愛意，都慘遭無情的拒絕。畢業后，我們身在天南海北，未曾有過聯絡。直到三年前我辭去工作，來到春城，因緣際遇，再次遇到她。我通過不懈的努力，終于用真誠打動了她。那時候，能跟她戀愛，是我連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我覺得自己飄飄然，周圍的一切都是虛無縹緲的。

跟她在一起的日子，我絲毫不敢懈怠。我相信只有每天對她施以無微不至的關懷，才能保愛情之樹常青。我甚至不敢完全表達對她的愛意。我知道愛是克制。保持冷靜和克制，才會天長地久。

三年前，一個溫暖的下午，我在鬧市街頭，遇到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我手里拿著一串烤魷魚，百無聊賴地一邊散步，一邊吃。直到遇到他擺的算命攤位。我問算命多少錢。他說有緣的話分文不取，沒緣的話即便出千金，他也不愿效勞。“那你看我們是有緣還是無緣？”我問道。“那要算算才知道。”老人說。我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讓他給我算了一卦。“你要算什么？姻緣，前程，升學，生子……”我說：“姻緣。”

我報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他在地上擺弄了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物件，又翻了翻發黃的書頁。等了十幾分鐘，他讓我伸出左手，看了半天，又翻翻書，慢慢地說道：“年青人，我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聽他這句開場白，我知道這是危言聳聽。姑且聽聽，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樣來。

“沒關系，你但說無妨！”“你的感情之路很波折，你看你手上的感情線，很密集，但是每一段都很短。”我伸出左手，攤開手掌。他指著我的手紋：“看這里，沒有一段自始至終連貫的感情線。”“你的意思是？”“你的感情之路很波折，婚姻也會充滿挫折。”“真的？”“我怎能騙你。”老人把那本發黃的書翻到某頁，指給我：“你看，你的手相和這個像不像？”我睜大眼睛對上面畫著一些看不懂的符號看了半天。“你能告訴我你女朋友的生辰八字嗎？”我說出女友的生辰八字。過了不多時，老人說：“你們打算結婚嗎？”“是啊。”“你們八字不合。”“有解嗎？”“無解。”“花錢能解嗎？”“花錢也解不了。小伙子，你們非要結婚，我幫不了你。所以，這一卦我不收你錢了。”“非要結婚有什么后果？”“我可以斷言，你們的婚姻最多不會持續三年。”

5

我想三年對我來說太短了，我的婚姻豈能只有三年？我一笑置之。所謂的大師不過是騙子罷了，多說些危言聳聽的話，不過是為了騙點錢財而已。算命本是一種游戲，聊以解悶，我只是太無聊想花錢做個游戲，找些心靈寄托罷了。他既然說不要錢，我又不知道該給多少。我索性掏出20塊錢遞過去，他推辭說不要。我說不能讓您白付出勞動，20塊錢雖然不多，就當我給您買盒香煙。老者再三推辭，終究沒要我的錢。

三年對我來說太過短暫，不知不覺中我已經工作了三年，轉眼間我和妻子結婚也快到三年了，同事的孩子也已經三歲了。對于中學生來說，無論是剛上初一，還是剛上高一，或許都會感覺三年的路太過漫長。

我倚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我夢見自己在廣播體操的賽場上突然跌倒，大家都視而不見，在音樂中繼續做操。而我的失誤，令大家的每個動作都失去價值。我想爬起來，卻怎么努力也爬不起來。醒來的時候已經凌晨一點，老婆還沒回家，我關上電視。困意襲來，我回到臥室躺在床上，周六放假無需早起，一覺就睡到第二天下午。我起床收拾碗筷，桌面的陳設和昨晚一樣，不曉得老婆回來了沒有。

也許她昨天半夜回家睡了一覺，早晨去上班了。也許她昨晚根本沒有回家，在外面過夜了。我收拾好昨天的剩飯剩菜，再下樓去呼吸新鮮空氣。走到小區門口的超市，覺得口渴，到里面買瓶水。一個小男孩一手拿著一盒泡泡糖，一手攥著零錢，對收銀員說：“阿姨，我要這個！”“你的錢不夠，還差一塊錢，不能買這個。”男孩哀憐地看了收銀員一眼，然后低下頭，顯得沮喪萬分。我從錢包里拿出一塊錢，遞給收銀員：“差一塊錢我出了，把東西賣給他吧！”男孩拿到泡泡糖，對我說：“謝謝叔叔！”

那一刻，我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

上有青冥之高天， 下有淥水之波瀾。

天長路遠魂飛苦， 夢魂不到關山難。

文章暗線：李白于天寶元年進入翰林院，至天寶三年遭高力士等讒言被貶。這三年是李白的人生巔峰，甚至狂到讓高力士脫靴。大詩人賀知章在天寶三年去世前，稱李白為謫仙。（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