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則明
一
暖融融的陽光,透過嫩綠的枝葉,灑在濕漉漉的香茵上。垂在草尖上的水珠,折射出的日光,閃爍耀眼。幾只慵懶饑餓的蚊子,在日光下刺目難耐,“嗡嗡”地從草叢中飛向高空,又躲進不遠處密密匝匝的林蔭深處。
“啪”林蔭處傳來清脆的掌聲。接著便聽到一位女孩似嗔似怨的話:“忘,你還說這里是一個好地方呢,我看,我們早晚還不被這些蚊子吃了!”楚簾抱怨道。
林蔭處僅有的寧靜被掌聲打破,一對纏綿的情侶受到蚊子的騷擾,被女孩稱為“忘”的男子叫雷忘,他似乎在想著什么,喃喃道:“蚊子?太夸張了吧?!?/p>
雷忘顯然不會把一只小小的蚊子放在眼里,但又不能對女友的話木然不顧。他環視四周,很想立即找到一處可供觀賞的景物,來證實這是一個好地方,同時也很想搜尋到那只襲擊女友的蚊子,教訓它一頓。
蚊子早已不知去向,雷忘只看到身后的灌木叢中,一群蒼蠅,圍著幾張用過的手紙,飛來繞去,還看到頭頂上有處發出聲響的毛毛蟲。面對這種齷齪的環境,“好地方”這三個字,他無論如何是說不出口了。
“蚊子咬哪兒了?”他發現女友也在張望,便分散她的注意力。他一邊說,一邊低下頭,挽起女友的小腿,查看受到傷害的地方。
“喏,這兒?!迸⑸斐鍪持?,指著被男友漸漸抬起的小腿上方。女孩腿上穿著一條黑色的絲襪,藕白色的皮膚隱約可見,花色的裙子耷拉在兩邊,仿佛一只巨大的彩蝶。
雷忘撩起她的裙角,游移的目光,停在她指定的小腿上方,那里隆起一個小小的腫塊,正中一點潮濕,黏糊糊的,不知是女友的血液,還是蚊子的唾液。
“這蚊子真利害!”他伸出手,心疼地在那個小腫塊上揉搓。
“你還說我夸張呢。”女孩捶打男友的肩膀,一副委屈的樣子,噘著嘴嬌滴滴地說,“都怪你,帶我到這個鬼地方,現在又痛又癢?!?/p>
“怪我,怪我?!崩淄晕覚z討,哄她說,“楚簾,這個季節,去哪兒都一樣?!?/p>
楚簾放下腿,順勢倒在雷忘的懷里,不愉快的心情頓時消失。對于她來說,只要兩個人能恩恩愛愛地在一起,環境都是次要的。但她還是輕嘆一聲:“唉,要是有一套屬于自己的房子,該有多好。”
“我爸爸什么都好,就是對自己太嚴格了,你說,現在社會上這些當官的,會有第二個人像他這樣呆嗎?”雷忘揶揄起老爸來,也是為沒有房子作解釋。
“當官的能清正廉潔,當然好。說實話,我長這么大,除了你爸爸之外,很難找到第二個清官了?!背焹擅嘉A,用一種憂國憂民的口氣贊頌一句,然后表態說,“我們這些晚輩一定要支持他喲,不能拖他的后腿。”
“只是,太委屈你了?!崩淄ь^看著搖曳晃動的樹梢,若隱若現的藍天,好像自己的情感也跟著動蕩起來,不知房子重要還是老爸的市長重要。
雷忘的話起到了作用,正像春風一樣,沐浴楚簾的心,一絲甜蜜,沁入她的心脾,縈繞她的全身。腿上的痛癢瞬間丟在腦后,她說:“忘,有你的這句話就足夠了。”
楚簾體貼入微的話,反而讓雷忘心中愧疚,國家和社會固然重要,但是不能讓心愛的人有一個舒適的居住環境,他覺得自己無能,甚至窩囊。但他無能為力,因而,只給了她一個虛無飄渺的承諾:“再委屈幾個月吧,一切都會有的。”
“哎,忘。”偎依在雷忘懷中的楚簾,眉毛微揚,她感到時機已經成熟,便伸出右手,親昵地撫摸他的面頰,像剛剛獲知信息一樣,咋咋呼呼地說,“聽說T小區正在進行一種刮獎的彩票活動,你想不想去看看?”
雷忘盡量避開這些話題,他說:“現在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促銷活動,那都是騙人的把戲,你也相信?”
“才不是騙人的呢。我們家附近就有一個人刮到一輛小汽車呢?!?/p>
“我相信你的話,”雷忘搖著頭說,“可是老爸……”
“那種場合,你老爸也不讓你去?”
雷忘點點頭,一臉無奈。他長嘆一聲說:“唉,其實去看看,倒也無妨,就怕買了彩票又中了獎,那就有瓜田李下的嫌疑了?!?/p>
楚簾明白了,明白了清官其實比貪官難當;明白了為什么有人通過各種各樣的關系,請自己來做說客。
兩粒毛毛蟲的排泄物,悄無聲息地落下來,落在楚簾的臉上,一粒落在她的眼角,一粒落在她的嘴角。這種從天而降的“大禮”,讓她驚慌失措,她舉頭看看天空,一棵如蓋的大樹遮天蔽日,數百條毛毛蟲在枝葉上蠕動,它們啃噬樹葉!嘴角流出綠色的汁液。
“??!”楚簾緊閉雙目,發出一聲凄慘而瘆人的驚叫,接著是一陣干嘔。她的叫聲,驚飛了兩只睡夢中的斑鳩,驚來了一群跳廣場舞的大媽。
“忘,這地方我沒法待下去了。”楚簾面色蒼白,全身觳觫抖動。
雷忘擁著她,手在她的后背輕輕拍打,好像父母撫慰受到驚嚇的孩子。他那富有深深愛憐的撫摸,讓她起伏抖動的身體漸漸平息。
“現在這些年輕人,玩的就是讓人心跳?!睅资谎暥鴣?,準備搭救或營救的大媽們,看到兩位小情人的舉止,便尷尬地笑了笑,帶著無法理解的心情,轉身走了。
“我們也走吧?!崩淄拖骂^,湊近楚簾的耳邊輕聲說。
“去哪兒?”
“去,我們去……”雷忘囁囁嚅嚅地說了這幾個字,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失去了記憶。除了到處都是螞蟻、蜈蚣、毛毛蟲等望而生畏的小動物們猖狂的地方之外,他實在找不到更好的場所。他的目光躍過樹梢,落在遠處的高樓上,忽然,他心中一動,手在她的背上輕拍了兩下,說道:“走,去T小區看看?!?/p>
二
城西原是一片農田,一望無際,快要成熟的麥子或許想給人們留下最后的記憶,特別賣力地生長著。暖風吹拂,麥子搖曳,前偃后起,沙沙有聲。楚簾“咻咻”地嗅著暖風中的絲絲清香,看著農田里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嘆惜道:“唉,這么肥沃的土地,不知為何要蓋上房子?”
楚簾看到的高樓大廈,正是他們的目的地——T小區。她本能的感嘆,卻讓雷忘無從對答。因為所有田地的征用,都是他爸爸批準的。說心里話,他是贊同她的觀點的,但是老爸這么做,肯定是有依據的,而且是科學的。對不能回答的問題,他只能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他遙手一指,說:“看那兒!”
“什么?”
“那副對聯?!?/p>
楚簾抬眼前看,用腳手架搭成的簡易的大門兩邊,有一副不倫不類的對聯,左側:百年大計,質量第一;右側:取信于民,造福子孫。
楚簾不知雷忘要她看什么,是對聯的格式,還是內容?如果是內容的話,那么,無論是“百年大計”,還是“造福子孫”,這片再肥沃的土地,都得征用。當然,這些有關千秋大業的口號與她狹隘的思想是相悖的,即便是夸贊也言不由衷。她只談格式,因而笑道:“這是對聯嗎?我看倒像是兩條標語,只是工作人員為了對稱好看,而這樣掛著?!?/p>
“也有可能只做廣告,現在的廣告,不少都是斷章取義湊來的,雖然不倫不類,但卻有些效果。”雷忘一邊揮手示意進入小區,一邊說,“總之,這些企業老總們的心思,最難琢磨?!?/p>
走進大門,再繞過一棟樓房,便是小區的中心廣場,廣場的四周圈成了一個一個的小棚子,棚子是紅色或花色的,每個棚子的前方,都攔著兩張長形條桌,桌上擺著一個一個的長方形紙箱,紙箱內是取之不盡的硬紙片,紙片的背面有一塊黑色的沙墨。刮掉沙墨,便能看到各種圖案,不同的圖案,對應的是不同的獎品。
二元錢便可買到一張硬紙片,獲獎的留下,無效的扔下。廣場的地面是一張一張扔下的半紅半白的硬紙片,像雪或像血,總之,滿目狼藉。
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手里拿著一張又一張的硬紙片,小心翼翼地刮著背面的沙墨,一臉興奮,又一臉失望。
廣場的正中堆放著各不相同的獎品,有茶杯、香皂等日用百貨,有彩電、冰箱、空調等各種家用電器,也有一輛紅色的小轎車。最耀眼的是一個小小的模具,模具是一棟住宅樓,兩個紅色的流蘇,掛在模具之上,隨風飄蕩。
本次T 小區的抽獎答謝,到底印發了多少張獎券,不太清楚。反正本次活動,已經進行七天了,每天這里都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啪啪啪”廣場的中心燃放起一串鞭炮,濃煙升起,一位佩戴紅花,笑容可掬的獲獎者走到中心,他的身后緊跟著一位身穿紅色超短裙的女孩,女孩右手輕輕擺動,似乎要將殘煙驅散,左手拿著麥克風。她提起麥克風湊近嘴邊,用極其標準的普通話說:“恭喜這位先生獲得價值三千元的大獎?!?/p>
她一邊說話,一邊象征性地伸出手與獲獎者握了兩下,然后,她問有些緊張的獲獎者:“請問,您這次買彩票,花了多少錢?”
獲獎者伸出一根手指,朗聲道:“一百元。”
“一百元,才一百元,太劃算了?!迸⒐首黧@訝地抬起頭來,放聲說道,“女士們、先生們,目前,一個特等獎,一個一等獎,三個二等獎、六個三等獎都無人問津,那么,它們將花落誰家,讓我們拭目以待!今天是最后一天,走過,路過,一定不要將機會錯過。只需花二元錢,或許您就能夢想成真。”
女孩那句“能夢想成真”的話,衍生出巨大的磁場,深深吸引了雷忘。父母的諄諄教誨驟然得到反彈。他想不通,父母為何要限制自己?這里有千千萬萬的人都能玩這種游戲,為何自己不能呢?他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理由充足,于是,心中釋然。
“楚簾,你數數看,這里有多少彩票的棚子?”
“一、二……十八,一共有十八個?!背熦Q起一根食指,點一個數一個,她收起食指,問道,“忘,你數這個干嘛?”
“這里總共一千八百元。”雷忘數完錢,交給楚簾,指著左側說,“你從那邊開始,一個彩棚買一百元,看看運氣如何?”
“不好吧?!背熓苋酥校恍枳鲆患隆牙淄鼛У竭@個現場,點個卯,應個景,現在她的任務完成了,于是,她說,“要是被雷叔叔知道了,會罵的?!?/p>
“他又沒派人跟蹤,怎么知道?”雷忘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了,他說,“再說,老爸只限制我,又沒限制你,我不買就是了?!?/p>
“你爸爸還贊許你是好兒子呢?!背熌缅X在手,伸出食指輕輕點了一下雷忘的額頭,嘴角含笑,喜滋滋地看他一眼,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那我真去買了?!?/p>
兩人各自抬起右手,對拍一掌。雷忘揮著手說:“去吧。但愿夢想成真?!?/p>
楚簾繞場一周,回來時,手里拎著兩個紅色的塑料袋,袋子里是半紅半白的硬紙片彩票。兩個人歡歡喜喜地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坐了下來。
“買了這么多,如果什么也沒有得到,你可別怪我喲。”
“古時候,周幽王烽火戲諸侯,只博美人一笑?!崩淄鼡u頭晃腦地說,“我呢,花錢只買你高興,何況這里會有什么驚喜,誰也不知道。”
楚簾揚起一臉幸福的笑靨,說道:“有你這句話,我就沒有負擔了。其實,最愉快的不是結果,而是揭開這一張張謎底的過程。”
三
雷市長靠在半舊不新的沙發上,身上蓋了一件舊毛毯。他正在看H市的城市規劃圖,一棟棟拔地而起的大樓鱗次櫛比,他的思想飛向窗外,飛向新建的小區里。兒子大了,理應添置一套新房了,但按照自己的工資收入,一旦購買了,別人會怎么想呢?會不會破壞自己清廉的形象呢?會不會懷疑自己有不正當的收入?
他點燃一支煙,深吸一口,又徐徐地從口中吐出,他靜靜地看著繚繞的煙霧,好像要讓煙霧來為自己悱惻的心情做個選擇。
“雷市長,這次房屋摸彩活動,能否請您的家人也賞光去看看?”他的耳邊又響起開發商水董事長的話。
“哼,賞光!咳咳?!彼敕尾康臍怏w,陡然從鼻孔和口腔沖出,胸腔無法調適,一陣咳嗽。他知道水董事長那種心照不宣的話,所包含的深意。
“老雷,怎么又抽煙了?”雷夫人嗅到煙味,匆匆從廚房出來,她眼看到丈夫手中的規劃圖,叨嘮說,“兒子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你看我們這房子,自己將就一點就算了,總不能讓孩子在這兒……”
雷夫人的目光,繞房一周。雷市長的目光,也隨夫人的目光環視了整個屋內。屋內只有臥室一間,兒子睡在書房,客廳和餐廳連在一起,也只不過十幾個平方米,墻壁早已失去了光澤。
“唉”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深鎖雙眉,緊閉雙目,萬語千言,他都不能向外人表達,只能鎖在眉宇之間,只能藏匿在嘆息之中。
“小李秘書才工作幾年,他都買了一套新房,我們干嘛不能買?”雷夫人心急火燎,橫豎比較,她說,“聽說房子又要漲價了……”
“我咋不想買呢,孩子都這么大了,我能不知道?!崩资虚L聲色俱厲,打斷了老婆叨叨嘮嘮的話,他瞪著圓圓的大眼,看著老婆,也像看著自己虛幻的影子。但他很快控制了情緒,緩和道,“有些情況,你不懂。”
“我說你才不懂呢!”雷夫人據理力爭,她說,“你不是口口聲聲地說要支持經濟建設嗎?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的話,我市的經濟,怎么可能騰飛?你又從哪里來政績?誰家用現金買房子,都是借一點,貸一點,湊合著買的?!?/p>
夫人的話,讓他眼前一亮,茅塞頓開,確實自己太拘囿了,其實買房的行為,完全可以上升到一種支持經濟發展的高度,甚至于可以大張旗鼓地標榜自己,這種堂而皇之的理由,為何自己從沒想到過呢?
在家中慣性的威嚴,讓他依然保持著不屑的神態,他不會贊揚老婆,但老婆的話,卻讓他甘之如飴,十分受用。她的話已經在他的心中生根開花,并且很快從臉頰溢出。他控制自己的情感,鋪眉苫眼,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揮手說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忙你的去,孩子快要回來吃飯了?!?/p>
雷市長解決了困擾在心中最大的難題,便厭惡地掀掉了那件舊毛毯,一邊哼著舒心的小曲,一邊邁著輕盈小步,打開電視。他重新坐回沙發,上下調換頻道,調來調去,還是覺得本市的新聞報道較好,因為那里有自己的光輝形象。
電視上并沒有自己的只言片語,而是T小區房屋促銷的中獎場面。兒子很靦腆地接受記者的采訪。記者說一句,他答一句。
“這個小王八羔子?!崩资虚L重重地拍著沙發,騰地站了起來。他一邊罵著孩子,一邊走到電話機旁,急速地撥了一個電話。
四
水董事長終于如愿以償,將特等大獎——一套裝修好了的房子,送給了雷市長的兒子。這種瞞天過海的做法,一切都天衣無縫,毫無破綻。但越是做得嚴密,他的心里越是沒底。如果雷市長也確信這是一件公開、公正的事,那么,他就啞吧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了。
但是,雷市長會那么認為嗎?那天邀請他的家人來賞光的時候,他是那樣的警惕,這就說明,他已經聽出了話外之音。
想到這些,水董事長立即沾沾自喜,他搖晃著二郎腿,哼著《智取威虎山》中的唱詞,一只手夾著香煙,一只手得意而有節奏地敲著椅子邊?;杌璩脸恋刈銎鹆税兹諌簦褐灰虚L得到了這份大禮,那今后這片土地,誰也搶不走了。
“鈴”一陣電話鈴聲,不合時宜地穿過層層包裹他的幸福夢網,進入他的耳鼓。
“什么鳥人?”他陰沉著臉,因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有陰沉著臉說話的資本和資格了,他拿起電話,裝腔作勢地壓著嗓音問,“哪一位?”
“誰讓你這么做的?媽的,你這是自欺欺人,掩耳盜鈴……”
水董事長被雷市長罵得狗血噴頭,原以為市長知道了,一定十分高興,沒想到反而自己弄巧成拙,他囁囁嚅嚅地問:“市,市長,那,那怎么辦?”
“收回去,否則后果自負?!崩资虚L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便掛了電話。
“收回……”他來回踱步,不斷重復這兩個字。收回確實容易,但是,什么理由呢?他思考片刻之后,覺得必須走一著險棋,才可匡正。
他匆匆走出辦公室,三步并作兩步走上領獎臺,拿著麥克風,笑容可掬地說:“女士們!先生們!在我對面的是公證處的幾位同志,我們彩票刮獎活動的每一步,都是在公證處的嚴密監督下進行的。但我們尊敬的雷市長剛剛來電話批評了我們,說我們有不公證的嫌疑。他之所以批評我們,是因為剛才刮到特等獎又接受采訪的,偏偏就是雷市長的兒子?!?/p>
“難怪?!?/p>
“偏偏這么巧?”臺下羨慕的掌聲變成一片噓聲。
“這事確實很巧,巧得讓人不放心?!彼麻L道揆合一,他看了一眼聆聽的每一個人,然后說,“但我們仔細想想,也應該是水到渠成的事。今天是最后一天,刮獎的彩票剩下的本來就不多,而他又買了將近兩千元的,所以,獲獎并不奇怪。”
“也有道理?!庇腥俗h論說,“我本來也想把剩下的彩票全部買走?!?/p>
“我敢用我的人格擔保,這是真實的。”水董事長拍了拍胸口,表態說,“但是市長自己不答應,他指示我們,一定要將這張彩票收回作廢?!?/p>
“作廢?”雷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雷公子,很抱歉,請你體諒我們這些下屬。”水董事長入情入理的話,讓雷忘沸騰的熱血頓然冷卻,也讓在場的所有的群眾拍手叫好。
雷市長自此聲名大振,大街小巷的每一個人無不被他的這一舉措拍手叫好。
雷忘覺得自己沒有絲毫的錯誤。他拉著楚簾,橫眉怒目,義憤填膺地說:“有這樣的老爸,我永遠也不回去了。”
楚簾當然也不知究竟,她想,既然有人煞費苦心地讓我帶他來,為何又讓他空手而歸呢?她只是想不通,卻一個字也不敢說。
“忘,這一次是我讓你來的,此事已經大逆不道。”她抱著雷忘的手臂,勸慰道,“如果你再出走了,你爸媽怎么看我?不如回家,和你媽媽商量商量。”
雷忘思量再三,覺得很有道理。畢竟自己的手里,還握有彩票,畢竟一套房屋,不是一個小數目。只要媽媽能出面,事情還應該能夠挽回,隨時都可以領獎。
五
雷忘悻悻地回到家,準備和爸爸攤牌,準備向媽媽訴苦。他拉著長長的臉,站在門邊,對笑臉相迎的媽媽說:“爸爸呢?”
“你爸爸有幾個時辰在家里待過?”雷夫人提到丈夫,便面帶慍色,她氣呼呼地說,“剛才被水董事長叫走了?!?/p>
水董事長在自己的桃園山莊安排了一桌豐盛的酒宴,招待雷市長。雷市長拍著水董的肩膀,笑呵呵地說:“水董事長,我差點被你害了,還好,你后來說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效果還不錯,將功折罪了。不錯,不錯?!?/p>
“過獎,過獎?!彼麻L謙恭地說,“能夠得到您的稱贊,水某萬分榮幸。接下來,水某這樣去做,您看行不行?”
“說來聽聽?!?/p>
“小楚,不,雷公子摸到的那張彩票,公證處已經做了公證,這不是您說作廢就能作廢的。不過,您既然說了,全市人民都知道這件事,那么,獲得的獎賞,也就是房子,就不能給雷公子了,但是,我們給他經濟補償?!?/p>
“你呀。”雷市長意味深長地說,“我說不要,結果反而名利雙收。但你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覺,否則……”
“我知道,我知道。”水董事長神秘地說,“您的準兒媳婦小楚,應該不會有變吧?!?/p>
“你看他倆那樣子,還能變什么?”
“那就好?!彼麻L小聲說道,“就按目前的市場價折算,四十萬吧,因為,那張票當時是小楚拿在手里的,我們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款子打到她的帳上,您看這樣可行嗎?”
“你看看,你看看,你這不是要把我逼成貪官了嗎?”雷市長慢條斯理地說,“話又說回來了,你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如果我再堅持,你一定認為我這個人太矯情了。這樣吧,就聽你的,款子打到小楚的帳上。”
“那,是我和小楚說,還是……”水董期期艾艾地說。
“當然你說了。”雷市長端起酒杯,輕輕晃動了幾下,惺惺作態地說,“你再想辦法和我兒子說,就說這事我不知道,瞞著我的?!?/p>
水董微微笑道:“聽說東城公司拿到了什么合同?”
“媽的,你在我身邊安了間諜?”雷市長雖然罵罵咧咧,但并不生氣,他說,“這樣吧,城西的那些地皮,還是老辦法,我只給你政策,你自己操作吧?!?/p>
“當然,當然?!彼麻L雖然點頭哈腰,但他對那句“你自己操作吧”并不滿意,他暗示說,“不過,雷市長,別說是一套房子,就是一家商場,我想您也能買得起,為何您還穿這些極普通的衣服?”
“哈哈”雷市長一聲大笑,他的笑有點苦澀。水董的話,明擺著是暗示自己,幾年來,他零敲碎打已經收了水董數百萬的賄賂,但是,即便自己有上千萬的存款,也不敢多動一個子,他狡黠地看了水董事長一眼,軟綿綿地說:“人民公仆嘛?!?/p>
“小紅,”水董事長打了一個響指,寓意深刻地喊道,“還不來給你雷哥哥,我們這位人民的公仆斟酒。”
一位穿著薄如蟬翼,紅嘴唇的妖媚女孩,拿著一份土地征用協議書,坐在這位道貌岸然的雷市長的腿上。
第二天,楚簾的帳戶上多了四十萬,她雖然通過雷忘獲知這四十萬的來龍去脈,但卻不知道為何如此折騰。
“忘,”楚簾百思不得其解地問,“水董真的很怪,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慷慨激昂地說那張彩票作廢,卻又給了我們四十萬,這是為什么?”
“我也想過。”雷忘頓了頓說,“可能是媽媽起了作用吧,自從我和你認識之后,她一直為房子的事著急,搞得焦頭爛額。所以,她不會放棄這個機會?!?/p>
雷市長為何固執地退了房子,兩年之后,便有了答案。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傍晚,電視上播報了一條特大新聞:T小區,由于質量問題,已有兩棟樓房倒塌,死傷數十人。還有數棟樓房出現裂痕和歪斜。屬嚴重的豆腐渣工程,爛尾樓。……目前正在追究責任。
一個月之后,雷市長被雙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