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幼波
如果沒有對“心性之學”的體認,國學就容易僵化,甚至走上歧路。……回到生而為人那本樸素凈、中和淳厚的天性,才是禮教第一要務。
時下,國學的熱度已經很高了,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媒體、網絡上的諸多爭論。學問上的爭論還好,可以在理性的辯難過程中,明晰傳統文化在當代文明中的位置和作用。但是,大多數社會層面上的廣泛紛爭,比如前些年的“漢服之爭”,再比如最近不斷冒出的“跪拜禮之爭”等,往往無關乎學問,只關乎情感。
錢穆先生曾言,現代人應該對中華傳統“抱持溫情與敬意”。他希望國人能夠尊重自己的傳統,并保持一種來自血脈延續的溫熱與尊敬。這是錢穆先生令人尊敬的地方,也是筆者數年來從事傳統文化工作的情感出發點。但是,這僅僅是一個出發點,對于現代人而言,光有情感遠遠不夠,還得探入傳統學問的縱深處。
那么,國學到底是怎樣的學問?雖然自有此命名開始,爭議就從未停過。有人提倡兼容并包的所謂“大國學”,其內容涵蓋傳統中國的一切領域,甚至包括各邊疆少數民族文化;也有人提倡嚴謹限制,以華夏民族原創之“六藝”為國學內容,當年馬一浮先生就持此論。而現在最流行、也最為大多數人接受的國學,則是自唐宋以來逐漸成形的,以儒道佛三家學問為主干,以經史子集為載體的傳統文化之總稱。儒道佛三家的學問,除了經世致用的部分以外,其中最核心、最廣為世人接受的內容,則是所謂的“性命之學”。
“性命之學”是研究精神本體的學問。四書之一、號稱“孔門心法”的《中庸》,一開篇就講:“天命之謂性,率性之為道,修道之謂教。”上天所賦予每一個人的使命、每一個人的精神本質,這個就是我們的“性”。我們遵循上天所賦予我們的生命、賦予我們的精神本質去立身處世,去投身社會,在人世間做我們應該做的事情,走應該去走的路,這個就是“道”。每一個人的天賦使命、精神本質,因為受到后天的很多遮蔽,使得天性受到了障礙,走上了歧途,所以,生而為人就要突破這些障礙,恢復天賦本性,回到我們的人生正道上來。這個就是“修道”。中國古代圣賢就是用自己身體力行的方式,作為世之楷模,從而教化社會大眾,優化社會風氣。這就是“修道之謂教”。從《中庸》上來看,它開篇的前面三句就把國學的核心內容說清楚了。
只有對“心性之學”有體會了,才能對國學的全體有一個正確的認識。所謂得體起用,就是把我們對心性本體的認識,發之于外,運用到社會人生的方方面面,這時候,才有儒家的禮、樂、射、御、書、數這一套“六藝之學”。如果沒有對“心性之學”的體認,國學就容易僵化,甚至走上歧路,政府人員就可能把國學拿來作為政治工具,知識分子就可能把國學當成學術研究,民間人士就容易偏執在不合時宜的“禮教”上,以為國學就是“弟子規”,就是寬袍大袖、君臣父子、三拜九叩……總之,就是舍本逐末,跟自己的心體精神無關。
《論語》里有一段故事,子夏問孔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詩經》這幾句到底講什么?只是單純描繪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女嗎?素以為絢,為什么她穿得很素凈,但卻讓人看著很炫目呢?子曰:“繪事后素。”描繪、梳妝打扮、穿金戴銀,都不是根本的,抵不過人家天生麗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子夏接著問:“禮后乎?”那么,您老人家經常喋喋不休講禮教,是不是也應該往后放一放呢?結果,孔子大贊子夏:“起予者商也!始可與言《詩》已矣。”
孔子為什么要贊子夏?因為子夏真懂得什么是禮教了。什么是禮教?“禮之用,和為貴”,回到生而為人那本樸素凈、中和淳厚的天性,才是禮教第一要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