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戀這件事

2002年的時候，我上了一所封閉式的學校。每個女生都必須剪頭發，每個人都必須住校。整個學校的女生都是差不多一樣的發型，很像一排排整齊的西瓜。在這么多差不多的”西瓜”里，有個女孩還是漂亮得很顯眼，她叫沈依依。

其實被嫉妒，被傳小話的女生都是美但并不是太美的。真正美麗的女孩不僅能吸引到異性，就連同性也會忍不住對她好。軍訓的時候，沈依依站在我后面，傳飯盒的時候我轉過頭第一眼看到她。那時候我身高一米三七她就一米六五了，瘦，白，高鼻子小臉大眼，放現在來講就是標準的女神。我很想和女神沈依依做朋友，可是雖然在一個宿舍，她也不怎么愿意搭理我。

有女神當然就會有男神，大概每個學校都會有這樣一個男生。一米八+的身高，穿干凈的白色T恤，會打籃球或者彈鋼琴，笑起來的時候讓你感覺全世界都充滿陽光，班上可能一半以上的女生喜歡他。我們班上那個男生叫王陽。

晚上熄燈后，我們宿舍的臥談會上大家提議各說一個秘密。我糾結了半天，別別扭扭地說我喜歡王陽，接著就聽到上鋪的沈依依說了一句：我也是。整個宿舍都沉默了，然后宿舍長說，睡啦睡啦，都十二點半了。

第二天下課的時候，沈依依竟然主動約我一起上廁所。我怕得要死，各種腦補她肯定要警告我不要和他搶王陽什么的。結果一路上我們聊了好多好多關于王陽的事情。女生的友誼一般都發生在廁所或者小賣部。在那個“閨密”一詞還沒有那么復雜的年代，我和沈依依竟然成為了最好的閨密。

直到現在，我仍然保留著王陽的五塊錢。有一次我和沈依依去小賣部買東西，正好遇到王陽。王陽給了五塊，我給了十塊，小賣鋪阿姨就正好把王陽的五塊找給了我。我拿著那五塊錢，心中一陣小鹿亂撞，回去就疊成一個桃心放在錢夾里，還特變態地背下了錢的編號：XM86756214。

沈依依說我是變態，我不以為然。不然我能怎么辦，我又矮又丑的，還有個沈依依這么強大的競爭對手，還能奢望個啥？

我開始收集更多關于王陽的東西。比如王陽當值日生發的巧克力牛奶袋，比如王陽寫完丟在垃圾桶的作業本。當然，這些事就要躲著沈依依了。我的初戀懵懵懂懂，充滿著猥瑣和小心翼翼。后來，孫燕姿的《我也很想他》開始火了，我的小本子上滿滿的都是歌詞：我也很想他，我們都一樣，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沈依依約我一起去對王陽表白，我丑但是我并不笨。如果我真的去表白了，肯定會被拒絕得很堅決。我想了一晚上，吃了七根冰棍然后在廁所邊拉肚子邊發誓放棄王陽。

沈依依和我不同，她漂亮、女神、追她的男生很多。所以王陽拒絕她的時候，沈依依幾乎哭成了狗。整整一個星期我耳邊都是不斷的：我哪里不好了？他為什么拒絕我？

王陽和隔壁班的張青在一起了。張青一米五的個子，相貌平平，是那種初中隨處可見的女生。沈依依和我的話題從王陽好帥好帥變成了張青好丑好丑。如果王陽喜歡一個個比沈依依高，貌比沈依依美的女生也就算了，張青算什么，個子還矮，樣子還丑。這都什么事。

緊接著沈依依也戀愛了。對方是學校里比王陽更風云的人物。王陽一米八，對方一米八五；王陽是籃球校隊的，對方是本市青少年籃球隊的；王陽會彈鋼琴，對方是鋼琴9級。對方什么都比王陽好，在我看來，沈依依就是比著王陽找了一個加強版。

再后來，王陽分手了，沈依依也分手了。沈依依又去找王陽，卻被再次拒絕了。

后來，我專心學習，成績不錯留了本校；王陽成績差，但是籃球打得好，于是去了一個還不錯的學校當了“體尖”；沈依依成績差，但是她爸有錢，交錢跟王陽去了同一個學校。

2005年的時候，我噌噌噌地開始長個子，也開始變得愛美。跟著姐姐去眼鏡店配了隱形眼鏡，開始穿合身的連衣裙，竟然也有了追求者。那年，還在流行小靈通，可用的更多的還是201電話卡。

我幾乎兩天跟沈依依通一次電話，當然大多數都是沈依依打過來，我們每次一兩個小時這么聊。女生聊天無非就那么幾樣：美容，減肥，八卦，男人。

我說我現在變漂亮點了，終于有人追我了，哇哈哈哈。沈依依說王陽在學校一點也不吃香，哼哼哼。我說我戀愛了，對方叫×××。沈依依說王陽現在長胖了好丑，幸好當時王陽沒和她談戀愛，哼哼哼。我說我分手了，×××簡直不是個東西。沈依依說在食堂遇到王陽了，王陽身邊的女朋友沒她漂亮，哼哼哼。

我和沈依依幾乎快一學期沒見，再見的時候，沈依依從一米六五長到了一米七，跟我們班班訓似的——更高，更美，更好。

再后來，沈依依的電話突然斷了。我還在猜想是不是沈依依家破產了或者沈依依得了白血病的時候，沈依依告訴我她和王陽戀愛了。

沈依依和王陽的戀愛倒是在我意料之中的。沈依依是那種典型的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優點。比如我，王陽不喜歡我，我大不了哭一場就忘了。但是沈依依卻不一樣，王陽不喜歡她，沈依依就變著方法讓他喜歡。

可是俊男美女的戀愛大多以悲劇收場。在這個美貌即正義的年代，兩個養尊處優的人誰也不愿意遷就誰。沈依依和王陽分手后跑來對我哭，說王陽不是個東西，和比我們低一級的小學妹打打鬧鬧。

王陽是不是個東西我不得而知，但是沈依依的占有欲我是清楚的。早幾年，我爸從鳳凰旅游回來，給我帶了一包板栗，我帶去班里給沈依依吃。我隨手分了一點給另外一個女同學，沈依依也不高興了好久。

再后來，我和沈依依再也沒有聊過王陽。沈依依就像打了一場敗仗，再也不愿意提及怎么敗給了對手。每次同學會的時候，王陽來的時候沈依依就絕對不去。再后來，就是我的婚禮。

沈依依是好閨密，也是伴娘，沒有不來的道理，婚禮設在王陽工作的酒店，也不可能不請王陽。兩個人終于要見面了。

每一個女生都希望穿婚紗的時候美美的。于是早早地我就開始每天往健身房跑，因為基數不大，好不容易才瘦了七斤。選伴娘服的時候，沈依依來了，嚇了我一跳。一米七的身高只有九十四斤了，瘦了以后穿著伴娘服漂亮極了。我開玩笑說，怎么，想搶風頭啊。

沈依依說，要上戰場了，當然得美了。我問什么戰場，她說要見王陽啊。

然后她花了不少時間告訴我自從知道王陽要來參加我婚禮后，她就沒吃過肉了。大半個月每天只吃白水煮菜，每天堅持腿部刮痧，堅持睡前床上蹬自行車三百個。

沈依依翻手機里的相片給我看，相片里她的腿青一塊紫一塊的，像是被家暴了一樣。

還有的相片里記錄著沈依依的體重：51公斤 ，50.4公斤， 48公斤， 47.7公斤，47公斤……

婚禮的時候，沈依依美得要死，拍照的時候我都把她支遠點，再支遠點。

后來王陽來了，跟著王陽來的竟然還有張青。張青還是矮矮的，瘦瘦的，比以前更黑了。她扎著馬尾，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看著挺清爽。

飯后聊天的時候，張青談到讀完大學她就申請各種工作和公益活動的簽證，去新西蘭當中文老師，去斯里蘭卡當大象動物園的志愿者，去泰國考了潛水執照。所有人都聽得很專注。張青的生活簡直和我們太不一樣。我們美白，化妝，逛街，討論哪個牌子的包在打折，哪款面膜的效果比較好。張青笑笑地談著，有那么一瞬間我竟然覺得黑不溜秋的她還挺美的。

王陽說，在談了幾個所謂美女后，他發現大多女生都差不多，和她們在一起簡直太累。去個海島旅游吧，就想騎自行車環島，可對方非要穿大長裙大波浪戴墨鏡撐遮陽傘不停拍照。

吃完晚飯，王陽和張青很早就走了，說是第二天還要和朋友去野營。我們一大撥人繼續去KTV唱歌，然后就是該倒的倒，該吐的吐。

沈依依喝了不少，晃晃悠悠去廁所了。我還以為她去吐了，生怕她的齊腰大波浪拖到馬桶里，就跟著去了。

結果一打開門，沈依依坐在馬桶上哭。

沈依依說，這么多年，她也不算多喜歡王陽，就是不甘心。她這么漂亮的女生和王陽分手的時候 叫他滾怎么就能真的滾了呢。

沈依依說，她為了王陽，減肥美白化妝，為了王陽買很貴的連衣裙，結果王陽還是跟她分手了。她以為是自己不夠美，更加努力地減肥美白化妝，王陽卻還是不正眼看她一眼。后來沈依依哭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我暈暈乎乎地聽了一些斷斷續續。然后沈依依說，我以為見朋友可以隨便一些，見對手一定要光鮮亮麗。我一直把王陽當成對手，努力變漂亮就是希望他后悔。結果呢，結果不管我變成什么樣子他壓根都不在意。

我想我大概也許明白了她。

就像是打仗。上戰場前你摩拳擦掌，用盡汗水力氣就等著到時把對手一舉拿下。被打敗不算悲哀，至少你戰斗了，雖敗猶榮。最悲哀的是你花了那么多時間精力把自己練得多好多強大，你被自己的努力感動，被自己的堅持感動，結果跑戰場上一看竟然空無一人，你自以為的對手壓根就沒打算和你打一場。

這就是單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