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識字

于強

蘇小南在一家全國500強的洗化公司做銷售，他有著十幾年的銷售經驗，每年的銷售業績都名列前茅，但是卻一直蹲在銷售科長的位子上裹足不前。

蘇小南無法高升的原因其實很簡單：他早年貧寒輟學，只有一張可憐的小學文憑。

這年，公司推出了一種叫“迷人月色”的洗發水，這種洗發水工藝精湛，用的是純天然植物原料，為了打響品牌，價格也非常低廉。迷人月色在國內銷售火爆，于是公司雄心勃勃地決定進軍海外市場，誰料，迷人月色在海外遭遇滑鐵盧，外國客戶對這種新產品根本不感冒，公司投入的上千萬宣傳費用，眼看就要打水漂了。

為了開拓市場，公司決定派一批優秀的銷售人員，奔赴國外搞宣傳銷售，力圖挽回頹勢。蘇小南是公司的銷售元老，心想這事肯定少不了自己，于是暗暗摩拳擦掌，可公司的委派名單出來后，他卻傻了眼，其他人去的都是巴黎、倫敦、米蘭等國際大都市，他卻被派到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城市。

蘇小南心里不爽，卻又無可奈何。這天，他正在電腦上訂機票，衛生間里突然傳來“嘭”的一聲響，他跑去一瞧，發現由于年久，家里的一根水管爆裂了。蘇小南急忙給維修公司打了電話，不久，一名維修工人上了門。瞧過水管后，維修工說，需要重新鋪設管道，然后卸下漏水的水管，說完“吭哧吭哧”下樓扛新水管去了。快到中午了，維修還沒完工，蘇小南有事要出門，臨走時，他端了一盤烤腸放在桌子上，又擱了一瓶水和幾個菜包。然后寫了一張紙條：維修工師傅，辛苦你了，一盤香腸，幾個菜包，不成敬意，是留給你吃的。

留下紙條后，蘇小南出門了。誰知，等他回來，發現維修工正在啃涼饅頭，而桌子上的香腸菜包一動未動。他不解地問：“師傅，你咋不吃香腸菜包啊？”維修工憨厚地一笑：“東西是你的，沒經過你允許，我怎么能私自拿來吃呢。”

蘇小南揮著紙條說，自己在上面寫了，東西就是留給他吃的。維修工一瞅紙條，不好意思地笑了：“對不起啊，我不識字。”維修工說，自己生在一個閉塞的小山村，從小也沒上過學，認識的字十根手指頭都能數得過來。現在竟然還有人不識字？蘇小南吃驚得說不出話。

幾天后，蘇小南登上了出國的飛機，公司對他此行并沒有抱什么希望，隨行的只有一大批洗發水贈品和一個姓劉的翻譯。可到了當地才知道，本地人大多是拉丁后裔，大多數喜歡講拉丁語，劉翻譯卻是個英語翻譯，兩人費了半天勁，才找到了預定的酒店。隨后幾天，兩人忙著參加展銷會、推銷產品、宣傳品牌，由于語言不通，效果很不理想，當地人對這種陌生的中國品牌，既懷疑又排斥。

這天傍晚，蘇小南和劉翻譯在街頭散步，排遣郁悶。突然，前面出現一群人，排著長長的隊伍，不知道在干什么。兩人好奇，上前瞧了半天，恰巧遇到一個會英語的路人，一打聽，才知道有個公司為了搞宣傳，在免費向路人發放禮品。

看著領到禮品的人個個興高采烈，蘇小南眼前一亮：對啊！外國人也是人，也愛貪小便宜，自己這次帶來了大批洗發水贈品，不如也搞個這樣的贈送，這可比打廣告強多了。

他把想法跟劉翻譯一說，劉翻譯有些猶豫：“這樣能行嗎？”“肯定行！”蘇小南說，他們這次外派的期限，只剩兩天了，得抓緊了。兩人買來禮品盒，把帶來的洗發水，一瓶瓶包裝成精美禮物，然后蘇小南找到一家印刷廠，讓他們印制一批宣傳單。印刷廠老板問他要印什么，蘇小南連說帶比畫，手腳并用，意思是印上他們的洗發水，然后再印“免費贈送”和他住的酒店地址。印刷廠老板聽了半天，似懂非懂，最后打了個“沒問題”的手勢。

不久，一張張精美的宣傳單印成了，蘇小南和劉翻譯趕緊上街散發。當地人還算友好，接過宣傳單后，全都禮貌地說謝謝，但是看完上面的內容，有的張嘴，有的皺眉，有的贊嘆，有的撓頭，還有人指著上面的字，好像問免費贈送是真的嗎？蘇小南趕緊點頭：“沒錯沒錯，全部免費。”那人一聽，眼珠子發亮，樂得拍手大笑。

好不容易發完宣傳單，蘇小南立即返回酒店，決定喝口水，然后迎接前來領免費禮物的人。不料一口水沒咽下去，一個外國男子就闖了進來，手里揮舞著宣傳單，嘴里“嘰里呱啦”地說著。蘇小南心想，外國人真心急，就說：“你的，不要著急，我的，給你拿禮物。”說著，拿起一包禮物，塞給了男子。誰知道，男子收下禮物后，不但沒走，反倒解開衣扣，脫下外套，扒了襯衣，又去解褲腰帶。

蘇小南嚇了一跳，趕緊攔住男子：“這里，不是澡堂子，你，你脫衣服干什么？”男子哪能聽懂他的“洋文”，仍舊指著宣傳單，意思是問，這是你印的嗎？蘇小南點頭說：“沒錯，是我印的，可是你脫衣服干啥？”男子見蘇小南點頭，呵呵一笑，繼續脫衣服。

兩人正在糾纏，外面又進來個外國女子，女子也拿著宣傳單，笑瞇瞇地說著什么。蘇小南以為她也是領禮品的，就點頭：“是的，是來這里領禮品，請稍等，我馬上給你拿。”不想女子沒拿禮物，反倒也開始脫衣服。蘇小南嚇傻了，趕緊拉住女子：“不不不，這里不是澡堂子，你明白嗎？”說著又是擺手，又是比畫，汗都下來了。女子眨巴著眼睛，哪里聽得懂蘇小南那一口中日英三國混合語言，聳了聳肩膀，繼續脫。

蘇小南拉住男子，拉不住女子，拉住女子脫鞋，又拉不住男子扒褲，正鬧得不可開交，劉翻譯面如土色地沖進來喊：“大事不好了！”蘇小南問他咋了，劉翻譯說，外面來了一幫老外，男女老少全都赤身裸體，只穿條內褲，都說是找蘇小南的。

蘇小南大吃一驚，開門一瞧，發現酒店幾乎變成了澡堂子，一幫穿著內褲的老外們，蜂擁擠進他的房間，有的手里舉著牌子，有的揮舞手臂大叫，并且一個個跟蘇小南和劉翻譯擁抱。兩人哪里見過這個陣勢，以為招惹了瘋人院的病人，嚇得掙脫開人群，狼狽地躥上陽臺，幸好他們住的是酒店二樓，兩人一咬牙，一閉眼，從陽臺上跳下去，總算逃離了“魔窟”，然后趕緊報了警。

警察趕到后，聽完兩人的講述，全都哈哈大笑起來。警察告訴蘇小南和劉翻譯，那些闖進他們房間的人，并不是瘋子，而是一些動物保護主義者。原來，這個小城外有一個海灣，每年大西洋的洋流交匯時，吸引了大批海豹在這里繁衍，也吸引了一些獵殺海豹，剝取海豹皮的獵人。每年，數以萬計的海豹被割喉后，活生生剝去外皮，鮮血把海灣的水都染成了血紅色。這種虐殺激怒了當地人，每年的海豹捕獵季節，他們就舉行一種叫“內衣派對”的集會，人人只穿內衣，象征著被剝皮的海豹，然后游行示威，高喊拒絕殺戮的口號。

聽了警察的解釋，蘇小南總算明白了，他有些惱怒地說，他不反對當地人的內衣派對，可他們為啥要到他的房間里舉行？警察笑了：“這可不怪他們，是你主動邀請他們去的。”蘇小南大叫：“這怎么可能？我沒有邀請他們啊！”警察拿出他印的宣傳單，一番解釋后，蘇小南總算明白，問題竟然出在他身上。

他印的宣傳單上為了突出迷人月色洗發水的“柔、順、亮”，特意設計了一頭躍出水面的海豹，意思是用了“迷人月色”，你的頭發會像海豹皮一樣柔順靚麗。單是這幅圖片還不要緊，最要命的是，他讓印刷廠老板印上“免費贈送”，可老板不懂中國話，蘇小南又不會外語，交流時出現誤會，老板見了圖片上的海豹，又恰逢在獵豹季節，他以為蘇小南也是個動物保護主義者，就擅作主張，把免費贈送印成了內衣派對……

蘇小南哭笑不得，沒想到自己的精心設計，最后卻變成了一場鬧劇。他向警察解釋：“這事全怪我，對不起，我真的不認識你們的字啊！”回國后，蘇小南的海外之行，成了全公司的笑料。

可是，就在大家嘲笑之時，意外卻發生了。迷人月色洗發水經過蘇小南的“特殊事件”，在國外的那座小城引起了轟動，兩個笑料百出的中國銷售的奇特經歷，吸引了當地人，也讓“迷人月色”出了名。

一開始，人們出于好奇，試用了蘇小南贈送的“迷人月色”，卻發現這種洗發水非常好，用了不但秀發光滑柔順，而且還散發出一種神秘的東方氣息。一時間，“迷人月色”在當地聲名鵲起，大賣特賣。公司高層瞅準時機，利用這種熱銷氛圍，成功進軍歐洲市場，而一手造就這一切的蘇小南，則被公司破格提拔為歐洲區的銷售經理。

幾年后，蘇小南已經躋身公司副總。一次公司舉行宴會，席間，有人偶然提及當年蘇小南由于不識外文，錯開“內衣派對”的事，一著錯棋，卻成就了公司如今在歐洲幾十億的市場銷售。這時，有人問蘇小南：“蘇總，你有今天的成就，最感激的人是誰呢？”

蘇小南輕啜一口紅酒，許久，才笑著說：“我最感激的人嘛，是一個維修水管的工人。”一個維修工？所有人都半信半疑，這怎么可能呢？蘇小南說：“我知道你們難以相信，但那是真的，當年他告訴了我一個道理，有時不識字，也是一種優勢。如何利用這種優勢，就看你動不動腦子了。你們以為當年的‘內衣派對，真的是一種巧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