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楚紅

摘 要:杜甫在秦隴和夔州兩個時期的教子詩中寄寓了仁義、孝道、文才的目標期望。杜甫尊重兒童不同時期的成長特點、不同的性情稟賦,因材施教,采取靈活多樣的教育方式。究其教育觀的形成原因,與其先祖的榜樣力量、杜氏奉儒守官的家風以及自身的壯志未酬是密不可分的。
關鍵詞:杜甫;教子詩;教育觀
對治家和教子的重視,從古至今一直是中國人的傳統(tǒng)。自顏之推的《顏氏家訓》伊始,治家教子的專書不絕。作為士大夫階層知識分子的杜甫,雖沒有嚴格意義的“家訓”“家書”,但以教子詩的方式集中傳達了其教育觀。
杜甫長子宗文,字熊兒,次子宗武,字驥子。據(jù)《杜甫年表》,宗文約生于天寶九年(750),比次子宗武長3歲。杜甫的教子詩主要集中在秦隴和夔州兩個時期,本文以仇兆鰲《杜詩詳注》為據(jù),統(tǒng)計了這兩個時期教子詩概況:(詳見表1)
從創(chuàng)作的時間看,主要集中在至德二年(757)和大歷元年(765)至大歷三年(768)兩個時間段,這一時期杜甫四五十歲,正值人生中年,對世事的洞察和人生的豐富歷練令其教育理念更為成熟。從寫詩對象看,杜甫單獨寫給宗武的詩明顯要多于宗文,看出對宗武更為器重,寄托了更多期冀。
一、杜甫的教育目標
杜甫對兩子的教育目標主要有仁義、孝道、文才三個方面。
其一,重仁義之心。寫《催宗文樹雞棚》時,杜甫患病已久,養(yǎng)了50只雞望治療風病。這些雞“蹋藉盤案翻”,杜甫吩咐仆人在墻東樹了高柵欄,又編了籠子將雞圈養(yǎng)起來,可還是有一些雞從稀疏的地方鉆出,污染涼席。杜甫希望宗文能督促仆人將雞棚修好并加強對雞群的管理。仇注解釋此詩說:“此面命宗文之語。‘我寬四句,宗文答辭。‘籠柵四句,公復申囑。有柵則雞不啄蟻,有籠則狐不噬雞。且各領長幼,勍敵不爭,所以區(qū)分諸籠者又悉矣。‘損益,查籠柵之不齊;‘剖析,別雞群之異黨。”杜甫樹柵編籠,目的的是使雞、蟲蟻和狐貉各處本分,不相互侵擾危害,借雞棚一事感召宗文心含仁義、善待生靈。
其二,對孝道的弘揚。“曾參與游夏,達者得升堂。”曾參是孔門弟子中國孝行的典范,所著《孝經(jīng)》認為孝是一切道德的根本和總和。《新語》中:“曾子孝于父母,昏定晨省,調寒溫,適輕重,勉之于糜粥之間,行之于衽席之上。”曾參不僅以言論提倡孝道,更身體力行侍奉父母。杜甫希望二子能以曾參為榜樣,在平時言行中踐行孝道。杜甫還借老萊子的故事勸誡兒子行孝不在于形式。“休覓彩衣輕”,老萊子以孝行聞名,七十歲時還常身著彩衣,走路也裝著跳舞,以娛樂父母,甚至在取漿上堂跌倒后,還故意裝著嬰兒啼哭,在地上打滾。杜甫不贊同這種表面形式的行孝,以“休覓”一詞告訴兒子行孝不必如此“悅親”。
其三 ,對文才的重視。杜甫希望兒子飽讀儒家經(jīng)典,“應須飽經(jīng)術,已似愛文章”;樹立文學的榜樣:“曾參與游夏,達者得升堂”,子游子夏都是孔子的弟子,子游位列文學科第一名,子夏也以文學著稱,相傳《詩》《春秋》由他傳授。杜甫還特別重視對兒子作詩才能的發(fā)掘,《宗武生日》中夸贊宗武的詩名,“自從都邑語,已伴老夫名”,疼愛并器重地給了宗武詩歌極高的評價。“詩是吾家事,人傳世上情”,更是對宗武承擔家族使命的期望。“熟精文選理”是傳授了作詩的訣竅,杜甫選擇唐朝科舉的教材《文選》,意在培養(yǎng)兒子的文才,期以詩歌作為政治的敲門磚,實現(xiàn)經(jīng)世致用。
二、杜甫的教育方法
杜甫注重教育的循序漸進,尊重二子不同時期的成長特點。秦隴時期,宗文8歲左右,宗武5歲左右,便以贊揚為主,《憶幼子》“驥子春猶隔,鶯歌暖正繁。別離驚節(jié)換,聰慧與誰論。”此時的教育形式也主要是背誦詩歌,《遣興》“驥子好男兒,前年學語時。問知人客姓,誦得老夫詩。”夔州時期,宗文已16至18歲,作為長子有能力也有義務分擔一部分家庭事務,所以有了《催宗文樹雞棚》。對于次子宗武的功課教育,也從誦讀詩歌轉為系統(tǒng)閱讀文選:“熟精文選理,休覓彩衣輕。”杜甫能尊重兒子的成長特點,在幼時順其天性,營造良好的家庭氛圍;之后再順勢而為對他們提出更高要求,促其上進。
杜甫能發(fā)現(xiàn)二子不同的稟賦并給予積極引導。對于長子宗文,杜甫更看重的是他管理家事的才能,對于次子宗武則寄托了繼承家風、寫詩作文的期望。并非偏心,而是杜甫細心注意到了他們不同的天資,并加以引導發(fā)展。早在宗武五歲時,杜甫就發(fā)現(xiàn)了其作詩潛能,自然盡心培養(yǎng)他的作詩才能。這種有區(qū)別有方向的教育方式,遵從了儒家“因材施教”的教育理念。
三、杜甫教育觀形成的緣由
首先是源自先祖的榜樣力量。杜甫的叔父杜并的墓志銘:“皆文學俊異,無殞厥德。”“文學”是指文化知識,“俊異”指才華出眾,“無殞厥德”指杜氏家族中沒有人損害家族道德。杜預作為杜甫的十三世祖,是西晉時鎮(zhèn)南大將軍,都督荊州諸軍事,封當陽縣侯。功成名就后鉆研經(jīng)籍,撰有《春秋左氏經(jīng)傳集解》,對后世《左傳》研究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杜甫的祖父杜審言,對杜甫的影響更大。杜審言在初唐文壇與李嶠、崔融、蘇味道并稱“文章四友”,杜甫“詩是吾家事”的自信多半源自祖父的詩歌成就。先祖的杰出成就和詩學傳統(tǒng),激勵杜甫自身奮發(fā),也敦促杜甫在教育中以先祖為榜樣。
其次是杜氏奉儒守官的家風。杜甫在《進雕賦表》曾說:“自先君恕、預以降,奉儒守官,未墜素業(yè)。”“奉儒”是家族崇儒的觀念,“守官”則是家族成員投身仕途的傳統(tǒng)。所以杜甫的一生都是為實現(xiàn)這種“素業(yè)”而努力。正因為崇尚儒學的家族傳統(tǒng)理念和自身受到的教育,杜甫對于自己后代,自然也希望他們能認同自己的理念“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不違仁,不忘本,接受儒家積極有為的人生價值觀。所以他將儒家的仁義思想作為了教子的重要內容,并希望兒子學習儒家經(jīng)典,寫出治世文章,登堂入室。
再者,是杜甫壯志未酬的寄托。
縱觀杜甫的一生,雖然他始終以“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的理念要求自己,渴望在政治上有所成就,但這一理想始終沒有實現(xiàn)。杜甫曾經(jīng)對自己的才能頗為自負,認為自己七歲能詩,才敵揚雄、枚乘。但他一生只當過幾個小官,顛沛流離,嘗盡世態(tài)炎涼、生活悲辛,抱負和才華始終得不到施展。直到晚年,他百病纏身,卻依舊不忘致君濟世之心。所以他對二子是充滿寄愿的,更對天資聰穎的次子宗武抱有極大的希望。雖然杜甫對宗武的贊頌有一些夸張,對其要求和期待也過高,這只能說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杜甫壯志未酬的不甘,只能將未完成的心愿“達者得升堂”托付給兒子,所以對宗武的教育格外用心。
雖然宗武無詩流傳,但是從史料來看,宗武的確有才。仇注在《又示宗武》引胡夏客說:詩云“覓句新知律”又云“試吟青玉案”或疑公有譽兒癖,非也。宗武定是有才,若宗文則“但使樹柵”耳。宗武并非不成器、辱沒家風,只是因為時運不濟,世亂家貧,未能實現(xiàn)父親弘揚詩風的遺愿。雖未弘詩名,宗武將杜甫所傳授的家風精神傳遞了下去。宗武的兒子嗣業(yè),于唐憲宗元和八年(813年),杜甫去世四十年后,竟然能夠克服路途艱難,將杜甫的靈柩從湖南耒陽遷葬于河南偃師,歸葬祖塋,成就歷史一段佳話,可見杜甫的教育并非空無結果。其實,詩才和名聲都是次要,儒家的仁義和孝道,積極進取、不改其志的人生態(tài)度才是杜甫最想傳達給子孫后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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