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是為了活著

韓志柏

福樓拜說：“閱讀是為了活著。”為了活著，閱讀與吃飯孰輕孰重，這讓我想起了詩人王海桑的一句話：“沒有糧食，我無法生存；沒有詩歌，我不愿生存。”

“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短暫的生命渴望永恒，生存的焦慮需要撫慰，庸常的生活需要意義。不僅如此，閱讀之所以不可或缺，還因為，人從來不是被動的存在，而今天的我們也決不是生活在一種純粹的自然里，而是生活在人類的文化歷史里，生活在人類的精神探索中。“閱讀是為了活著。”從人之所以為人的角度看，一個真正的閱讀者，他的生活顯然不在現實的奔走征逐中，而是在閱讀之中，在其對內心世界的探索追尋之中。

陶淵明，好讀書而不求甚解。他以醉醺醺的姿態讀書，卻因此獲得了苦難與生命的超越。在南山下種豆，雖然“草盛豆苗稀”，可他并不著急；勞作雖也艱辛，卻也能強健體魄；收獲雖然微薄，卻也能與鄰居一樣將就著度日。有沒有收獲更多的途徑呢？以今人的眼光看，那是明擺著的，他也曾努力過，可是陶老他終究是不愿意。心不能為形所役，那么還有什么比讀書更愜意呢！不是戰亂頻仍嗎？不是窮困無聊嗎？不是殺伐篡逆嗎？不是人人都因此變得兇殘而委瑣了嗎？捧一本書在手，這些都可以解決了。“得知千載上，正賴古人書”“歷覽千載書，時時見遺烈”，生活中缺失的，“古人書”上都準備了。沒有抱怨，沒有憤恨，只有“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隱之為高”（蘇東坡）的真誠坦率。世界蒼茫而寂寞，人生孤獨而短暫，閱讀，幫助陶老找到一條超越時空的路，得以與古圣賢朝夕相處。

人的生活，本質上是心靈的生活。即便我們有著比較完美的現實生活，心靈的生活也需要我們另有境界。林語堂說：“人的特征是懷有追求理想的愿望，住在這個現實世界，夢想另一個世界。”人類的夢想憑借著語言的天賦創造出了豐富而璀璨的世界，即使在物質層面我們也可以通過高樓大廈、航天飛機、網絡世界充分地感受到。所以，一個懷揣夢想的虔誠的閱讀者，他對“此處”的現實如果不是無能為力，那么他就必然是不屑一顧的。他的生命離不開閱讀，他生命的觸角只在閱讀中才是敏銳而強有力的。他對閱讀對文字的依戀，就像老農對土地和禾苗的依戀一樣，喜悅了要讀書，沮喪了要讀書，捧書而寐成了他永久的姿勢。他對文字是敏感的，他要穿過文字的森林尋找可以慰藉自己的靈魂，就像地質隊員跋涉千山萬水尋找礦藏一樣，尋找既是他的閱讀方式，也是他的閱讀主題。閱讀給他的心靈尋找到一片溫暖的港灣，給他的想象插上了飛翔的翅膀。“每有意會，便欣然忘食。”閱讀竟然比吃飯更重要，那么粗茶淡飯與山珍海味又能有多大的區別呢？

沒有什么比精神上的優越感更能讓我們藐視生存中的所有苦難，這種優越感所賦予人的最艱巨的使命是思想，而這正是閱讀者把閱讀視為生命的全部理由。“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規范了幾千年中國人思想疆域的孔夫子，盡管棲棲如喪家之犬，卻仍然有著“君子固窮”的灑脫，有著“知其不可而為之”的氣概。雖然幾千年中不時有人喊出“打倒孔家店”的口號，可終究沒辦法抹去他的存在。帕斯卡爾說過，“人是能思想的葦草”，而正是“思想形成了人的偉大”。“生命的頂峰是對生命本身的理解”，一個真正的閱讀者自知人像葦草一樣脆弱，便也更堅信人只有具備超越世俗的精神才能真正的偉大。

幽邃的天空不時飄過這樣的聲音：“精神是歷史的創造者，也是一切歷史的歸宿；沒有被思想過的歷史，是沒有生命力的。”但只有真正的閱讀者對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