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思想的刀鋒，剖開信仰的空洞夢

桐疏影

有人說，好的小說來自好的故事。其實我想加一句，好的故事，還應該有崇高的意義。一篇小說能夠剖開人類的靈魂，解析人性的復雜，給讀者帶來孤獨的慰藉和深層次的思考，那么，在我看來，它的價值就得到了彰顯。

阿爾志跋綏夫的《盧里耶醫生之罪》這個短篇，讀完后，非常令人震撼。我只能用這個用濫的詞來形容，因為掩卷之后，耳邊仿佛一直有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咒語一般，揮之不去。小說在讓·盧里耶醫生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敘說中，通過簡單而精彩的故事，很好地呈現了作者對人性、對生命價值的悲劇思考……

小說以第一人稱手法講述了一名渴望成為“當代最偉大的科學家”的盧里耶醫生，獻身科學，不斷進行冒險試驗，最終付出生命代價的故事。有一次，他在中非旅行，強行從卡菲爾人部落中將一個名叫拉祖的年輕黑人帶回法國當奴隸，并將其秘密囚禁于一個不為人知的僻靜的暖房進行“試驗”。而孤陋自閉的黑人開始對其如同宗教一般崇拜，后來卻在痛苦、厭倦和絕望之中上吊自殺。而這個想通過科學來實踐“科學、進步、光明和所有人的幸福”的人，卻在毀滅別人，也在毀滅自己。

小說的情節，從總體上來說，沒有太多戲劇性。但構思極為巧妙，它以醫生手記的形式，用大量的心理描寫和細節描寫來完成了故事的敘述和主題的呈現。最后作者簡單補敘了兩段，交代了以上文字是獄中的盧里耶醫生的手稿。手稿上附有檢察長的印章和不知道是誰的題詞：

“寫這個的，或者是瘋子，或者是傻瓜。”

整個故事結構完整，結尾意味深長，顯得既荒誕又真實。

余華說：“作家的使命不是發泄，不是控訴或者揭露，他應該向人們展示高尚。這里所說的高尚不是那種單純的美好，而是對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對善和惡一視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小說通過盧里耶醫生浩繁而幽微的心理思考和感悟，讓我們看到了一種幡然醒悟之后的人性的高尚。作者借盧里耶醫生之口說出了現代社會中追求的盲目與信仰的失落，他說：我自己扼殺了這種信仰——這個在自己和可怕的死刑之間的救命盾牌，猶如用解剖學家的刀子，我用自己思想的刀鋒，剖開了信仰的空洞。表面看，主人公是一片平靜的海洋，哪怕面對死亡，也沒有表現出一丁點恐怖和顫栗，而其實內心深處卻是暗流涌蕩，情感澎湃。

這是一個欲望的世界，作者或許故意淡化了背景，淡化了時間。事實上，無論哪個時空，這樣的人和類似的事，觸目皆有。盧里耶醫生帶給我們憂傷與不安的陣痛，但另一方面，又給我們帶來告慰和反思。如此，小說主題大大超越了文本本身與時空的存在，凸現了多層次的悲劇意義，讓我們更好地直面生命，探尋人性的復雜與生命的價值。

主題的深度是讓人吃驚的。“因為智慧多，煩惱就多，所以誰的知識增多，悲傷也就增多。”作者創作時，遵循了他的本意，盧里耶醫生因為智慧卓絕，所以，煩惱和悲傷很多。或許，正如主人公所說：“由于我思想的深刻和犀利，遠超于我的言詞，我甚至連自己感受的百分之一也無法表達出來，那就讓有耳朵聽、有頭腦思考的人自己深入思考突然在我面前展示的可怕真相的意義吧。”如此，我相信，這篇小說本身的價值和意義遠遠超過我所寫的千行文字。

小說結構新穎，完整。文字優美，充滿睿智的思考。“我明白了，我不是為生命的事業服務，而是為生命的毀滅服務，我在為科學服務和在揭開神秘美好世界的面紗時，我使人類陷入毫無意義的機械的虛無的憂傷之中。在此虛無中，人自己的生命也變得毫無意義和可憐，就像被狂風刮走的一粒塵埃。我不知道人們是否會理解我，但這對我并不那么重要。如我死的時候所感覺到的那樣，我在道路上跨出了最重要和最關鍵的一步……”

這樣黑色的感嘆，讓人備感壓抑。而意味深長的結尾，再次讓我跌入思想的深淵而無法自拔。讀完小說，我思緒繚繞，但思想還在繼續。這也是我喜歡這篇小說的原因。

責任編輯 王小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