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基于《隱藏的祖先:妙香國的傳說和社會》的閱讀,理解洱海地區作為南詔大理王朝中心經歷元朝的收編之后,成為帝國的邊疆這一歷程。連瑞枝透過對大理白族地區的傳說、書畫和經卷爬梳,來厘清南詔大理國的結構樣貌,以“過去”作為田野來構筑和理解洱海邊白族應對外來變化的能力與方式:最初依托佛教建國、確立權力的神圣來源,并設置了相應的政治體制;而當遭遇元軍鐵蹄入侵之后,便和平歸順,且轉投儒學,以之作為攀附帝國中心的手段與途徑。
關鍵詞:歷史民族志 佛國 社會結構 社會變遷
遙遠的南詔王朝是如何的形貌?整個王權是在如何運作?神奇的妙香國是否只是個美好的傳說?面對這樣的問題,游走在連瑞枝用傳說“構筑”的歷史中似乎能找到些線索。南詔大理在歷史上一個邊緣的王國,它的崛起并未給中央王朝帶來足夠的沖擊,歷經唐宋它從一個王國最終變為中央王權的一部分,然而這樣的轉變卻沒有伴隨著殺戮和血腥,僅僅只是段氏王權屈服、原來以佛教為核心的社會文化慢慢被儒家文化消解,在今天漢化程度極高的大理地區我們似乎找不到南詔存在過的證據——除了那些久遠的傳說。
一、“過去”作為一種田野
這本書將田野點鎖定在南詔大理時代的洱海地區,作者意圖展現在前國家時期(直至元朝征服)整個洱海地區的社會架構及其運作方式。由于史料記述的缺失,使得作者轉向不同于歷史思考過去的方式;思考過去分為自傳/傳記、先例、神話和歷史四大領域(戴維斯,2010),歷史是思考過去最常用的但并非唯一的方式,而且這是屬于歷史學家的方式,其它三種方式是那些活在過去或現在的當事人思考過去的方式。歷史人類學作為一種方法論層面的取向,拓展了人類學研究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引導我們從對結構的關注走向對過程的重視,它更為重要的意義是延伸了田野的意涵,使得田野點從原有的“孤島”走向一種更為開放的面向,更讓“過去”成為一種田野,一種用以理解現在或借助現在進行理解的田野。“過去”作為一種田野,不僅僅是利用史料、口述傳說、神話等資料的爬梳來呈現在過去的時期中的各種經歷,它還是我們理解現在必須借助的知識。把“過去”作為一種田野,使得人類學從對遙遠的他者的想象走進對自身所處社會的理解,提醒我們無法將過去與現在進行簡單、機械的二分,思考“過去”可以為對現在社會狀況的思考提供一種參照,而理解“現在”亦會為呈現過去提供一種路徑。
“南詔大理王權的歷史是以傳說的形式仍在民間社會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在分析傳說的過程中,企圖重構一個古老社會的面貌”(連瑞枝,2007:3)。全書以圖卷與佛教經文、碑刻金石資料和傳說性的文本和野史三大類資料為基礎,來分析南詔大理時代的傳說結構與社會運作的關系,是依照過去的資料來對過去進行理解,描寫和分析南詔大理所經歷過的那段過往歲月以及在其中社會運作的形式和邏輯,是一種歷史民族志(西佛曼,格里福,1999)對于這些傳說的研究“與其說是從分析的角度來理解故事的內容,毋寧說是反問一個社會史的問題:‘什么樣的社會,需要這樣的故事”(連瑞枝,2007:2)。傳說并非一個社會憑空的創造,傳說的內容是對于其所處社會情境的一種反應或是反映當時社會的一種需要和要求,傳說是一種社會記憶亦是一種歷史上人們的一種期待。
二、隱藏的祖先
大理南詔王權通過佛教來整合社會,宗教與政治的合二為一是洱海地區政治結構的重要特征,國王通過在佛教中不斷確立和強化自己的合法性、而政治官僚(在家僧侶)則通過各種行為來輔助國王進而獲取自己的合法性。國王的至高性在佛教中有著對應者,也因此他們必須要通過各種佛教儀式來完善和圓滿自己,而自己身上的不足和缺憾會導致國家的某種災難,這樣會促使他們讓出王位、出家為僧;在王權的運作中,除了國王之外還有一些群體用以輔助國王,高氏家族掌控著政治和軍事實權,而董氏家族則用儀式不斷的為國王解決各種問題,雖然高氏掌控實權,但是他們卻要不斷依靠各種宗教實踐來確立自己的合法性,國王與高氏家族之間的關系是一種既定的平衡——這種平衡是依靠佛教來維系的。
南詔王權與地方之間的關系,就如華琛描述的國家收編媽祖一樣,大理王權通過佛教來將地方的各種神納入其自身合法的體系內,而地方也會發揮自己的能動性來迎合王權的各種需要。但是這并非一個佛教壓倒地方神的過程,而是一個雙方互動、雙向的過程,國家借助佛教與地方神的融合來將各種地方納入自己的范圍中,地方則通過與佛教的聯合來確立自己的位置、獲取相應的利益。在這個過程中,男性始終是代表外來的佛教且具有權力的,而女性則是地方的和具有生命力的;在傳說中外來的男性通過與當地的女性締結婚姻關系而產生生命力,從而成為各種擁有權力人物的先祖。傳說中女性的角色反映了在現實社會中女性的意義和作用,人們之間通過女性來締結各種關系,讓女性成為創造和維系他們之間互動關系的重要部分,同時,女性的生命力亦是使得佛教和地方神靈極好融合的一個手段,通過女性的生殖,將外來的佛教和本土的神融于一體,使得生下的孩子具有佛教中的合法性、亦有本土的部分在于其中。
隱藏的祖先可以理解為兩個層面的意義:一是在南詔大理王國統治時期,那些土著地方傳說中的女性被納入到佛教王權的框架中,成為隱藏在男性統治權力背后的重要部分;另一是在元朝征服洱海地區、進而明朝開始從信仰、文化上沖擊這個地方社會時,不論段氏、高氏、董氏這些原有的貴族階層還是民眾如何廣泛接納和融入儒學傳統中,從而使得原有的佛教崇拜被隱匿起來。這兩個層面都是將原有的“祖先”隱藏起來,以調適于社會變遷,但是這種隱藏又非消解原有的崇拜使之消失。隱藏的祖先更是潛藏在社會中的祖先系譜,是南詔大理社會得以運作的動態架構,通過祖源宣稱這種可操弄的歷史資源,使得身處變遷社會中的人們得以調適于新的環境及文化。
三、從國王轉為朝臣
在元軍進入到南詔后,國王順服的招降,于是忽必烈就把統治當地的權力依然交給段氏,這樣政權的轉變也就沒有給當時的社會帶來巨大的沖擊,由于元朝也是以宗教來整合社會的,這樣的一個條件致使南詔宗教與政治合一的社會結構沒有瓦解和變化,但是明朝開始的一系列政策使得段氏權力徹底瓦解,因此,也就帶來了整個社會結構的一系列變動,各種名家大姓選擇新的策略來確立自己的合法性。
在面對國家的收編,存在兩種情況:一種是原本社會中沒有王權的存在如廣東等地;而另一種就是大理地區的情況,它原本有著王權的基礎。但是大理王權在元軍到來之后就順服的招降,對于國家的收編顯得非常的順從,不僅在王權的交接上很平順在文化的轉變上也是很自然而然。政權的轉變并沒有伴隨著殺戮和血腥,而文化上的轉變則更為徹底——許烺光先生在自己的研究中將喜洲的白族認定為“民家”,他們是漢族的典型代表,對于許烺光先生這樣的判斷后來的研究者并不能絕對的否定,因為喜洲白族的生活習性、文化傳統與漢人并無太大的差異,白族甚至被稱為“比漢族還要像漢人的少數民族”,從當前白族的文化來看,元朝的征服帶來文化上的轉變是極為徹底的。
科大衛(2009)指出國家對華南地區的收編是通過道教科儀實現的,而在洱海地區,南詔大理王權的運作與社會整合是借助佛教實現的,但是在佛教整合的脈絡下,存在著各種階層如何應對這種整合的邏輯——借助祖源宣稱和系譜操弄來實現與王權的融合。這種應對變遷的機制在元朝征服之后由于元朝統治同樣依賴于佛教而繼續有效。
連瑞枝對南詔大理王國時期洱海地區王權運作與社會架構的分析,展現了王權如何與佛教結合、并整合土著社會,從而維系這個王國的統治。將“過去”作為一種田野,它的意義不僅在于在各種歷史敘述的運用中來呈現某一過去時期的社會樣貌,它更是我們用以理解當下社會的重要脈絡。在這本書中,雖然著力呈現南詔大理王權的運作,但是它亦廓清了在面對社會變遷(王國建立、帝國入侵)時,人們進行調適的手段和機制,這對于我們理解在卷入市場經濟之后白族社會所出現的應對方式和呈現的變化、他們如何適應這種變化,有著一種指示的意義。梁永佳在對喜洲地區人民孰漢孰白的爭論理解中強調這是一個具有文化復合性的社區(梁永佳,2005),通過儀式的“等級”來理解地域的形塑,在面向南詔以來的歷史融合時,突顯出喜洲社會如何處理外來因素的沖擊,他們用等級的含括(杜蒙,1992)解決了這個問題,從而使得這個地方社會在面對從王國走向中央邊陲的過程中,平順調適。
在探討地方如何面對社會變遷的議題時,歷史人類學引導我們從關注那種調適之后形成的結構轉而聚焦于調適的過程,連瑞枝用南詔大理王國佛教王權運作及整合土著社會秩序的內在過程呈現了這種調適,對于任何社會來說,穩定并非一種恒久的結構,貫穿過去到現在的連續性及其脈絡應該是一個社會再生產的動力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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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梅,上海大學社會學院2011級人類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經濟人類學,區域社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