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小喬
有的地方你一次沒去過,但在心里卻耳熟能詳,了解那里的一山一水,通衢街巷。何家沖就是這樣。
傍晚七點,我抵達這個小村,一腳踏上石板小徑,不由打個冷戰。蜿蜒曲折的小徑,重巒疊嶂的山梁,茂密的竹林,大片的寂靜,一棵銀杏鋪展在頭頂,豐碩的果實沉甸甸地四望。這多像我夢過無數次的村莊?我對著它投去莊重的敬仰!
何家沖坐落在山環水繞的大別山腹地,茂密的叢林扎起一道道屏障。村子不大,一道小溪從村東繞到村西,終日水流潺潺。有了山的色彩水的滋潤,整個小村就活了起來。風緩慢地吹著自己,寂靜得能聽到樹葉的呻吟,空氣像被過濾了似的,甜滋滋地舒暢,連蛙鳴狗吠也懶洋洋地小心。它沒有城市的擁擠,也沒有鄉村的吵鬧。一個老者,坐在幽暗處抽煙。透過光亮里浮動的斑駁,能看到他臉上縱橫的溝壑。這張臉,瞬間繚起歷史的沉淀。只有這樣的小村,才能在那個年代,隱藏起革命力量。只有這樣純樸善良的村民才能擔當起保護者的重任。
在紅二十五軍長征出發誓師廣場,千年銀杏樹下,透過葉片,能看到天有些陰沉,沒有幾顆星星。今夜,我們就在這里扎下帳篷,看著天空數星星,那些遠去的歷史,那些活在故事里的人物,會不會在夢里重溫?
一個螢火蟲鉆進了帳篷,點亮了夜晚的寂靜。我屏下氣息,不敢打擾它短暫的快樂。
對于一個只有七天生命的飛蛾,千年銀杏像一個耄耋老人,在訴說歲月的悠長和艱辛。一聲兩聲時長時短的犬吠,從某個農家小院里傳來,在朦朧的夜色里,如此近,又如此遠。透過這一切,我能真切地傾聽到山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螢火提燈,山泉領路,我走在紅色的記憶中,追尋一片銀白的光。身體里所有幽暗的角落,都被這縷螢火照亮。被這個夜照亮。這無風的夜晚,星星稀疏,所有的記憶被螢光一層層燃起,點亮。那些戰火硝煙的歲月,猙獰的年代,此刻,就躲藏在我身后的何家祠堂里。稍瞄上一眼,就能念出那些個生龍活虎的名字。
世事滄桑,許多活著的生命都已經消亡,但死掉的他們活著!以靈魂的姿勢站立!高貴的骨骼,攀緣著后代青藤的蓬勃。我站在這里,站成他們的高度,不是為了傲視,只是體驗那拔地而起的英姿,那二萬五千里的浩蕩。
早上六點,我在流水的嘩嘩聲中醒來。有地鍋米飯焦糊的清香,這是鄉村的味道。何家沖的味道。沿著竹林旁的小溪,我被牽引到一口井旁,這是紅軍井。我們剛想上前,村民們紛紛圍上來,說,別離太近,弄臟了水。他們保護的何止是一口井?更是一種懷念。
我撫摸著銀杏青綠的果實,留存千年的生命記憶,在松柏的影子里,在溪水的清澈里,脫下世俗的偽裝,讓靈與肉迎風舒展,溯源而上,沿這一縷細水,諦聽山林的安詳。做不到一塵不染,那就盡量芬芳吧。
山巖上那篆刻的一點點紅,是一朵朵的紅杜鵑還是他們的熱血?何家祠堂的舊居里,銹蝕的大刀長矛,成排地擺放著,等待主人歸來。斗篷蓑衣也在,煤油燈里,還泛著火苗,一盞如豆之燭把這些年的夜色繽紛如初,像是在告訴我們“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真理。睹物恩情,秀美的何家沖,青山古樹擁抱著的一塘清泉,幾間房舍,山綠水翠,安詳寧靜,這不正是他們拋頭顱灑熱血所要追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