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僑寧
老付在副校長的位置一窩就是十二年,直把一頭的黑發都窩沒了。而且沒得怪,人家只禿頭頂,而他腦袋中間像修了一條四車道的國道路,寬闊锃亮,通向后腦勺。調皮的學生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付禿”,他也知道,但他不知道是誰取的,何時取的。學生走了一茬又一茬,而這個外號沒變,是一屆又一屆的傳了下來。有時老付聽學生低聲竊笑地叫“付禿”,便裝著沒聽見,只要不是直呼他,老付都一笑而過。老付是個很精細的人,對自己的外表也是挺講究的。每天早上到校前,老付都要對著鏡子把他那不多的頭發侍弄半天,來一個標準的地方支持中央。
閑暇時,老婆撫摸著老付光光的腦袋嘆息:老付啊老付,你把頭發都熬沒了,也沒熬到個正職,都十二年了,把一個娘肚子里的小娃都熬得上初中啦。這句話說得老付心里很酸,也很有感慨,十二年倒真是把自己兒子從小學熬到大學了,他提副校長時兒子才一年級,現在上大一了。老婆嘆息了一番,總要再加一番評論,那評論已經是老生常談。一是老付的姓不好,付校長說白了就是副校長,人家鄭校長的姓多好,鄭校長就是正校長啊;二是老付沒有官相,雖生個大個子,可走路四肢拉不開,縮手縮腳的,一看就做不了大事,那像鄭校長,個子雖不高,可走起路來四肢狠勁地甩出去,把個蛤蟆肚也挺出很遠,那才叫當官的氣派。老婆說這些話,老付只是笑笑,也不責怪老婆,想想老婆跟了自己也不易啊。老婆沒工作,每天在超市站店補貼家用,一天站下來,腿都站腫了,一個月也只能掙個五六百塊。那比得上鄭校長的老婆,每天到校花一個小時收發一下報紙,一個月下來也有六百多。唉!
機會來了,學校要和另一所學校合并成一個大的中心初中,合并后要大興土木,大搞建筑。原來兩個學校的樓房也才做沒幾年,都不用了。兩校的老師都罵:這世道真他媽邪門了,現在的領導特鐘意拆房建房,恨不得把去年做好的房子今年炸掉重建。殊不知,領導撈油水就在這一拆一建里。新中心初中的一把手真是一個肥缺啊,原來兩所學校的中層以上干部都有機會參與競爭,但機會就不一定均等了,這老付心里明白。很多人都在走關系了,老付也在走,如果不走的話,怕是連副校長的職位也保不了。老付雖說不太希罕副校長這個職位,可真要是沒了,自己也沒面子的,也挺失落的,何況老付也自認為一直干得不錯。老付找了在縣城的熟人,一個干了差不多大半輩子民政局副局長的親哥哥,方方面面打理了一下,花去了四五千。對于一把手的位置,老付想都不敢想,比比老鄭,自己差一大截子,老鄭原來就是正職,罩在老付的頭上,老鄭的妹夫是縣里的副縣長,也罩在老付的哥哥頭上,上一次提正職,老付就輸給了老鄭。老付還聽說老鄭為爭新中心初中一把手的位子,已經花去二三萬了,此話雖是聽說,但無風不起浪,肯定有點原因的。由兩校成立的合并領導小組,老鄭也是正組長。老鄭的感覺是非常的好,似乎一切都證明老鄭就是一把手了。
到了八月中旬,新學期即將開學,新中心初中的領導班子即將宣布的時候,老付接到了一個電話,是老同學凌總打來的,說要約老付聚聚,給老付一個驚喜。
凌總叫凌朝貴,老付叫付道安,凌總和老付是一個村的。按時下的話說,他倆是一起穿開襠褲長大的,也可說是從小卵蛋拖痰灰在一起長大的。小時候的凌朝貴特頑皮,干壞事很多時候都栽到付道安身上。付道安人挺憨的,替凌朝貴背了黑鍋也不懂得去辯解。凌朝貴初中沒畢業就出外混世了,沒曾想這家伙幾年后就混出個人模狗樣來,在沿海某城市一陣兒搞建筑,一陣兒搞拆遷,說白了就是當包工頭,稱謂也由凌朝貴變成了凌總。凌總每次回家要約上些人聚聚,每次都要叫上老付,老付心里挺感動的,想凌總這個老同學還挺念情的。這次說給老付一個驚喜,老付猜不出什么,也不去想了。
當晚,老付去了凌總約定的酒店,在酒店的門口就看到凌總的那輛車,那輛車頭上立著一個圓圈里有三根叉標牌的轎車,凌總曾告訴老付,這車叫奔馳,德國貨,全縣沒幾輛的。老付上了二樓,推開包廂門,本以為一大桌人,卻只見凌總和他那膀大腰圓的司機,老付和凌總打個招呼,說:人都沒來啊!凌總笑:都來了。笑得老付很詫異,凌總擠著那對小眼睛說:吃驚吧,更大的驚喜還在后面,你不想一輩子只干副職吧,我要成為搭救你的貴人,我要叫你成為新中心初中的一把。老付搖了搖頭坐下來。凌總說:你不信,這里面的事我都知道的,老鄭花了近三萬塊,那邊的老朱也花了二萬多,你大概只花了五千左右,是不。這話說得老付心里一驚。凌總繼續說:縣里的初步意見是老鄭一把手,老朱當書記,你還是當副職,不過一切還沒正式成文。我這次回來,是專門來幫你的,誰叫你小時候幫我背了那么多黑鍋。說完凌總拍拍老付的背。老付對凌總說:你不要說笑了吧,人家的妹夫可是副縣長呢。凌總哈哈笑:副縣長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把事辦成主要靠什么?見老付不知如何回答。凌總說:運作!邊說邊用手在空中劃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圈。我這次就是來幫你運作的,你放心,不讓你花一分錢,到時你不要忘了我就行,不成的話,這次算我幫你背黑鍋好吧。
當晚,老付酒喝到八分醉回家,昏昏沉沉睡到半夜醒來,回想起凌總的話,人便清醒得如同白晝,身邊的老婆正輕輕地打酣。老付想起最后一次幫凌總背黑鍋的事,那已不是小時候了,應該是上初二了。凌朝貴弄了手抄本《少女之心》在班上傳看,當時,那可是本絕頂的黃書。手抄本從男生圈子傳到女生圈子,常常是老師在堂上上課,女生在下面面紅耳赤的看。這事不知是誰泄漏了出去,一天早讀,老校長連同班主任還有幾位老師出現在課堂,把住了前后門和窗口,老校長讓學生全部站起來,搜查黃書。手抄本正在凌朝貴的抽屜里,凌朝貴在站起時,順手將手抄本塞進付道安的抽屜里,這一切付道安也看到了,但付道安站在那里人像傻了一般。最后手抄本當然在付道安的抽屜里查到了,老校長領著付道安走出教室到辦公室,付道安感覺自己如同田野里站立的稻草人一樣,毫無知覺,隨風飄蕩,飄到了辦公室。老校長盤問,付道安只是一個勁的掉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校長知道手抄本不是付道安帶來的,遞話給付道安,讓他說出真相,可付道安死活不開口。老校長火了:再不說話,把你開除掉。這話一出,付道安那大大的身架像散了似的,就要癱到在地。這時門咚的一聲開了,凌朝貴沖進了辦公室,說:書是我的,是我扔在他抽屜里的。說完,不等老校長光火,凌朝貴又沖出了辦公室,回到教室拿出書包,等老校長他們趕來,凌朝貴已揚長而去,給了老校長一個不緊不慢的背影。凌朝貴再也沒回到過學校,不過凌朝貴找過付道安,向付道安解釋,說當初把書塞進付道安的抽屜里,是因為付道安成績好,老師不會對他怎樣的,哪知校長這老東西如此較真。隨后,老付又想起很多亂七八糟的往事,腦子里的影像如走馬燈一樣,老付就這樣睜著眼睛到天亮。
雖然晚上沒怎么睡,但老付早上到校時,看上去精神很好,在校門口,正遇上鄭校長。鄭校長老遠就同老付打招呼,老付也熱情的答應,但心里虛虛的,有點像偷了人家東西的感覺。到了學校,老鄭以合并組組長的身份主持工作,分配老付登記課桌椅凳,老付同雙方學校的幾個中層干部忙碌了起來。在忙碌的過程中,老付還偷偷留意了下老鄭,發現老鄭沒有什么變化,還是那么神氣十足的指揮著所有的人。晚上回家后,老付想這個凌總到底是開玩笑還是什么的,想打個電話問問,又覺得自己是否太急切了些。心里有事,老付的舉止也有點失常,從房間里出去又進來的把紗門開關了幾次,連老婆都看出來了,說,今晚你怎么了,從房間里進進出出,把蚊子都放進來了。老付張開嘴想說什么,但什么也沒說,只是笑了笑。睡在床上,心里煩躁,老付又過了一個似睡非睡的一晚。
第二天一天老鄭還沒什么變化,但到了傍晚老鄭有點變了,幾個在外做家教的老師從學校搬走了一些破舊的課桌椅凳,沒有通過老鄭,是對方學校總務老王答應的。老鄭大罵老王,還借此罵分管課桌椅這一塊的領導,老付知道,老鄭是指桑罵槐的罵他。一般情況下,老鄭對這些事是懶得管的。晚上回家,老付像貓抓心一樣,時不時地把手機拿出來看看弄弄,到了夜里十一點左右,手機響了,躺在床上老付拿起手機一看,是凌總。這時老婆已經睡了,老付趕忙拿著手機出了房間,到了客廳。聽到手機里面凌總在笑,說,你的事情運作的有點眉目了,考核組已經把你也列為正校長的考核對象了,我這個老同學夠義氣吧!老付在電話里只是一個勁的說謝謝。謝個鳥!凌總說,誰叫我倆是老同學呢!誰叫那時你老給我背黑鍋呢!好啦好啦!不要對外說,老婆也不能說,要裝著和平時一樣,這個我可能啰嗦了,你的性子穩,比我好多了,又在官場上混了這么多年。老付忙說,凌總這么晚了,還在為我的事操心。凌總說,晚,我還在“天上人間”吶,你的局座在另一個包房里,你信嗎?哈哈!凌總說完就掛了手機。“天上人間”是縣城最高檔的洗浴中心,那里的小姐可都是一流的。
老付接完手機,便回到床上,心里有點緊張、有點興奮,又睡不著了。也許是受到“天上人間”那些美艷小姐的意淫,老付的身體也躁動起來,貼近老婆,把手伸入老婆的前胸捏了幾下,可老婆只嗯嗯了兩聲,翻了一下身子,沒有睜開眼睛。老婆站了一天的超市,也太累了。老付這樣想時,一下泄了氣,沒了興趣,只是靜靜的睜著眼睛躺著。
早晨在校門口,老付又遇上了老鄭。這次老鄭沒有老遠就打招呼,而是老付先打的招呼,老鄭嘴里應著,眼睛卻看著別處,腳步子邁得急。老付心里暗自笑笑,但面子上也不能表現什么。到了學校,老鄭召集兩校合并組的成員開了一個晨會,安排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又說下午縣教育局人監科要來人考察,希望各位配合一下他們的工作,還有晚上大家都去鎮上的和諧山莊去陪陪縣里的領導。老鄭說到這里,溫和的笑了笑,說這么個大熱天,大家都辛苦了,晚上大家在和諧山莊就好好放松一下,和諧一下,喝個暢快!老付感到老鄭笑的有點夸張。
下午兩點多鐘,縣局領導來了,不單是人監科的人,除了一把手葉局長,教育局的三個副局長都來了,主要是考察領導班子。人監科張科長帶領手下召集兩校部分老師談話,教育局三個副局長召集兩個學校中層以上領導談話。雖然接受談話的人都心事重重的,可在臉上卻都擺出無所謂樣子。兩校中層以上領導的談話室設在辦公樓的最高層四樓最邊上的一個辦公室,四樓的鐵門被局辦公室主任把守著,只能一個個的上樓再進入辦公室。第一個自然是老鄭,第二個是對方學校的老朱。第三個叫了老付,老付心里雖然有點緊張,但精神上還是很振奮的,邁著長腿上了四樓,進了辦公室。三個副局長平時經常相見,但今天的氣氛不一樣,很嚴肅。談話由分管人事的陶局長主持,也是局里的二把手。陶局長先表揚了付校長,說付校長工作勤奮,為人真誠,凡事以大局為重,很多學校的主副職經常相互傾軋,而付校長做了這么多年副職沒有一點怨言,真是個好同志呀。陶局長的這一席話說得付校長心里有點酸。陶局長接下來說,教育資源優化,兩校合并了,問付校長對兩校合并后的領導機構有什么建議和想法,特別是領頭人安排上的想法。多年的行政經驗,讓老付已經在上樓之前就想好回答了,老付說了老鄭老朱還有兩校其他幾位副職都有能力把合并后的學校搞好,獨獨沒有說自己。陶局長問老付怎么不說說自己。老付笑說自己的能力只配做個副職。旁邊的吳局長插話,說老付你也太謙虛了,現在已經不時興這種風格了,有能力的有機會就要上,這次局里已經把你列為主持工作的考察對象了。陶局長點點頭,神情嚴肅問老付如果主持工作,有什么設想。老付知道這個時候再謙虛已經是做作了,便直了直身子,說起如果自己主持工作的子丑寅卯來。毋庸置疑,老付這些年對學校管理工作還是有經驗的,說得頭頭是道。幾位副局長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記著什么。老付講完后,陶局長說,作為組織紀律,不要把談話內容向外傳,我這是多言了,老付我是信得過的。還有作為主持工作的考察對象和組織的最后決定還是有區別的,希望老付能理解。老付當即表態,服從組織的安排。
晚上,老鄭留縣局考察組人員去和諧山莊吃飯。這些局領導們都精得似猴子,誰愿意在這種敏感時期留下來吃這個飯,個個推托有事,一溜煙地乘車離開了。去酒店吃飯的是兩校中層以上的干部,人也不少,滿滿兩桌子。老鄭點的菜比平時豐富,上的酒也比平時高檔,可這時節大家都有心事,酒喝得自然不暢,不多時,就走的走溜的溜了。老付也找個理由早早的回了家。
接下來幾天,一切風平浪靜,老鄭還是兩校合并組的組長,老付還是組員,兩人都在各自的崗位上做著自己的本職工作,見面時,還是打打招呼、說說話,只是說話時兩人臉上都有點僵僵的。老付心里有點嘀咕,自己本來只是安心做個副職,這凌總摻在里面一攪和,怕到頭來自己做不上一把手的寶座,還得罪了人,那真是魚沒吃到,還弄得一身腥。這樣一想,老付打心里厭煩起凌總了,那老鄭老朱本來就是正職,他兩人爭一把手名正言順,自己趟這個渾水干嗎呢,何況這種舉動也不適合自己的本性。老付感嘆,這次可能又給凌朝貴這小子給害了。
8月24日,很多學校都在召開開學會了,而合并的中心初中的領導班子還沒確定。早上,老付在去學校的路上,接到縣局陶局長的電話,讓老付在九點鐘之前準時到縣局,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沒說什么事。老付心里七上八下,打個電話給凌總,無人接聽。老付猜測,凌總可能還在睡覺。老付想不去學校,直接去縣城。還是得給老鄭打個電話說,無論怎么著人家還是組長。老付撥了老鄭的號碼,老鄭接了電話,電話里面很嘈雜。老付說要到縣里有事,上午不到學校了。老鄭嗯了幾聲,說自己也在外面。隨后掛了電話。
老付趕到縣局時,看到老鄭老朱也在陶局長辦公室,老付同他們笑了笑,笑得都有點尷尬。時間已經快九點了,陶副局長傳達了這次召集他們三人到縣局的目的。說縣委縣政府對這次合并后新中心初中的領導班子非常重視,在上次縣局考察的基礎上,這次又進行更高層次的考察,等會兒縣委縣政府都要派人來,你們就在這兒安心等一下。
一等等了四十多分鐘,這段時間里除了陶局有事沒事的找點話頭,三人都無話,都在翻看著報紙,其實報紙上一個字也沒看進去,三人都在設想如何回答領導們的問話,看報紙只能算是個由頭。快十點時,教育局一把手葉局長腆著個大肚子進來了,說,把大家等急了,幾個部門的人聚到一起不容易呀,縣領導們都日理萬機呀!隨后,葉一把說考察地點就設在他的辦公室。第一個去接受考察的自然是老鄭。
二三十分鐘后,老鄭出來了,同老朱老付打了個招呼,說自己有事先回學校了。老鄭走得很急,好像身后有人在攆他似的。老朱進去過了二十多分鐘,也出來了,老朱同老付打了個招呼,也先走了。輪到老付了,老付進了葉一把的辦公室坐定,葉一把向考察組介紹了老付,又給老付介紹了考察組的成員,縣委劉副書記,分管教育的張副縣長,組織部李副部長和干部科的小王。老付從座位上站起來忙不迭地向各位領導點頭打招呼。真的像陶局長說的是更高層次的考察,老付除了和分管教育的張縣長面熟外,其他人都不認識,劉副書記也只在電視上看到過,老付不由自主地坐正了身子。考察由葉一把主持,葉一把問的問題和那天縣局考察組問的類似,老付答的也差不多,只是老付對自己不滿意,覺得可能緊張了,有點斷斷續續。考察結束時,葉一把也說了那天陶局長說的話,要求老付遵守組織紀律,不要把談話內容向外傳,還有要服從組織的最后決定。老付答,嚴守組織紀律,服從組織安排。老付答的很響亮,把考察組的人都逗笑了。
在縣局里老付是關了手機的,這是陶局長的要求。出了縣局后,老付開了手機,手機有未接電話,一看是凌總的,老付忙打了過去問,凌總,有什么事。凌總說,是你有什么事,你先打我的,那么早打電話,差點把我吵醒。老付這才記起是自己先打了電話,凌總沒有接聽。老付在電話里把剛才的事說了說,并說自己的事害老同學花費不少,不好意思,而自己對做一把手的欲望并不那么強烈。那邊的凌總說,你打退堂鼓了,我都沒打退堂鼓,我全心全意的幫你,你自己還打退堂鼓。說得老付沒了聲響。凌總繼續說,你的事是有點周折,我找了縣里的一把手,你的對手里老朱不在話下了,主要是老鄭,他那個副縣長妹夫跳得厲害,我不是說過嗎,事情主要靠運作,我在外面遇到過多少事,還沒有我凌朝貴擺不平的,你難道還信不過我這個老同學。本來老付想埋怨凌總幾句的,結果還被凌總說得心服口服,忙不迭的說不能要凌總花費,花費了多少自己出。凌總說,誰要你出了,我不是說了老同學幫忙嗎,你好好地安心工作,需要你出面的機會是有的。
老付想自己這么大的事還沒有同哥哥商量商量,便撥了哥哥的手機。哥哥在單位正忙,自己的事一句二句也說不清楚,在電話里老付只說了有事同哥哥商量,哥哥讓老付中午下班后到家里說。老付在街心公園轉悠了一會兒,看看到了哥哥下班時間,便向哥哥住的小區走去。
到了哥哥家,哥同嫂子正在廚房噼里啪啦的燒菜,老付同哥嫂打了一個招呼。哥哥讓老付倒水泡茶自取。菜端上桌后,哥拿來酒和杯子,讓老付自斟自飲。縣里正在搞禁酒令,哥下午還要上班,是不會喝酒的。要在以往,老付會自己喝一點的,下面也不存在什么禁酒不禁酒的,但老付把酒杯拿走了。老付生性低調,下午去學校,這種情景帶著酒味,不就太張揚了嗎。看老付撤走了酒杯,哥停下手中的筷子,問老付有什么事。老付零零碎碎地把自己的事說了一遍,嫂子也停了筷子傾聽。哥停了半晌說,你這是騎虎難下了,不過,你這個同學凌總在縣里傳得是很神的,說他是億萬富翁。老付沒有作聲。哥哥說,你現在只能硬著頭皮上了,當不上一把手,又得罪了老鄭,也不用擔心,哥到時會找老鄭的妹夫幫你與老鄭溝通溝通。老付點了點頭。
下午,老付到了學校,繼續做自己的事。老付感到學校里的氣氛有變,老付向組長老鄭匯報工作時,老鄭眼看著別處,臉色不是僵而是板硬板硬的。與此同時,那些兩校的中層干部對自己一下敬重起來,老付負責兩校合并的后勤這一塊,具體就是負責兩校財產的合并,登記課桌椅凳辦公設備等等。老付原來也要親自點數登記表格的,可這天下午的所有事都被組內人員搶著做了,老付無事可做,一個人在辦公室內發呆。本校的總務主任徐痞子悄悄進來,對老付說,付校長要高升了,可不要忘了你的老部下兄弟我喲。老付笑笑,上面在走走形勢,考察我只是充個數而已!
下午五點鐘,學校里工作結束了,老付回到家里,做好了飯菜,邊看電視邊等老婆下班。正看得入神時,身后嘿的一聲,驚得老付一跳,原來老婆回來了。老婆說,你有什么事瞞著我吧。老付笑,沒有什么呀。今天我在店里,碰著幾個人問我說你要當一把手了,我說我都不知道呢,他們說我故意瞞著的,還說是你老同學幫的忙。老婆看著老付說。別聽那些人鬼扯,事是有這回事,但結果八字還沒見一撇。老付嘴上說著,心里在想,這世上真是沒有不透風的墻。
吃了晚飯,洗過澡,房間里開了空調,兩人在床上相偎著看電視。要是平常,白天上班勞累的老婆會看著看著就睡著了,今天可不,老婆很興奮。要老付說一下當校長的事,老付大概地說了,強調自己能不能當到現在真沒有把握。老婆已經在替老付設想了,老付做上校長,一定要給自己在學校謀個事做,不能再去站那個累人的超市了,還有,做了校長應酬多,不能在外與女人鬼混。說得老付又好氣又好笑,用手掐了下老婆,老婆反過來掐老付,掐著掐著,兩人掐在了一起,做起荒廢多日的夫妻之間的功課。一切風平浪靜后,老婆枕著老付的胳膊睡著了,勻長地呼吸著。看著睡著了的老婆,老付心里很是憐愛。老婆是個天真簡單的女人,雖然不能給自己分擔多少憂,但她燦爛陽光的生活態度,正是老付所喜歡的。
接下來幾天是最難熬的,學校里各位中層干部和領導們都各懷心事,等著合并后一把手的宣布。25號過去,26號過去,各種謠言都有,有傳老鄭的,老朱的,老付的,還有傳從外校調人來做校長的。老付觀察著老鄭老朱,雖然他倆每天還是一如既往的到學校做份內的工作,面子上是淡淡的,一切風平浪靜的,但內里肯定像貓抓心一般的躁動不安,他倆一定也這樣觀察著自己。想到這些后,老付覺得這世界很好笑,想起了一首詩: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老付還想起了一件很久遠的事,那年老付參加中考,考前老付的爹帶著老付去祖墳上送飯。不能叫老付,該叫小付。小付不解,小付的爹解釋考試是考學生也是考祖宗,下面的祖宗也在爭,送飯給祖宗,就是給祖宗打氣,讓自己祖宗在陰曹地府閻羅王面前爭名利。現在,他們三個每天到校,魚不動蝦不跳的,其實他們的祖宗在縣里出緊力呢。這樣想來那老鄭的妹夫是老鄭的祖宗,凌總也是自己的祖宗了,老付覺得吃虧了。這比喻不合適,應該說鬼,他和老鄭老朱都有鬼在縣里出緊力,這樣一想,老付的心里也笑了一下。
27號到了,老付早上到校,發覺老鄭的情緒變得很好,與自己打招呼時還笑了一笑,笑得很有意味。老付心里一怔,難道縣里定了,老鄭是一把了。不一會兒,老婆打來電話,焦急地說,縣里定了老鄭是一把了,很多人在傳,老鄭一把,老朱是書記,你還是個老位子。老付有點惱,對老婆說,姑奶奶,不要管閑事了,用心站好你的超市吧。老付的聲音不高,但是那種咬著牙說的。老付覺得幾天來巴結自己的中層干部也有點異樣,雖然面子上還是和以往那樣,但覺得那些笑容里有同情的味道。縣里決定了也要通知開會宣布呀,直到下午五點還沒有一點消息。老付想打凌總的手機問問,但終究沒有打,心里特怪罪這個多事的老同學。到了這個程度,哪個做一把手,老付都沒意見了,只希望上面早一點宣布,這日子太他媽的難熬了。
28號早上,老付到了學校,發現老鄭老朱都不在,心里想,兩人是到縣局接受任命了,看來事情已成定局,也好,老付心里已經坦然了,只是昨晚心煩整宿沒睡好,人打不起精神。快到十點時,自己的手機響了,一看是凌總,便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接,凌總肯定是向自己解釋原因的,不要他解釋也不責怪他了,人家本意是幫自己的。老付按了接聽鍵,凌總的聲音驚乍乍的響起,接電話怎么這么慢,縣委昨晚才定下你是一把手。我。老付詫異。就是你,老同學我做事怎么樣,說到做到,你知道這里面的周折嗎,昨天局里報上去的是老鄭,到了縣委才改為你的。好了,這都是廢話了,沒有通知你吧,那你不要說出去,注意紀律。那邊凌總掛了手機,這邊老付才緩過神來,老付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在里面靜默了幾分鐘,然后精神抖擻的走出來。這時手機又響了,是葉一把,老付趕緊按了接聽鍵說,葉局長好。好,付校長你也好呀,你馬上到縣局來,我要給你加擔子了。葉局長一說完,老付趕緊說,我馬上到,謝謝領導的栽培。
老付突然有了一種主人翁的姿態,走前向各位中層領導們簡短地交代了一下工作,這方面他還不是很習慣,那些中層干部們也挺詫異。老付趕到縣局,老鄭老朱已經在了,老付向他倆打個招呼,相互笑了笑。結果已經出來,老付感覺大家今天都笑得真誠而坦然,這也是成熟男人的標志,大丈夫能屈能伸。葉一把宣讀了任命書,老鄭任新合并中心初中的書記,老朱任督導,老付任校長也就是法人代表。任命書宣讀結束,葉一把讓被任命人表態。老鄭老朱表示服從組織安排,全力支持學校工作。支持學校工作也就是支持老付的工作。老付的表態長一些,大意是:感謝領導的重用,全力把新中心初中的工作做好,希望得到兩位老校長的扶持和幫助。縣局辦王主任拿出個相機,拍了張相片。三人的手握在一起,老付居中,老鄭居左,老朱居右,這張溫馨的新中心初中領導班子相片,很快就會出現在縣局的網站上。
接下來的幾天是老付最忙的,與縣局協調新的中層領導班子,原來兩校的副校長合起來五人,老付挪正,一人調走,后又從原教導主任中提了一個副校長,這是葉一把安排的,新中心初中有四個副校長,兩校原中層干部合并后還是中層干部,只是主任有的一正一副,有的一正二副,新中心初中的中層以上干部有近二十人。老付向老師們解釋,人家也沒有犯錯誤,總不能把他的干部下了,中層以上干部多是歷史原因。領導班子定下來,接著召開教師會,組織開學工作。到9月1日,這個全國學生新學期上課的第一天,新的中心初中也如期開學了,縣里幾套班子到下面來檢查開學工作,第一站就是新合并的中心初中,往年老付只是走在陪同檢查隊伍的中間,今年走在前列,頭上梳著整齊的地方支持中央的發型。
新中心初中各項工作一進入正軌,老付就想著改變學校面貌了,也就是建設,第一項工程是把學校一棟建成不到兩年的教學樓內外墻粉刷一下,這項工程是由老鄭弟弟的工程隊承包的。第二項工程是學校的水泥路,這項工程是由老朱妹夫的工程隊做的。這兩項工程是上面指定的,老付心里明白,老鄭老朱在競爭校長時的花費總得通過一種方式來補償,總不能讓私人吃虧了。而老付自己競選校長也就是凌總的花費呢,老付問過凌總,凌總不說,但肯定超過老鄭老付多了。機會很快來了,學校準備建一棟綜合樓,總投資一百五十萬,凌總要求承建。從上面到下面,沒有人作梗,各級領導都配合得非常默契,凌總如意地拿到了工程。
五年后,中心初中已經大變了樣,有高大雄偉的學校大門,有標準的四百米塑膠跑道,有能容納幾千人的看臺,有樓頂呈半球形的科技樓,有噴泉花壇,還有寬暢明亮的食堂。這一切得感謝政府對教育的大力投入,也得感謝凌總的工程隊,雖然這些工程合同上是這個公司那個公司承包的,其實真正的承包人只有一個,就是凌總。這五年老付也大變了樣,變胖了,頭頂的頭發更少了,那條從前額直通后腦勺國道路上已經沒有一根頭發了,锃光瓦亮。老付的老婆摸著老付的光頭說,這叫路通了,好運到了。老付的老婆早已不在超市站店了,也進了學校與老鄭的老婆一起搞收發,學校給兩個人每人一份工資。老付的兒子在市里剛參加工作,老付就給他買了房買了車,老付在縣里也有房,在鎮上還有一套門面房,日子過得特小康。只是老付走路還和以前一樣,四肢拉不開、縮手縮腳。老付的老婆說,老付這生相就是一個穿釘鞋拄拐棍的人,做事穩重踏實,你看把學校搞的多好。這話說得不假,中心初中各項工作都井井有條,有板有眼,位于同類學校的前列,深得領導和群眾的歡心。
近來老付也有煩惱,五年任期滿了,要換屆了。縣局已經換了,由“葉一把”變成了“束一把”了。束一把在換屆會議上說,年齡大的人要讓年輕人,給年輕人以鍛煉的機會。老付想自己干的很好,年齡也不大,再干一屆應該沒問題。再說退下來也沒有位子安了,書記老鄭占了,督導老朱占了。老付找凌總談心,凌總勸老付,打開窗子說亮話,一輩子做不到正職什么也撈不到,誰都想當個正職,這么多副職在等正職的位置,照現在的形勢,一把手也只能做一屆。
凌總這樣說,老付也沒有信心了。聽說手下的幾個副職找了人在上面運作,五年前提的羅副校長最積極,老付打了個電話給縣里已經退居二線的哥哥幫忙打聽。過了一天,哥哥打來電話,說幫羅副校長在縣里運作的人是他的老表,他老表是誰,就是你的老同學凌總。聽到這話,老付呆了半天,從來沒聽凌總說他倆是老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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