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衍文
笑有三個層次。
第一個層次是笑別人。這種笑最為卑劣,最為低賤,最為庸俗。它犧牲的是別人尊嚴,具有暴力性、攻擊性、侮辱性。在這種笑的背后,隱藏著一種復仇心態。
第二個層次是笑自己。這是一種有涵養、有教養、有修養的笑。敢于自嘲的人是勇敢的。他脫離了低俗,超越了生物的低級本能—怨憎、攻擊和暴力。
第三個層次是笑的最高境界。它不笑任何人,不笑別人,也不笑自己,它笑的是世間萬物。大如宇宙者,本身就是荒謬的集成體。比如:宇宙的開始沒有起點,宇宙的未來沒有終極;沒有人創造宇宙,也沒有人去結束它;宇宙是一個漫無邊際的巨大空間,漫無目的、漫無目標、漫無方向地運動著。而宇宙的運行又是如此優雅,如此井然有序,如此富有理性。
傳說有三個癲僧,他們似乎只會一件事情。每到一處,三個和尚便旁若無人地放浪大笑。仿佛這笑就是他們的圣經,是他們的布道。久而久之,觀者會被感染,似有所悟,也跟著笑起來。
笑僧名聞遐邇,深受人們愛戴。可他們從來不說一句話,笑是他們唯一的使命。
多年之后,一笑僧歸天西去。眾人紛紛聚在一起,想看看另外兩個和尚到底會不會悲傷。讓大家意想不到的是,兩個和尚非但沒有一絲的傷感,反而依然哈哈大笑。眾人忙問其故。
這是和尚第一次開口說話。“我們笑,是因為他最終勝利了。我們三人曾打賭,看誰第一個死去,結果他贏了。我們在笑自己的失敗,笑他的勝利。我們在一起笑了一生。現在,他捷足先登,笑,是我們為他送別的最好禮物。”
眾人把死者安放在柴堆上準備火葬。誰也想不到,這死去的笑僧還要最后一次給大家開一個特大的玩笑。
依照慣例,人死后都要凈身更衣。可笑僧死前曾囑咐同伴:“千萬不要給我凈身,也不要給我換衣服,因為我的身體從未染過污穢。”
為尊重他的遺愿,兩個和尚沒有給死者更換衣服。柴堆剛被點燃,火光之中突然傳出一陣噼噼啪啪的爆炸聲。眾人,包括兩個和尚,先是一驚,繼而爆發出陣陣歡笑。原來,笑僧死前偷偷在自己的衣服里藏了些煙花爆竹,他要最后再逗大家笑一回。兩個和尚說:“這淘氣鬼,人都死掉了,還再次把我們贏了。你是笑到了最后。”
當你參透了世間萬物,理解了宇宙可笑之處,你就會發出這樣終極的笑聲。這是最高層次的笑,非有佛性者不能達到。
十三世紀的中東地區有一位智者納斯魯丁。他大智若愚,裝瘋扮傻,常以幽默、風趣的言行去啟迪別人。他從不打趣別人,而把自己說成是一個愚人。他善于嘲笑自己,也允許別人去嘲笑他,可他從不讓別人露丑。納斯魯丁可謂圣人,達到了笑的第二個層次。
然而,絕大多數的人僅僅停留在第一個層次。雖然不必人人成佛,可必須有所追求。笑自己,需要很多勇氣,更需要很多自信。
(轉自《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