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夜雨

鄢福初

倘若要從所有湖湘詩歌長河的感傷意象中，拈出一個最優美、最典型的意象，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瀟湘夜雨”。

雨一開始就與生命的祈求愿望聯系在一起，滲透了最原始的生命存在需求的情感意味。在《詩經》里，北方遠戍的征人不斷唱著：“我自來東，零雨其濛。”“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已經自覺地用“雨”來表達生命的悲哀，感傷至極。而南方的那些山、那些水，煙雨蒼涼，幽渺莫名；南方水澤邊吟唱的那位悲劇詩人，嘆息彷徨，長歌當哭。

雨和悲傷之間固有的聯系使得“瀟湘夜雨”的標題置于一長串哀歌之中。被貶湖湘而來文人士大夫們首先為自己悲傷，但是古老的瀟湘傳統卻使這種悲傷具有了崇高的外貌。悲歌可能因帝舜而起，或者因屈原而起。

寫雨中的風景，實際上是寫人的心境；雨的迷濛，表示著生命的某種缺憾，某種悵惘。因而天下雨而人下淚。雨，特別是更為陰冷的夜雨對流放中的士大夫而言是理想的詩歌意象。杜甫《江上》的夜雨首先勾起的就是詩人對仕途挫折的沉思：

江上日多雨，蕭蕭荊楚秋。

高風下木葉，永夜攬貂裘。

勛業頻看鏡，行藏獨倚樓。

時危思報主，衰謝不能休。

流浪湖湘的晚唐詩人譚用之，一首《秋宿湘江遇雨》借秋江夜雨的蒼茫景色抒發了其慷慨不平之氣：

湘上陰云鎖夢魂，江邊深夜舞劉琨。

秋風萬里芙蓉國，暮雨千家薜荔村。

鄉思不堪悲橘柚，旅游誰肯重王孫。

漁人相見不相問，長笛一聲歸島門。

這首七律寫來情景相生，意境開闊。秋風萬里芙蓉國，暮雨千家薜荔村，漁人的笛聲、詩人的嘆息聲和著那秋江淋漓的雨氣，轉成了萬古郁郁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