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和天空

梅子涵

我們很熟悉《我的爸爸叫焦尼》那本書，一個跟著媽媽生活的男孩子，偶爾和爸爸見面，度過一天，他那么珍惜這難得的在一起，無論做什么，都要對人說：“這是我的爸爸，他的名字叫焦尼！”那本書里的爸爸和兒子，那一天里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愛娃·艾瑞克松畫的，愛娃畫的爸爸和兒子，很滑稽，但是忠厚，爸爸有點兒倒霉相，兒子有點兒太懂事，所以忘記不掉。

愛娃這次還是畫了一個爸爸和兒子，書名叫《爸爸帶我看宇宙》。這次的爸爸和兒子都飛揚得多，因為心里沒有分離和孤單，爸爸有妻子，兒子有媽媽。爸爸說，他要帶兒子去看宇宙。

“宇宙在哪兒？”兒子問。

爸爸說，離這兒可有一段路呢。

媽媽說：“你們可要多穿點兒，晚上外面還是挺冷的。”

“宇宙里有多冷呢？”兒子問。

“零下263度。”爸爸回答。爸爸穿上他的皮夾克、高筒靴，戴上貝雷帽，兒子多穿了一雙襪子。

媽媽和他們擁抱，說再見，去看宇宙這的確是一件很鄭重其事的事！

他們走過便利店，走過公園，走過五金店，走過魚店，最后越過一條水溝，爸爸說：“現在我們差不多到了。”

這里是一片雜草，有一座小山丘，爸爸說，宇宙就在這里。可是兒子認識這里，他來過，看見人們在這里遛狗，散步。

他們吃著口香糖，看著宇宙。于是，兒子看見了一只蝸牛在石頭上爬，一根草穗在風中搖來晃去，還有一棵野花，兒子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宇宙萬物，是最美的。

但是爸爸說，你還應該仰起頭來看看天上，天上有無數的星星在閃爍。有很多星座，從小熊座到天蝎座，那是多么無邊無盡，也看不到深處，看著它，就知道自己實在太小了，于是心里就會很平靜，很安定。

可是這時爸爸聞到了臭臭的味道。爸爸踩到狗屎了。

爸爸有些沮喪。他們一起往家走。 爸爸說：“我多想帶你去看一些美的東西，讓你永遠都記得。”可是卻踩到了狗屎。

但是兒子不沮喪，他記住宇宙了，雖然他也記住爸爸踩著的狗屎，但他還是告訴媽媽：“那兒啊，又好看又好玩兒。”

兒子說這話的時候，爸爸還在擦他的靴子，爸爸擦靴子的時候，臉上又有些倒霉相。

這個故事的靈感是特別的，很煞有介事地“看宇宙”，卻是只到了一個熟悉的地方;明明看著那高空的神秘莫測，星光燦爛，卻踩到了狗屎。爸爸是個浪漫的人，想出的花樣有詩的味道。但是爸爸還不是個哲學家，如果他是個哲學家，那么踩到狗屎雖然掃興，卻不能沮喪，因為既然他告訴兒子宇宙包括萬物，而萬物合在一起就是宇宙，那么狗屎也是宇宙的部分，可愛的狗如果沒有糞便，那么它還能可愛嗎？當然要命的是遛狗的人為什么不把狗的糞便清掃干凈，而這不愛惜地球的清潔的、要命的遛狗人，也正成為了宇宙的一粒不干凈的灰。如果爸爸是哲學家的話，他在回家的路上可以和兒子討論討論：“狗屎和遛狗人也是宇宙的組成部分嗎？”這樣一討論，事情就深刻許多，但是很可能故事就不是很好玩兒了。

這都是我們站在故事外的指手畫腳，我作為一個作家，知道寫作本身不是像我們指手畫腳那么容易。但是閱讀的人都喜歡指手畫腳，指手畫腳也是閱讀的樂趣，那么就為了這樂趣，繼續指手畫腳吧。

剛才說到畫家，寫這個故事的作家叫烏爾夫。很有趣，這個故事里的兒子也叫烏爾夫。也許，這個故事是作家的一個記憶，發生在他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