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毅



時代決定著男色的審美標準和城市生活美學,青春、陽光、奶油,正與這歌舞升平物欲橫流的年代不謀而合。
“我第一次失戀是在五歲。”
尖叫。
“五歲以后我就沒再失戀過了。”
全場尖叫。
“如果失戀的話,可能自己一個人想靜靜吧。”
全場齊呼:“我是靜靜!”
走出廣州某大學的大講堂后,一陣陣高分貝的尖叫聲仍猶在耳。原本能容納兩百人的場館擠進了六百余人,這本是場不對外的校園講座,開場前卻有黃牛兜售入場券,見偶像一眼,價值四百元。
從各地趕來的粉絲們仍需爭搶,一位優勝者執票進場的瞬間,眼角有淚光閃動。
媒體區也早被粉絲攻陷,隨著投影銀幕上偶像頭像的閃現,不斷有一浪浪的尖叫聲響起,只剩三兩為跟拍活動而來的攝像大哥不斷調整著被撞歪或擋住的機位,低聲詢問著也陷入激動情緒的女記者:“這人是誰?他怎么比黃曉明還紅?”
同樣的景況也發生在1月15日晚舉辦的“微博之夜”。這場新興的party隨微博而起,已成為娛樂圈的水銀溫度計,最大獎的得主分別獲封King與Queen,是整個年度最高燒的人氣證明。
去年的封號得主陳坤,從1999年主演《國歌》步入影壇開始算起,“封神”之路用了近十五年;今年入主的新一代King,曾因單條微博評論量超過了1320萬,從而創下了“微博上評論最多的博文”的吉尼斯世界紀錄,其微博平均互動量都超過50萬條。他在韓國出道,從2014年回國發展到封“王”,僅用一年時間。
在這場大party上被癡心粉絲和媒體圍追堵截的還有另外三個現象級話題人物,他們的微博粉絲人數均超過三百萬;輸入他們的名字,搜索引擎會提供超過9500萬條信息,而金秀賢,是7800萬;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平均年齡不超過15歲。
以上,如果能成功說出他們的名字:吳亦凡、鹿晗、TFBoys,恭喜你,仍是這個時代不落伍的賞色先鋒。
如果不能,也沒關系,你腦海里總會有幾張面孔,青春、陽光、奶油,正與這歌舞升平物欲橫流的年代不謀而合。
時代決定著男色的審美標準和城市生活美學,當他們裊裊婷婷地站在你面前,你就算目瞪口呆,也無法拒絕。
中國男色:先天“直男癌”,后天無底線
時光倒回到1800年前,十四五歲的潘安坐在牛車中在洛陽城的街道出行,像每次一樣,全城的女性們聞風而動,手拉著手攔住牛車,只為一睹尊容。不是只有今天的粉絲能送出短信選票和禮物,潘安也是次次“擲果盈車”。
這是“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的時代,這是“文的自覺和人的自覺”覺醒的時代,在宗白華《美學的散步》里,這是“中國歷史上最有生氣、活潑愛美,美的成就極高的一個時代”,人物的容貌、器識、肉體及精神被不加掩飾地贊美和沉溺,這是自然之美和人之美同時被發現的時代。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潘安看似憑容貌名垂千古,實際上是男色一詞最后的褒義屬性。
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的《詩經》,跟隨魏晉一起絕跡的,除了詩意,還有浪漫,而之后占統治地位的社會道德體系無一不患著“直男癌”。
“直男癌”最大的病癥就是要將人扼殺在集體意識里,美不屬于集體,美是出挑的,于是美就是有罪的。女性的美還可以幻化成美色,成為被玩弄和物化的對象,男性的美則變成男色,跟“控鶴”“面首”“后庭”直接掛鉤。
古羅馬時代的美學中,“男色”是種完美至上的概念,男人是上帝的杰作,男人的身軀是天的骨架,肌肉是大地萬物的生機;古代中國對于“男色”卻近乎帶著冷酷的惡意。
80年代,年輕的唐國強以俊美的形象在出演《孔雀公主》《小花》后成為當時的“男神”級小生代表,同在劇組的女演員陳沖稱他“比女演員還漂亮,又愛吃奶油蛋糕,簡直是‘奶油小生。”
“奶油小生”一詞因唐國強而生,卻幾乎斷送他的演員職業生涯。
《小花》上映次年后,日本明星高倉健主演的電影《追捕》席卷中國,刑警渡邊不茍言笑的冷酷形象大受追捧,“奶油小生”遭到觀眾的鄙薄和嘲笑,選用唐國強的導演會收到紛至沓來的“指控信”——“如果再用那個‘娘娘腔我們就拒看電影。”唐也因此近乎息影十年,直到后來出演《三國演義》中諸葛丞相一角,導演仍要力排眾議,并放出老年諸葛長須翩翩的定妝照,以向觀眾確保“絕不奶油”。
如今,當新一代男偶像們一個個唇紅齒白、嬌艷欲滴地站在臺上大受追捧時,苦心孤詣三十年,專心打造丞相、主席、皇帝形象以求轉型成功的唐國強會不會感慨一聲:如今的男色時代里,哪個不是奶油小生?
究其原因,就像廣播體操開頭的口號:時代在召喚。偶像形象的建立趕不上社會的轉型速度,就會被拋棄。高倉健的冷峻形象是工業社會的代表,男性作為主要的生產力量,也需要氣概和擔當,這是文秀的“奶油小生”們的致命傷;而如今,賣雞蛋灌餅都要有互聯網思維、再掌握點大數據,“小鮮肉”們無害而精致的形象,是物質極度豐滿及時出現的精神缺口,負責解決滿溢又無處安放的精力、情感寄托和熱錢。
梳理舊新聞,一個“新男色”時代的大幕怎樣徐徐升起,昭然若揭。
2002年,《中國青年報》有篇文章稱:“如果說,從去年F4的迅速躥紅算起,娛樂圈進入了一個空前鮮明的‘男色時代,應該不過分吧。”
2004年,《時尚健康》邀請男性名人拍攝無上裝即裸上身封面,這在國內媒體還是第一次。激賞和謾罵,歡呼和存疑,每一期封面在網絡上都成為話題。
2006年,“加油!好男兒”最紅火的時候,《南都周刊》發表了一篇文章——《男色大拍賣你夠膽消費嗎?》,給男選手們量三圍、拍寫真、標價格公開叫賣。
如今,已形成細分市場,“看臉”陣營和“露肉”陣營各有擔當,相互客串也時有發生,像李治廷早前在電影《一夜驚喜》的宣傳活動上談起洗澡的戲份時坦誠的一樣:“在片中我只穿著底褲進到水里面。導演在監視器后面大喊,叫李治廷把底褲拉低一點!還不夠,還不夠!所以最后我自己都不知道在片子里我露了多少,我等著跟大家一起驚喜。”
底褲再拉低點,還不夠,就是現在的男色時代。無論男權女權,能被消費的,就是好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