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橋波
內容摘要:本文從“國民性”概念的四個要素——“人”、“民族”、“普遍”、“區別”——來論證小說《西游記》中豬八戒形象的國民性,希望此文能引起學界對豬八戒這個人物和國民性文學形象的更多探討和探索。
關鍵詞:《西游記》 豬八戒 國民性
在中國說起豬八戒這個藝術形象,可謂是家喻戶曉,而大多數人心中的“豬八戒”形象是定型在吳承恩先生的《西游記》中的(不過學界現在對《西游記》作者是否為吳承恩仍有爭論)。豬八戒,他既不如師兄孫悟空般神通廣大,智慧光明;又不如師父唐三藏般相貌軒昂,志誠向佛;也沒有師弟沙僧那樣溫柔敦厚、忠誠無怨的討好性格。沒有上天入地的傲人本事,也沒有感天動地的人格魅力,究竟是什么讓八戒這樣深入人心,還討得不少彩頭歡喜呢?
筆者認為這跟八戒形象所體現出的國民性有關,八戒之受捧不在于其出眾,而在于其“眾出”。當然,八戒形象的國民性是筆者主觀解讀出的,而非作者刻意塑造。不少學者認為,《西游記》中豬八戒形象是受明代資本主義萌芽時的人性思潮的影響,是小市民、個體生產者的代表。筆者看來,八戒形象雖產生于一個時代,卻不僅僅屬于一個時代。它屬于我們這個民族。在歷史的長河中,這樣的人物是從未消失過且隨處可見的,這是一個具有國民性的形象。
那么國民性究竟是什么呢?玄峻《聯想與印證》一書中作出定義:所謂“國民性”,蓋指一個民族不同于其他民族的那種品性。這種品性,或來源于種族特征的不同,或來自后天遭遇的差異。 而據美國人類學家Robert Redfield所下的定義是“一個民族(people)的民族性,或它的人格類型,乃是見于該社會中的一般人的類型”。
從這些定義可以看出,“國民性”概念中主要有三個要素:人、民族、普遍、區別。國民性是描述人的概念,而非指其他存在。所謂“民族”,是指國民性這個概念是在某一國家、某一民族內定義的,而非跨文明概念。而“普遍”則是指國民性是某一民族或某一國家中一般人的人格類型,而非精英特征或優異程度低于一般社會水平的人格類型。“區別”和“民族”聯系緊密,是指國民性需體現一個國家或民族的人民身上區別于他方的特質,即可被識別出的標識。按照這個思路,不難分析八戒形象為何具有國民性。
一、八戒到底是一個“人”
有學者指出:“豬八戒的形象是由豬、神、人三部分構成的”,筆者則認為,八戒身上“豬、人、神”三部分只是他作為一個人的復雜層次,類似于佛洛伊德學說中的“本我“、“自我”、“超我”。
八戒本是普通人出身,比不得取經隊伍的其他人。悟空是吸天地之精華孕育而出的靈猴,齊天大圣;唐僧是自幼受佛性熏陶的狀元之后,天朝御弟。就連取經隊伍中不起眼的低調角色沙和尚都是“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里曾游蕩。英雄天下顯威名,豪杰人家做模樣”。他們三人都可歸為精英階層。而八戒呢?
《西游記》第十九回“云棧洞悟空收八戒,浮屠山玄奘受心經”中八戒這樣自述道:“我自小生來心性拙,貪閑愛懶無休歇。不曾養性與修真,混沌迷心熬日月。”
可見,八戒的出身不光毫無特色顯赫可說,反倒是他天生有些愚癡魯笨,成天好吃懶做,小日子都過不好。只因“忽然閑里遇真仙”,才“聽言意轉要修行”,終于“功圓行滿卻飛升,天仙對對來迎接。朗然足下彩云生,身輕體健朝金闕”,做了威風的天蓬元帥,好像是一個《阿甘正傳》式的平凡人大成就的勵志結局。不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八戒終因自己人欲失控而被貶下界,還錯投豬胎,長成個不人不豬的怪物。
從內在來講,八戒始終不是一個純粹的高高在上的神,也絕對不是一頭只會拱地吃食的豬,歸根結底,他到底是一個“人”。八戒這個打著神魔旗幟的凡人形象,首先具有了國民性概念中“人”這個要素。
二、八戒是中國的老百姓
這里并不是要做豬八戒形象的淵源學研究,證明他是“國產貨”。而是單就這個小說人物而言,考察其“中國特色”。
高長虹在《一點回憶——關于魯迅和我》的文章中提到魯迅先生講過這樣的話:“中國人沒有孫悟空主義,都是豬八戒主義,我也是豬八戒主義” 。可以說,“豬八戒主義”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中國人國民性”的一個有趣解釋。
首先從語言上來講,八戒的語言就是中國老百姓所特有的。
前程!前程!若依你,教我嗑風!常言道:“依著官法打殺,依著佛法餓殺” 。去也!去也!還不如捉個行人,肥膩膩的吃他家娘!管什么二罪,三罪,千罪,萬罪!
胡說!胡說!大家都有此心,獨拿老豬出丑。常言道:“和尚是色中餓鬼”。那個不要如此?都這們扭扭捏捏的拿班兒,把好事都弄得裂了。
以重復詞語增加氣勢,隨口便來中國民間俚語,張嘴就是生動活潑的方言,這樣說話的八戒,不就是在中國隨處可見的村野匹夫、市井小民嗎?
再從性格上來說,八戒的身上具有自私、懶散、盲目、純樸、憨厚、偷奸耍滑、虛榮等老生常談的典型的中國性格,不少有學者將八戒與國民性代表人物“阿Q”做比較,發現二者有驚人的相似性。何錫章在《幻象世界中的文化與人生》中提出:“豬八戒和阿Q都是農業社會的精靈,具有典型的農民特點。豬八戒是《西游記》中一個非常奇特的人物形象。他優點和缺點參半,既勤勞、樸實、善良,又自私、狡黠、貪圖小利;既心胸狹窄,一事當前,先顧自身,又能不忘大義。中國農民的優點和缺點在他身上似乎得到了比較完整的體現。張錦池在《阿Q的遠祖———豬八戒形象漫論》一文中直接稱“豬八戒可以看作阿Q的遠祖”。楊俊在《<西游記>新論》一書中還分析了豬八戒市民形象的時代背景:“豬八戒和阿Q又有一定的市民特點,只不過隨著社會的發展,在阿Q身上表現更為明顯罷了。明代中葉以來,由于資本主義萌芽的出現,文學藝術也反映了這一新氣象。在文學中反映新興市民、商人的意識已成為宋元以來一股新的文學潮流。吳承恩自小生活的江蘇淮安,是重經商的商業性都市,他深受其啟發和影響。豬八戒追求幸福生活的進取精神是新興市民、商人身上所體現的新特點,深深地烙上了時代的影子。”
可以說,八戒身上有根深蒂固的中國特色,他是中國老百姓中的典型人物,他身上具有將中國人和外國人區分開來的特質。這體現了國民性概念中“民族”和“區別”的要素。
三、八戒是國民的鏡子
豬八戒歷來就是人們喜聞樂見的喜劇形象,歷來大家只覺得八戒可笑,卻并不覺得他可恨。八戒的存在,不像孫悟空那樣被人贊嘆、歌頌、崇敬,而是在博得一笑之后,又讓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是拯救地球的救世主基督,也不是罪孽深重的魔王撒旦,他是一個普通人,他就在我們中間。當我們為八戒的各種可鄙與可笑捧腹時,是不是也難免為自己身上那些若隱若現,卻又根深蒂固的劣根性汗顏?
這都源于八戒這個人物形象“凡”的特質。凡人都有雜念,有缺點。八戒就像一面鏡子,每個人都可以在它面前照到自己。
以人物論,八戒首先是一個普通百姓的形象,而非王公貴族。在三個徒弟中,他比沙僧出挑,比行者有趣,但他渾身上下散發出的都是小人物氣質。豬八戒的性格特征主要表現于他的貪欲,他的貪欲又突出地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食欲,一是色欲。
食欲和色欲是普通人都有的兩大基本欲望,往往因為這兩大欲望的難以滿足,而衍化出人類各種可笑、愚蠢或卑劣的行徑。八戒的這兩大欲望尤為強烈,所以在它身上又體現出比一般人更明顯的人類共通性。因為好吃,他攛掇行者竊人參,致使悟空毀樹大鬧,難以收場。因為戀色,他錯對尸魔動凡心,致使唐僧悟空師徒,反目分離。
作者雖以輕松的筆調敘述,仔細卻可看出,那九九八十一難給這物欲橫流的世界給予多么嚴肅的警示。不管是否出自作者原意,八戒的形象,顯然是這些警示中重要的一面。作為鏡子式的形象,八戒身上體現了國民性概念中的“普遍”要素。
綜上所述,可知在神魔小說《西游記》中,豬八戒的形象內涵卻或多或少地體現了現實人生中的平凡人。豬八戒的人物形象,是一種具有國民性意義的文學形象,值得學界繼續探索和研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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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成都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