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業尊嚴的來處

脫不花妹妹

某天中午，去珠寶店修一件首飾。正站著等，店里進來一對二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圍著柜臺轉了一圈之后，女生小聲說：“請問有沒有那種不帶鉆石、寶石，完全素圈的戒指？”一聽就知，這是到了定情的緊要關頭。他們彼此又頗為對方著想：男生讓女友自己來挑一枚可心的戒指，而女生則想著盡量替男友省錢。這種甜蜜、羞澀而又動人的微妙感覺，在旁觀者看來，簡直是每一則珠寶廣告拼了老命才能營造出來的煽情氛圍。

可惜，此時身著漂亮制服的店員非但不解風情，反而擺出了國內奢侈品商店里最常見的“晚娘臉”：雖然勉強維持著僵硬的微笑，但是從身體語言到每一句話，都表現出了傲慢而又略帶不耐的應付。偌大的店堂里其實并沒有其他客人，我一邊替這對小情侶感到不值，一邊又對這個店員的行為感到遺憾——她只配給暴發戶服務。

永遠無法理解那些板著臉撅著嘴工作的人，因為無論你多不情愿，你都得做這件事，而你的不高興除了導致對方不高興從而讓你自己更不高興之外，別無它用。

在當下的語境中，“尊嚴”變成了一個很大的詞兒，而且歧義頗多。有些人對于“尊嚴”的理解就是：辦事兒不用求人，人人都得求我，到哪兒都是VIP，一張嘴就有話筒往前遞。竊以為，這是“特權”，絕非“尊嚴”。追求特權，恰恰是沒有尊嚴的人才會拼命去做的事。

做家具認識一個木匠。生意很大，手工極慢，對于我所想出來的所有省事兒提速的主意都嗤之以鼻。雖然我訂的兩件東西并不貴重，相當于“不帶鉆石的素圈兒戒指”，但是量尺寸時他親自來，為的是要“看看你家的壁紙究竟啥顏色，用這個木料行不行”，送貨時他也親自帶著徒弟來，生怕安放得不合適，連我放的位置不合他意都焦慮得要命，撫摸著光滑的木頭滿眼愛意。竊以為，這是職業尊嚴。

剪頭發認識一個發型師。收費比大部分人貴，但是絕不染發燙發，絕不向客人推銷任何東西。他的理由是：第一，用最簡單的方式能讓客人滿意才算手藝;第二，我的專業是剃頭，不是推銷。竊以為，這是職業尊嚴。

反復看杭州的大巴司機吳斌在人生最后時刻的視頻，每看一遍都沉默良久，對于這樣的人，沉默是無以復加的致敬。他被擊中后的那一瞬間，根本沒時間做價值判斷和是非得失的取舍，完全是十萬小時級別的專業、嚴謹的積累產生的直覺反應。他在生死之交展現出最高水準的職業尊嚴。

這些人身上有一種引而不發然綿綿不絕的力量。我深深地迷戀每一個人全情投入于自己手藝時的樣子，無關這手藝是寫代碼還是掃大街。不為任何人，自己就是最大的理由，不茍且、不應付、不模糊，把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當做與世界呼吸吐納的接口。這，就是尊嚴的來處。

（轉自虎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