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愛華
摘 要:漢語植物詞語蘊含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其文化內涵的形成與民族文化有關,這種文化規范形成后反過來又制約語言的使用。本文運用零度偏離理論,分析漢語植物詞語的常規文化色彩,從諧音文化、生殖崇拜、傳統道德觀念、文學傳統等方面探討植物詞語文化內涵形成和運用背后的文化因素。
關鍵詞:植物詞語;零度偏離;文化探究
王希杰先生在他的《修辭學通論》中闡述了零度偏離理論,“‘零度是適應理想化的方法的一個最基本的概念。‘偏離是面對現實的策略和手段。”[1]他認為,零度可以區分出理論零度和操作零度,在語言世界中,“理論上的零度就是語言系統中的規律”“操作零度,就是一般的常規的規范的形式”。[2]闡述基本概念之后,他分別從語言世界、物理世界、文化世界和心理世界闡述了零度偏離。在文化世界里,零度就是一個社會的文化規范。
除了交際表達中必須具備的意義(即語言義),詞匯還具有特定的文化內涵,反映使用該語言民族的文化特征。這種文化內涵在使用過程中逐漸沉淀下來,被使用該語言的整個社會集團所認同,從而形成一種社會文化規范。根據零度偏離理論,這種社會文化規范就是文化世界的零度,這種規范“是相對穩定的,對整個社會集團都是共同的,必須要遵守的。”[3]對這種文化規范的超越、沖突和反動,就是文化世界的偏離。
作為漢語詞匯中的一個重要類聚,植物詞語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本文根據零度偏離理論,分析漢語植物詞語在文化世界的零度形象,并探討其背后的文化因素。
一、植物詞語與文化世界的零度
物理世界的植物和文化世界的植物具有不同的品格和色彩,漢語植物詞語具有的常規文化色彩就是它們在中國文化中的零度形象。
(一)植物詞語的褒揚色彩
柳,《說文》:“柳,小楊也。從木,丣聲。丣,古文‘酉字。”《段注》:“楊之細莖小葉者曰柳。”這是柳的語言義,因其形態柔美,用于形容女子的細腰及容貌,如“桃花如面柳如腰”,“柳葉眉,柳嬌花媚”。用于形容女子或其容貌,表示贊賞,是柳的常規文化色彩之一。“離別”為人所不欲, “柳”與“留”同音,古有折柳送別的習俗,表達對離人的留念、懷念。如“此夜曲中聞折柳,何人不起故園情。”表達對故鄉的思念。
百合,“合”與“和”同音,象征婚姻美滿、和諧。在婚禮對聯或用具上寫上“百年好合”,表達對新人的美好祝愿。
棗常和桂連用,如“棗(早)生桂(貴)子”,民間習俗中,在新婚夫婦床上灑上大棗、花生、桂圓和瓜子,借用諧音聯想,把幾種植物果實的名字連起來,表達人們的期望和祝福,希望新人早生貴子。
瓜,《詩經·大雅·綿》:“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瓜瓞指匏瓜,即葫蘆,葫蘆的形狀像女性懷孕的樣子且多籽,是多子的象征。
花椒,古人也用花椒來比喻子孫昌盛,《詩經·唐風·椒聊》:“椒聊之實,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碩大無朋。”以花椒起興,暗喻女子身體健康,生殖能力強,同時表達希望子孫旺盛。人們用瓜、花椒來比喻多子,在這種心理之下產生此種文化意義的還有石榴。民間有很多以石榴為主題的吉祥圖案,如《榴開百子》《多子多福》。
梅、蘭、竹、菊合稱“花中四君子”,梅在百花凋零時傲雪而開,象征堅忍不拔、超凡脫俗。蘭因生于幽谷、遠離塵世而代表“高潔”,君子用佩蘭來代表自己的品質,“不因清寒而萎瑣,不以無人而不芳;氣若蘭兮長不改,心若蘭兮終不移”體現了君子的淡泊、超脫;蘭也用于形容女子有才,如“蘭質蕙心”;也指朋友間的情誼,如“蘭友,蘭交,金蘭契友”。我國有悠久的種竹歷史,因冬季長青,有節中空,象征正直、氣節,鄭板橋《竹石》:“淡煙古墨縱橫,寫出此君半面,不須日報平安,高節清風曾見。”贊揚竹謙遜、堅韌的品質,也用此自喻、自勉。菊象征隱逸、高潔在《離騷》中已出現,“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借菊比喻自己高潔的品格;東晉陶淵明愛菊,植菊于庭院之中,表達自己不與時人同流合污,超然獨立的高尚節操。
荷花也稱為蓮花,因出淤泥而不染,象征君子高潔、淡雅的品質。
漢語中“松柏”常連用,象征堅貞不屈,常與“桃李”對舉,體現松柏道德的高尚,“松柏本孤直,難為桃李顏。”也與鶴并用,表示長壽,如“鶴發松姿、松形鶴骨”。
王維的《紅豆》:“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愿君多采擷,此物最相思。”借紅豆來寄托自己的相思之情,因此在中國文化中用紅豆代表相思、愛情。
梧桐,傳說因鳳凰棲于梧桐而有“高貴”之義。
椿,莊子的《逍遙游》里記載的大椿有八千歲,代表長壽。
(二)植物詞語的貶抑色彩
梨,與“離”音同,帶上了“離別”的文化內涵,因此有吃梨時不能分食的習俗。
稗草即稻田雜草,有害于稻子生長,比喻微小,非正統、雜;“稗官野史”指記載軼聞瑣事的文學作品,“稗官”為古代小官。
浮萍比喻無根基,漂泊不定。孟郊《戲贈陸大夫十二丈》:“綠萍與荷葉,同此一水中。風吹荷葉在,綠萍西復東。”用荷的堅定反襯出浮萍的浮淺、隨意。
艾草常與蘭對舉,表示丑惡、低下的品質,如“蘭艾同焚,賢愚所嘆。”
桃花因其花期短、花隨流水,對其趨時媚俗有貶斥,也用于比喻女子姣好的容貌,因此具有兩種常規文化色彩。
杏花用于表示春天到來,古代用“杏梁”指女子宮室。杏與女性、春天有關,又用杏表示不貞的女子,使得杏帶上貶抑色彩,如“紅杏出墻”。
柳用來指煙花之地、妓女和薄情,“尋花問柳、水性楊花”,同時柳也用于形容容貌漂亮的女子,因此也有兩種常規文化色彩。
詩詞中梧桐意象的運用使得它有“孤獨寂寞、凄涼”等哀傷色彩,如“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一種語言中的文化內涵一旦形成,該語言的使用者就會努力維護,盡量避免出現偏離文化規范的行為,對那些偏離文化規范的行為則表示貶損或者排斥、厭惡。人們在使用植物詞語來評價事物、人物或某種行為時,常選擇具有褒揚色彩的詞語表示贊賞、喜愛、祝愿。在名字用字中,女性常用的桃、荷、梅、蘭、花、菊,柳,男性常用的松、柏,都表達了取名者美好的祝愿。葫蘆與“福祿”諧音,其形狀與女性懷孕后的樣子相似,又多籽,是多子的象征。因此民間有在門口掛葫蘆的習俗,象征升與生,表達人們福祿雙全、子孫昌盛的愿望。
對于具有貶斥色彩或者偏離文化規范的那部分則體現厭惡傾向,盡量避免使用這些詞語或用別的方式進行轉化。形容一個女子生活不檢點,用“水性楊花”來形容是為人們所接受的;稱贊一位女子的容貌可以用桃、柳來形容,如“面若桃花”、“柳腰”,如果用“紅杏”就偏離了常規的文化色彩,并且這種偏離產生了負面的表達效果,屬于負偏離,在交際中就要避免。因人們忌諱離散、分離,有的地方稱“梨”為“圓果”,廣東“絲”與“輸”諧音,因此稱“絲瓜”為“勝瓜”。這種文化的自覺與民族文化密切相關。
二、植物詞語褒貶色彩的文化分析
(一)植物詞語褒貶色彩與諧音文化
諧音是運用漢語詞語音近或音同的特點,由一個詞語想到另一個詞語。諧音在植物詞語文化內涵的形成、民間風俗禮儀中起到重要作用。
人類對語言既有崇拜也有畏懼,相信語言具有某種神力,可以帶來福祉或者災難,這種語言崇拜和禁忌認為語言與其所代表的事物是等同的,表示福禍的詞語就是福禍本身,所以會通過語言祈愿,在使用語言時也有禁忌。人們總是追求美好的事物和愿望,在語言的運用中選擇代表美好與優秀品質的詞語。蓮,與“憐”同音,使人聯想到“憐愛”,《采蓮子》中“無端隔水拋蓮子,遙被人知半日羞。”“蓮子”諧音“憐子”,用拋蓮子委婉表達愛意。與忌諱的事物音近或音同的詞會使人產生不好的聯想,擔心使用之后會給自己帶來災難,所以對于不吉利的詞語往往加以避諱。
(二)植物詞語褒貶色彩與生殖崇拜
在農耕社會,人是主要勞動力,人口的多少與生產密切相關,且宗族社會以家庭為基礎,很重視家族的延續和昌盛,所以繁衍后嗣非常重要,出現了生殖崇拜、生男崇拜。因葫蘆形狀及多籽的特點,在民間有在門上掛葫蘆的風俗,象征多子。
(三)植物詞語褒貶色彩與傳統道德觀念
中國“天人合一”的哲學觀念認為人與自然是一體的,人把自己的主觀感受投射到自然身上,用它們來比擬人的某種特性。人們用道德的眼光去看事物,用植物身上的自然屬性來象征人的品質。比如在品質方面的取向是:潔身自好、高風亮節、自強不息、堅韌勇敢、超凡脫俗等等,因此用松柏、梅蘭竹菊等來表示高尚,而用浮萍、艾草代表低微、低下;對女性的道德方面重視其堅貞、忠貞的品質,就選取柳、杏中有貶斥色彩的部分形容、指稱不貞的女性。竹筍本沒有孝的特征,因為“孟宗獻筍”的典故,竹筍進入了文化層面,被當作“孝”的載體,這與中國重“孝”的文化分不開。
(四)植物詞語褒貶色彩與文學傳統
植物詞語文化內涵的形成與中國的文學傳統有關,中國文學很注重意象的塑造,文人把自然之物與自己內心的情感聯系起來,移情于景,觸景生情,用柳表達“離別、留念”、紅豆表“相思”、梧桐表“凄涼、寂寞”都與文學的影響有關。
注釋:
[1]王希杰,修辭學通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184.
[2]王希杰,修辭學通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185.
[3]王希杰,修辭學通論[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1996:196.
參考文獻:
[1]蘇新春.論語言的人文性與詞的文化義[J].學術研究,1994,(3).
[2]段玉裁.說文解字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3]周錦國,張潔.試論《詩經》成語中的動植物文化[J].常州工學院學報,2013,(6).
[4]梅悅.由柳、榆、竹 看植物詞語文化內涵[J]語文學刊,2015,(1).
[5] 曾丹.以草木瓜果為例談植物類詞語的文化內涵[J]語言研究,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