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馬經義所著《從紅學到管理學》一書,旨在通過《紅樓夢》故事作為案例平臺,全面解析管理學中計劃、決策、組織、控制、領導等管理職能的含義。此書橫跨紅學、管理學、傳播學三個領域,并將三者有機結合,融會貫通。不僅全面深入分析了其中體現的管理學原理,還詳細地構建了寧榮二府的組織機構,并徹底剖析了賈府衰敗在管理層面的具體根由。本文從學術研究的“用”與“學”的角度展開論述,意在探討《紅樓夢》研究的現實意義如何切入與展現,并兼論《從紅學到管理學》一書的利弊得失。
關鍵詞:紅學;管理學;馬經義
管理學的概念起于西方,管理之所以為學,其目的在于用。《紅樓夢》研究常被稱為“無用”之學,自它誕生以來,便一直沒有爭取到它作為紅學應有的應用價值。拿到馬經義先生所著的《從紅學到管理學》一書,也許便會疑惑,管理學是強調用的,紅學是強調學的,管理學的“學”是需要“用”來體現的,而紅學之“學”無待乎“用”之發揮。換個角度來看,管理學是西方的思維,而紅學卻恰是古典中國的學問,管理學與紅學,在某種意義上是風牛馬不相及的,二者如何能結合?
縱觀全書的行文,我們會驚奇地發現書中并非是紅學與管理學的機械比附與簡單加減,甚至有些內容已經超出管理學與紅學的范疇,一如第四章的傳播篇。我們看書名“從紅學到管理學”,不禁要問,紅學如何能夠到達管理學領域?這個“到”究竟通過怎樣的方式去到?因了第四章的內容,筆者才晃過神來,原來全書的思路并非是局限于紅學與管理學,讀者切莫死在字眼之下,以為內容上不過是紅學與管理學的簡單疊加或者“四舍五入”,而是通過“從紅學到管理學”這樣一種新的思維方式的嘗試,為紅學的肌膚注入新的生命活力。曾記得華東師大老教授呂思勉先生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曾為學校寫過“觀其會通”四字,如今細讀馬經義先生此書,頓然發覺“觀其會通”的內容原來是次要的,無論是經學、子學、史學還是文學、歷史、哲學,文本天然不具有固定的疆界,我們更為看重的是一種新的思維方式,亦即從文本之間的碰撞與對接之中,領悟到“學有會通”的真諦之所在。
而恰好紅學與管理學都具有海納百川的胸襟與氣度。一部《紅樓夢》,廣涉百家,洋洋灑灑,俞平伯所言“以紅樓觀世法,則盡知世法”,正是說明《紅樓夢》兼收并蓄的特征。我們雖然需要捍衛文本自身的價值,以及依照這一原始文本所構建出來的意義世界,但我們也認可民國大師蔡元培、胡適之們以一種民族政治理論抑或歷史考據態度去對之進行解讀的多元視角,盡管這種解讀在筆者看來一直都不是最為核心的意義挖掘。而管理學的學科構建之中,天然具有學科交叉的綜合性。武忠遠、馬勇所編《管理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年版)中具體解讀道,“從管理內容上看,管理學涉及的領域十分廣闊,它需要從不同類型的管理實踐中抽象概括出具有普遍意義的管理思想、管理原理和管理方法,從影響管理活動的各種因素上看,除了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這些基本因素外,還有自然因素、社會因素等,從管理學科與其他學科的相關性上看,它與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數學、計算機科學等都有密切關系,是一門非常綜合的學科。”紅學廣涉政治學、經濟學、心理學、環境設計學、宗法制度學以及儒道釋三教教義,而管理學又能匯通經濟學、社會學、心理學、數學、計算機科學,這首先表明二者之間天然具有接納其它學科為我所用的學科特性;其次,二者一屬于傳統中國的學問,一屬于現代西學的范疇,具體在學科產生的時代背景上,一為前現代性的古典神學范疇,一為現代性甚至后現代性的現代學術體系,二者一古一今,一中一西,通過此兩門具有典范意義的學科交流互動,進行大洋彼岸的思維銜接與理念互攝,在全球化時代與學術地球村發展迅速的今天,顯得至為必要。
若具體到《從紅學到管理學》的細節部分,讀者亦會有諸多驚喜之思維火光的迸射與收獲。譬如分析王熙鳳作為賈府主要管理者時,作者深入思考得出鳳姐的“四大罪狀”:“一是王熙鳳缺少文化素養,因而管理視野不開闊。二是在王熙鳳的管理實踐中懲罰多于獎勵,皮鞭多于奶糖。三是鳳姐心性好強,在她的血液中流淌著貪婪、陰毒、虛榮等基因,而這些又恰巧是管理者的大敵。四是她私心太重,玩弄權術,盤剝下人,后因賈母的離世而失去靠山”。聯系到筆者閱讀《紅樓夢》時記下的一則札記,“《石頭記》中阿鳳之人生悲劇,一半是因了未曾讀書的緣故。倘使阿鳳習得探春之學識,下場必不至那般慘烈。阿鳳之不學有三:一是不信因果報應,鬼神之事理應敬而遠之,阿鳳心間無此‘敬字;二是有近謀無遠略,她不曉得賈母是活不過自家婆婆的;三是疏忽了宗法社會的夫權,賈璉再不濟,亦有廢黜她的法權”。兩相對照之下,我們發覺馬經義先生更加注重鳳姐之內在品質以及心性修養的問題,而這又恰是作為一個管理者能否“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的關鍵內因之所在。所以書中細微之處看似不經意的分剖總結,其實背后都有一條貫穿紅學與管理學的內在會通之線進行牽聯。
而同樣是鳳姐,馬經義先生又曾作為這樣的分析,“管理活動的本身多有‘理而少有‘術。換句話說,管理沒有任何的固定辦法,而只有理念相通的方法。恰巧在這一點上,《紅樓夢》能給我們‘理念相通的管理方法。例如從王熙鳳的管理模式上,我們可以得出管理是一個包括計劃、組織、協調、控制、指揮的過程。協理寧國府就非常準確地使用了這五步,這些被稱之為管理的基本職能,任何管理都要用到,古今不變”。乍一看覺得奇怪,書中分析過鳳姐管理失敗的原因,在此處作者卻又以鳳姐協理寧國府為例,說明管理學理念的成功實踐經驗。鳳姐管理既敗又勝,如何去理解書中這樣的前后抵牾之處呢?其實在這里便足見作者的功力。
首先,作者是將鳳姐作為一個動態管理者來進行研究,并非將之戴上一成不變的面具與臉譜,而是根據具體時間具體節點進行客觀公允的理性剖析,這便大異于當下所謂的從孔子學管理,從老子學管理類的偽暢銷書,那一類偽暢銷書都是以一套固定僵化的說辭去套歷史人物,而那一套固定僵化的說辭既無學理的注入,也都是單面向的好人都好壞人都壞。“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只能是文學的筆法,不能當做客觀理念的呈現,否則會導致歷史人物與文學人物的扁平化,馬經義先生對于鳳姐,該“愛”的時刻便厘清其值得愛之由來,該斥之時,又不以個人好惡作為殺伐決斷的依歸,這既符合學術研究應當具有的價值中立原則,又表征出此書紛呈內容之豐富與內在張力之合情合理。其次,讀者若能進一步細剖,便會發現馬先生所言鳳姐之成功,在乎其“術”,鳳姐之失敗,在乎其“道”(亦可作“理”)。詳細而言,無論是鳳姐安置林黛玉、處理狀告的官司,還是調配大觀園內人馬、處理秦可卿居喪時期的大小事宜,都是以“術”勝而不以“道”勝:面對林黛玉的安置,巧言善變,無中生有地討好王夫人,是“術”而非“道”;秦可卿新喪,整頓家務雖然勢在必行,但宗族之喪按照祖宗之法,此刻亦不該太過刻薄寡恩,否則祭祀之間易生怨言,倘若引發波瀾亦是對于宗法之禮的大不敬……如此種種,不一而足,可見鳳姐在管理上之勝,是由于實行了法家的管理學,能服人之手腳而不能服眾人之心腸。
而對比之下,李紈的管理學是道家的管理學,而探春的管理學才具有王者之氣,然而亦被賈寶玉認為未能達致天地境界。“金紫萬千誰治國,裙釵一二可齊家”,《紅樓夢》一書以齊家寓意治國,便隱約間透露出中國幾千年來外面是儒、內面是法的真相了。作者對于鳳姐的整體評價,正如書中所言,“其實無論研究者對王熙鳳的管理才能是肯定還是否定,有一點是大家都承認的事實,那就是賈府最終還是破敗了”,還是整體上給予了否定的態度,是原心之上的否定,亦即從“道”或者“理”的角度上進行的否定。在一個習慣于以“術”壓倒“道”的傳統之中,馬經義先生一定要讓王熙鳳之流的“術”處于被批判的位置之上,無疑是在暗處提示了管理者應當堅守住做人良知,進而凈化社會風氣,實現管理學與紅學交疊的終極目標——資源的合理配置,人才的全面發展。
稍值商榷的一點微瑕是在此書《論紅學研究的格局與意義》一文,摘要所言,研究格局中自然形成的“內核模塊”、“外延模塊”、“輔助模塊”、“學術史模塊”是清晰明了的,依照馬先生的定義解釋固不成其為問題,但只要細讀文章下去,“從現有的研究狀況來看,內核模塊主要由五部分構成,它們分別是《紅樓夢》的語言研究,《紅樓夢》中的人物研究,《紅樓夢》藝術結構研究,《紅樓夢》思想研究,《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研究”,這一“內核模塊”與“外延模塊”似乎在此已經界限不分。就拿“《紅樓夢》中的詩詞曲賦研究”而言,講解《紅樓夢》之詩詞,必涉及中華詩詞的哲學思想、宗教文化、民俗文化以及戲曲游藝等諸多特色,但這又要與后面“外延模塊”之中的“《紅樓夢》與哲學研究,《紅樓夢》與宗教研究,《紅樓夢》與民俗文化研究,《紅樓夢》與典章禮法研究,《紅樓夢》與中醫文化研究,《紅樓夢》與園林建筑研究,《紅樓夢》與封建社會研究,《紅樓夢》與美學研究,《紅樓夢》與經濟管理研究,《紅樓夢》與戲曲、游藝、美食等研究”多相重疊。究竟“內核模塊”與“外延模塊”是怎樣的關聯?在此作者似乎語焉不詳。盡管有摘要中“四大模塊在紅學研究中相互支撐,又各自獨立且緊相連屬”的說明,但讀者看來其分屬概念之“獨立性”,仍是“霧里看花,水中望月”。在此僅以“內核模塊”與“外延模塊”的概念分屬為例,說明此一小問題的存在,其它模塊之間的分屬問題亦作如是觀。
《從紅學到管理學》兼具較高的學術價值和可讀性。此書的意義不僅在與將《紅樓夢》管理思想研究作了一次全面而系統的述評,總結利弊,歸納得失。還再一次證明了紅學的生命力在于多維度的闡釋,以及現代學科的切入。紅學研究不能固步自封,敞開心胸吸納各學科之精氣,才能更好的發展紅學。
參考文獻:
[1]馬經義.從紅學到管理學[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5.
作者簡介:袁依(1989.11-),男,漢族,上海社會科學研究院哲學研究所12級研究生,研究方向:國學研究,新儒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