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曉溪,喬石和翁文之女。曾任北京協和醫院外科ICU住院醫生。1988年赴美留學,就讀貝勒醫學院,1993年畢業,獲神經科學博士學位。
——編 者
童年時和父母的疏離
我生在20世紀中國大煉鋼鐵的年代。那時,爸爸媽媽奉調大西北,參加創建甘肅酒泉鋼鐵公司。我們兄妹四人被送到南京,由爺爺奶奶代為照料。
我小時候的記憶里,幾乎沒有爸爸媽媽的身影。有一天,我們姊妹倆在家門口玩耍,遠遠看到難得回來探家的爸爸媽媽,卻沒有一個迎上去投入他們的懷抱。在我們眼里,爸爸媽媽是家里難得來訪的稀客。
爸爸媽媽想利用有限的假期,多跟我們相處,睡覺前總會問我們:“今天晚上誰愿意跟爸爸媽媽一起睡呀?”當時,最小的我,卻第一個態度鮮明地表示,怎么睡都行,“反正我不跟你們睡”。
這些事,令媽媽印象深刻。當年我的童言無忌,曾經多么強烈地刺痛了她的心。
1963年,爸爸媽媽調到北京工作,一家八口終于團聚了。然而,這段時光非常短暫。我還未及完全認同這個新家,瘋狂、動蕩的“文革”開始了。爸爸媽媽先后遭到隔離審查,后來又被“發配”到黑龍江肇源的中聯部五七干校。
患難中感受到母愛
1970年,中聯部五七干校遷址河南沈丘,我和二哥隨爸爸媽媽搬到了河南干校??粗职謰寢屆刻鞆氖路敝氐捏w力勞動,艱苦地生活著,我第一次想到,要體諒他們。
那段日子,爸爸媽媽先后被安排去林場勞動,二哥去了沈丘縣城上中學,留下我一人住在只有紙糊的窗、沒有門鎖的茅草房里。媽媽非常擔心,但也無能為力,只好一邊為我打氣、壯膽,一邊教我挑水、生火、做飯,以及保護自己的基本技能。
學校沒課時,我就騎上一個小時的自行車,去林場看望爸爸媽媽。在那段時間,我終有機會感受媽媽深深的愛。
“文革”兩年后,在“復課鬧革命”的口號中,我踏進了小學的大門。不久,爸爸媽媽去了黑龍江五七干校。一天,我心血來潮,寄去了我寫的第一封信,期盼著媽媽的夸獎。收到回信,我驚呆了。
媽媽寄回了我的原信,但是上面已經“面目全非”,娟秀的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布滿了信紙,全是批改和點評,從書信結構,到用詞造句,以及標點符號。我當時還不能完全領悟媽媽的用心,只感到無比氣餒。后來我才漸漸體會到,就是在那樣的艱難情形下,媽媽仍然抓住一切機會教我學習。
插隊時的家信
1976年,我高中畢業后,到京郊農場插隊。記得第一天出工就給我來了個下馬威,每人挖20個一立方米的深坑,挖完合格了,才允許吃飯。冬天把山丘上的凍土用洋鎬刨出來,裝上獨輪小推車,填到洼地里。
當時我們16個女生住在一間雙排通鋪的宿舍里。有一天,我收到了媽媽的來信。這是一封與眾不同的家信。媽媽說,越是艱苦的條件,越能鍛煉人的意志;越是困難的環境,越是將來值得回味的經歷,這些都是可貴的人生財富。當初我選擇去插隊,說明我有勇氣,她為我感到驕傲,相信我能從這樣的經歷中學到書本中學不到的東西。
媽媽對我的鼓勵和正面的肯定,消除了我心中的消極情緒。同宿舍的姐妹們也都感慨地說:“你媽媽真偉大!”
后來,我聽家里人說起,媽媽知道我在那里受苦,夜里默默落淚,但她知道眼淚幫助不了我,唯有正面的激勵,才能堅定我面對困境的勇氣和決心。
學醫的我無法留住母親
我們沒有接受過愛情教育,男女生接近甚至被認為是“耍流氓”。因此,我在收到第一封異性表白的來信時,不但沒有欣喜感覺,反而在震驚、惶惑之余,感到莫大的侮辱。
媽媽聽說此事后,告訴我:對異性產生好感,并不是什么非分之想,或十惡不赦的罪過,是青春期的正常情感。假使沒有心動的感覺,選擇拒絕情有可原,但是也應該注意不要傷害別人的自尊心。
正是這樣的疏導點撥,讓我懂得了,不僅要聆聽自己的內心,也要學會尊重別人的感受。
后來,我學醫的專業選擇,也完全是受了媽媽的影響。她細細給我分析說,我的性格適合學醫,而且,作為醫生,無論走到哪里,若能夠幫助周圍的人解除病痛,都會受到歡迎,因而受政治氣候影響相對要小。
一如既往,媽媽充分闡述了她的想法之后,并不強求,仍然尊重我,讓我自己做決定。
權衡利弊之后,我第一志愿報了醫學院。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在這個專業領域一路走下去,從最初的并非十分情愿,到越來越體會到其中樂趣,更深深地感謝媽媽幫我做出的選擇。
然而,媽媽的匆匆離去,對學醫的我更顯得殘酷。我知道自己不該奢求太多,但是,媽媽轟然倒下,那巨大的失落仍然令我痛徹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