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靜
1999年4月12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在訪美期間為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主持了當天的開盤儀式,隨后獲贈一件印有拼音“朱”的交易員夾克。
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曾說:“歷史應該為朱镕基總理記下精彩的一筆,因為他對于全球的政治、經濟都具有非凡的影響力,特別是現在,他對中國金融系統的深刻影響正日益顯現出來。”這個出自2013年底的評價,讓人們在當下中國的“牛市”中,不禁回想起曾經在股市上屢有“壯舉”的朱總理。
早在1998年,9月號的美國《全球財金》雜志評選當年對世界金融最具影響力人士,朱镕基名列第二。后來,美籍“中國通”、《朱镕基傳》的作者龍安志說,朱镕基在金融領域所作的貢獻,應該獲得諾貝爾獎。他所說的貢獻,自然包括朱镕基在創建和管理中國股市中曾發揮的巨大作用。
“光靠財政不行,要意識到金融的重要性”
時光回溯到1988年,此時距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已逾10年。在廣東、福建的經濟特區飛速發展的同時,有著“東方明珠”之稱的上海卻陷入了困境。計劃經濟時期,上海作為中國經濟的火車頭,長期享受著國家統配的廉價原材料。改革開放之后,各地區有了自主權,原材料價格大漲,上海無法繼續享受低廉的價格。由于生產成本的上升,1985年到1987年間,上海市的年財政收入由181億元跌至165億元,到了1988年,財政收入預計僅為153億元,頹勢依舊。
朱镕基就是在這種局面下來到上海的。1987年底,中央決定朱镕基任上海市委副書記,并提名為上海市市長人選。1988年2月6日,他正式到上海工作,當天下午,他就去財政局聽了匯報。后來,朱镕基回憶起這段往事時說:“要是不會理財,市長沒法當,首先得把財政情況弄清楚了。”1988年4月,朱镕基當選上海市市長,此時,他對上海的財政情況已經十分清楚:一方面,財政收不上來,政府資金困難;另一方面,為了產業轉型、改善城市面貌,財政支出卻在加大。朱镕基深感責任重大,他在一次會議上說:“我沒有在地方工作過,一直坐在北京。所以到了上海以后,這幾個月的白頭發比什么時候都多。”“上海不同于其他地方,不采取一點深化改革的措施,怎么搞得下去啊!我現在是一天一天感到捉襟見肘啊!這兩年政府的虧損補貼直線上升……搞不下去了。”
在現實壓力下,朱镕基意識到了金融的作用:“光靠財政還是不行,越來越意識到金融的重要性,差不多每天都碰到這個問題。”
當時,隨著改革進程的推進,“股份制”“股票”漸漸成為金融領域的熱詞。然而,對那時的大多數中國人來說,股份制和股票依然是陌生事物。1988年,《中國青年報》頭版頭條以《復旦大學出現謝百三熱》為題,報道了當時研究股份制改革的領軍人物、復旦大學的青年教師謝百三。那年7月10日,謝百三的宿舍門上貼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謝百三老師:市政府辦公廳來電話,朱镕基市長要聽你講課,關于當前的經濟熱點等。時間:7月13日下午1:00,地點:福州路30號門。”謝百三看到字條愣住了,再三思量后,他決定去講講當時中國經濟改革的兩件大事——物價改革和所有制改革。
7月13日下午,謝百三準時出現在上海市政府的一個會議室里。半個小時后,朱镕基來了。他向前來聽課的上海市各經濟部門的領導介紹說:“今天,我請來了復旦大學的青年教師謝百三上課,談談當前的經濟熱點問題,他很有名,很多報紙報道過他。”講課的第一個小時,謝百三主要講了中國的物價改革以及銀行在其中的作用。朱镕基很少插話,非常認真地聽著,偶爾會說“你講下去”。在后一個小時中,謝百三說到了中國的所有制改革,也就是國企改革4種形式,其中涉及到股份制、股市、股票的大量內容,朱镕基對此非常感興趣。“談到股份制時,朱市長眼中閃著光芒,不斷插話、問問題。”謝百三后來回憶說。聽到股份制改革的內容,朱镕基擔心地問:“這么搞,國有資產會不會流失?”謝百三回答說:“決不會的,凈資產1元,往往可以賣到5元到10元。”在謝百三的記憶中,朱镕基以近乎挑剔的方式與他討論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的事,顯然對此非常重視。
籌建上交所,“出了事,我和劉鴻儒負責”
要搞股份制改革,就要發行股票,就得有個證券交易所。其實,早在1984年,十二屆三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經濟體制改革的決定》之后,國務院就成立了金融體制改革研究小組,劉鴻儒任組長。該小組提交的有關金融體制改革的方案,第一次明確提出要建立證券交易所:“允許企業用發行股票、債券的方式直接融資。在經濟特區試辦證券交易所,取得經驗后再向大中城市逐步推廣。”
1984年11月,上海飛樂電聲總廠就成立了上海飛樂音響股份有限公司,面向社會公開發行每股面值50元的股票,改革開放后的第一只股票在上海誕生了。1986年8月,沈陽市信托投資公司開辦交易窗口,代客買賣股票和企業債券,開啟了建立股票、債券二級市場的發展之路,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同年9月,上海工商銀行信托投資公司靜安區證券業務部也開始證券柜臺交易。1987年,國務院還專門發布《企業債券管理暫行條例》,加強規范管理。到了1988年,中國人民銀行召開證券市場座談會,決定組建證券交易所研究設計小組。隨后,籌辦證券交易所在全國各地提上了日程。但是由于各地情況不同,又沒有經驗可循,創立證券交易所的事情大都限于論證之中。
1989年,有關證券交易所的討論越來越熱,朱镕基在上海市長任上也已經一年多了,對于金融的重要性體會越來越深:“金融的問題確實重要,要把企業搞活,首先要把金融搞活。”當時,上海正在籌劃開發浦東,開發預算高達幾千億元,對于上海財政而言,這是一個無法想象的天文數字。這更堅定了朱镕基創辦證券交易所,向全國融資的想法。為此,上海出臺了《上海證券交易管理辦法》以及12個證券交易所的自律管理辦法,為證券交易市場的建立奠定了法律基礎。
到了年底,已經身兼上海市委書記、市長的朱镕基在上海市委小禮堂就如何深化上海金融體制改革舉行市委常委擴大會議。會議邀請了許多金融界專家,其中包括時任交通銀行董事長李祥瑞、中國人民銀行上海分行行長龔浩成等人,劉鴻儒也受邀專程從北京來到上海參加會議。
會上,朱镕基說:“自我來上海之后,一直在抓財政,但收效不大。”在表達了成立證券交易所、深化金融改革的想法后,他問李祥瑞:“老李,你看怎么樣啊?”李祥瑞心里犯起了嘀咕:“不要干革命40年,最后在這上面跌一跤。”他于是回答說:“主要是擔心政治上有風險。”朱镕基又轉過頭問龔浩成:“老龔,你覺得呢?”龔浩成也說:“我覺得老李擔心政治風險不是沒有必要的。即使不存在政治風險,也要有一到兩百家大中型企業實行股份制,還要有50到100家企業的股票上市,才能搞證券交易所啊。”面對各方疑慮,朱镕基堅定地說:“真出了事我和劉鴻儒負責,你們二位在第二線呢,不用害怕。”最后,在朱镕基的堅持下,成立了籌建上海證券交易所(以下簡稱上交所)的三人小組,由李祥瑞任組長,龔浩成和時任上海市體改辦主任的賀鎬圣為組員。
三人小組的成立在當時意義非凡。1989年的政治風波以后,中國改革開放的整體進程在諸多領域有所遲疑、停滯。中國的最高決策者也希望采取適當的市場和政府行為,重新獲得國際社會的認可,向世界表明中國的改革進程仍在推進。因此,三人小組的成立,成為順應中國整個改革開放進程歷史邏輯的主動行為。
多年之后,幾位當事人提起這段往事時,龔浩成問朱镕基:“你當時怎么有膽量拍這個板?”朱镕基坦言,自己曾當面向鄧小平匯報過:“小平同志,我們想建立上海證券交易所。”鄧小平當時說:“好啊,你們干嘛。”
1990年12月19日,朱镕基(中立者)在上海證券交易所開業慶典上講話。
“請抓緊一些,可否力爭今年開業”
三人小組成立之后,創建上交所進入了實際性操作階段。根據當時的安排,香港貿發局主席鄧蓮如將在1990年12月率領一個大型貿易代表團訪問上海,所以,初步計劃是上交所爭取在那時開業。朱镕基專門把香港證監會主席利國偉請到上海,商議上交所的籌備工作。利國偉聽了朱镕基的想法后驚奇地說:“朱市長,證券交易所可是資本主義的東西啊!”朱镕基說:“利先生,我們今天不談政治問題,只說交易所的技術問題。”
到了1990年初,三人小組根據籌備進展的情況,建議1990年實現交易所試運行,1991年四五月間正式開業。但朱镕基要求加快籌備進度,還批示“請抓緊一些,可否力爭今年開業”。
1990年上半年,朱镕基出訪美國、新加坡等地,最后一站到了香港。盡管上交所的籌建工作進展沒有預期中的快,他還是在香港向記者們表達了決心:“上海證券交易所將在年內宣告成立。”朱镕基的這番話迅速登上全世界媒體的頭條,外媒紛紛評論說,“這標志著中國改革開放的目標不會變”,“上海證券市場及金融發展將矗立起一塊新的里程碑”。
這個消息傳回上海,急壞了三人小組:上交所八字還沒一撇,光是新房子的裝修就得幾個月,怎么可能年內開業?但他們也明白,朱镕基的話等于下了死命令:“年內必須完成。”1990年7月,為了按期開業,三人小組任命當時只有35歲、沖勁十足的尉文淵出任籌備小組組長。此時,他們只有5個月時間了。
(左圖)1992年8月,在深圳搶購新股認購抽簽表的人們排起了長隊。為了不被擠出隊伍,他們在南方酷熱的夏天里采用了前后緊緊環抱的排隊方式
給三人小組下了死命令,朱镕基自己也沒當甩手掌柜。他不僅經常半夜來電話,督促籌備工作,還特批上海財經大學畢業生去美國參觀學習,為上交所如期開業培訓人才。他還親自加批了幾百部電話給上交所,并支持上交所采取電腦交易,這在當時國際上也處于領先地位,奠定了上交所的技術優勢。
1990年11月26日,經國務院授權,由中國人民銀行批準建立的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式成立。當天,在一個小賓館里,上交所成立大會召開,尉文淵被任命為上交所的首任總經理。事后,新華社非常謹慎地報道了這一消息,卻轟動了國內外。12月19日上午11點,中國證券市場迎來了歷史性的一刻——朱镕基宣布,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式開業。隨著一聲開市鑼的敲響,臺下的賓客們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其中就包括率團來訪的香港貿發局主席鄧蓮如。
此后,朱镕基更加密切關注股市。據他身邊的工作人員回憶,朱镕基在辦公室里安排了幾臺專用電腦,實時顯示著世界幾大股市的交易行情,有時候半夜他還會起來看看美國華爾街股市。
值得一提的是,幾乎與上海同時,1988年5月,時任深圳市委書記、市長的李灝在國外考察后決定成立深圳證券交易所(以下簡稱深交所)。當上交所成立時,深交所已經開始了試營業。但中央希望先批準上海開業試試,然后深圳再正式開業。所以當時流行一句話:“上海開業先試試,深圳試試再開業。”當上交所運行幾個月后,1991年7月3日,深交所才正式開業。從這個角度來看,朱镕基可以稱得上中國股市的先行者之一。
深圳“8·10”事件,“股市要走法律化、規范化道路”
1991年,朱镕基離開上海,調任國務院副總理。此后,他站在一個更高的層面上,對中國股市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上世紀90年代初,上交所和深交所相繼開業,然而關于股市是否在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爭論仍未平息。這個問題得不到解決,股市就難以得到真正的發展。1992年,鄧小平發表了南方談話,指出“證券、股市,這些東西究竟好不好,有沒有危險,是不是資本主義獨有的東西,社會主義能不能用?允許看,但要堅決地試。看對了,搞一兩年對了,放開;錯了,糾正,關了就是了。關,也可以快關,也可以慢關,也可以留一點尾巴。怕什么,堅持這種態度就不要緊,就不會犯大錯誤”。鄧小平的這番話,為尚在摸索階段的中國股市發展加了一把勁。
1992年8月,一名從江西來深圳的小伙子在認購開始前被擠出隊伍。他手持身份證和錢絕望地喊:“我排了兩天兩夜的隊啊!”
在鄧小平南方談話一個月后,朱镕基參加了第七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五次會議上海代表團的討論。他專門提出,要總結滬深兩地證券交易所的經驗。當時深圳的股票經過了大起大落,人們的風險意識和金融意識得到了鍛煉。但是,同時期上海的股票一直往上漲,只要股價稍微一降,就有人上訪,認為社會主義的股票只準升,不準降。這些現象引起了朱镕基的警覺,他說“要大膽地試,大膽地闖”,只有放手去做,才能建立起股市必需的風險意識和市場意識。
那年夏天,深圳發生的一件事,讓朱镕基加快了規范股票市場的行動。1992年8月7日,中國人民銀行深圳特區分行等單位宣布,在8月9日發售新股認購抽簽表500萬份,每張身份證可以購買一份抽簽表,中簽率為10%。一夜之間,全國各地近百萬人涌入深圳,徹夜排隊搶購,甚至出現了收購身份證用以購買抽簽表的事。結果抽簽表不到半天就售罄,沒有買到抽簽表的人認為此中有詐,提出質疑,并在現場發生了沖突。8月10日,數萬人聚集到深圳市政府門外,阻塞了道路,甚至出現打砸汽車、攻擊執勤民警的暴力事件。這就是轟動一時的“深圳股票認購證風波”,即所謂“8·10”事件。
“8·10”事件不僅重創了深圳股市,還使得黨中央和國務院注意到了股票市場缺乏監管的情況。在1992年8月13日召開的部分省市股票市場試點工作座談會上,朱镕基指出,股票市場要走法律化、規范化的軌道,不能出現過度投機。他強調要加強股票市場的監管工作,保證股票發行和上市公司的質量。同年10月,國務院證券委員會和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正式成立,劉鴻儒出任中國證監會第一任主席。隨后國家頒布了一系列法規和規章,初步確立了我國證券期貨市場的監管體制。
1995年12月,朱镕基回到上交所考察時,提出了證券期貨市場發展的“八字方針”——法治、監管、自律、規范。直到今天,中國股市依然遵循著這八個字,雖有起落,卻運行平穩。
3次救市,“不是牛市,不是熊市,是朱市”
有人評價朱镕基對于股市的態度是:漲得太高了,他要打壓,擠泡沫;跌得太低了,他要救股市。從朱镕基1991年出任國務院副總理,到2003年卸去國務院總理之職,12年間,有3次比較明顯的股市波動,都在他的努力下回歸平穩,沒有引發大的震蕩。
1992年,中國股市從5月的1429點一路跌向11月的386點。這年9月,謝百三給黨中央寫了一封信,信中匯報了滬深股市暴跌的情況,還提到一個事例。上海二紡機廠的8名女工將幾萬元存款拿出來成立了一個小基金。二紡機廠的總經理黃觀對她們說:“買點二紡機的股票,退休時就能買輛18萬的桑塔納轎車。”在黃觀的建議下,8名女工都買了二紡機的股票,結果股價從25元跌到了4元,她們都急哭了。這8名女工的遭遇,連同滬深兩地新入市的200萬股民的訴求,給監管層上了沉重的一課。
朱镕基見信后,立刻過問此事。在去英國訪問前,他還給證監會和上交所的領導打電話,要他們一定穩住股市,不能再跌了。證監會和上交所有關同志很快布置救市,提出讓二紡機等所有上市公司拿出募得資金的10%,買回自己的股票,回購托市。此外,他們還組織本地和外地券商入市,讓楊懷定等股市名人帶頭買股票,又鼓勵深圳股民在上海買股票,并放慢新股上市速度。多管齊下,讓1992年的股市下跌勢頭得到遏制。
1999年4月13日,時任國務院總理朱镕基在美國紐約納斯達克證交所的留言簿上留言。
1993年,中國經濟沖向新一輪高峰,全國基建投資猛升,貨幣投放增發同比高達34%,同時社會總需求強力擴張,拉動了通貨膨脹。到了春夏之交,金融混亂達到頂點。
當年6月24日,中共中央和國務院聯合頒發了轟動全國的“十六條”,整治金融亂象。同時,中央任命朱镕基兼任中國人民銀行行長,他約法三章:一、清理違章拆借;二、不得競相提高利率、不得收取貸款回扣;三、銀行不得向自辦實體注資,自辦實體和銀行脫鉤。此外,他還采取鐵腕手段,命令屬下的行長們在40天內收回計劃外的全部貸款和拆借資金。“逾期收不回來,就要公布姓名,仍然收不回來,就要嚴懲不貸。”在如此嚴厲的措施下,到7月底,拆借的資金收回來332億元,還增加了405億元的儲蓄,一片混亂的股市回歸平穩。然而,第二年7月,上證指數又出現了暴跌。朱镕基接到了上海市委、市政府的報告后,立即布置救市,采取了“半年之內不發新股,對信用良好的機構給以銀行融資,組織養老基金入市”三大措施。同年,國家開發銀行、中國進出口銀行和中國農業發展銀行相繼成立。這些銀行由政府投資設立,不以營利為目的,對于股市穩定起到積極作用。這一輪股市波動就此止住。
如果說1992年和1993年前后的股市波動更多地是由國內因素導致,那1999年的股市波動則受到國際因素的影響,調整的難度也更大。
1997年夏天,亞洲金融風暴席卷日本、韓國和東南亞國家,亞洲經濟出現危機。自1997年5月到1999年3月,滬深股市都是弱勢調整,股指越走越低,金融機構和散戶們經歷了難熬的“熊市”。
1999年4月,朱镕基在美國紐約訪問期間,特地參觀了納斯達克證交所,并為當天的股市開盤。回國后,朱镕基就股市的發展提出了8點意見,其中包括要求基金入市,降低印花稅,允許商業銀行為證券融資等。此外,他還指示盡快制訂和頒布上市公司管理條例。5月18日,證監會向八大證券公司傳達了朱镕基的8點意見,研究了落實政策。第二天,中國股市立即上漲。6月15日,《人民日報》頭版發表特約評論員文章,標題為 《堅定信心,規范發展》,指出“調整兩年之久的中國股市開始出現了較大的上升行情……近期股市反映了宏觀經濟發展的實際狀況和市場運行的內在要求,是正常的恢復性上升。”文章還強調,證券市場的良好局面來之不易,各方面都要倍加珍惜。此文發表后,股市再次出現大漲,從6月15日的1387點激活,6月30日最高達到1756點。
6月28日,全國證券監督工作會議在北京召開,會議強調,要充分認識證券市場的作用,努力做好規范和發展工作。7月1日,中國證券市場的第一部大法《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法》正式實施,這標志著中國證券市場終于有法可依,走上了正常的發展道路。與此同時,朱镕基發出了豪言,“中央已經下決心,要堅定不移建立一個永遠告別權力與腐敗的中國式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這進一步重振了市場信心,促進了股市的平穩行進。
朱镕基在國務院工作的這段時間里,股市走勢受到宏觀政策的影響很大,而此時的政策制定者正是朱镕基。因此,市場中有人戲稱:“現在的股市既不是牛市,也不是熊市,而是朱市。”這段話后來傳到了朱镕基耳朵里,并被他“笑納”了。在一個公開場合,朱镕基親口用調侃的語氣復述了這段話,引發了全場大笑。
“股票市場要為國有企業脫困服務”
朱镕基創辦上交所和管理早期的中國股市時,正是中國改革開放進一步深入之時,借助資本市場,搞活國企也是他的工作目標之一。
1992年,大批國有企業,不論長期以來業績如何,都排著隊準備上市融資。僅在那一年,中國新上市的公司就有97家,其中單是上海就有幾十家國企上市。然而此時的國企,不少都長期處于負債狀態,問題嚴重。“搞活國有企業”成了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大難題。1993年11月,十四屆三中全會提出深化國有企業改革,建立現代企業制度,國企改革由此邁入了以產權改革為核心的制度創新時期。此后,中央一方面支持大型國企上市,另一方面對中小國企采取了股份合作制等多種形式的改革,希望逐步放開、搞活國企。
2011年4月22日,作為清華大學校友及經管學院首任院長,朱镕基在清華大學百年校慶之際訪問母校。
1999年5月,已是國務院總理的朱镕基批示證監會,“股票市場要為國有企業脫困和推行股份制服務”。但他并未忽視市場規律,提出按市場經濟的辦法改革,讓經濟效益好、符合上市條件的企業先上市。兩個月后,朱镕基又在省、部長經濟工作座談會上提出支持國有企業脫困的3項措施,即“債轉股”、用國債資金支持企業技術改造、企業上市融資。其中,“債轉股”使得不少多年虧損的國有企業迅速扭虧為盈。
北京水泥廠原是一家國有大型骨干企業,擁有一條日產2000噸水泥熟料的生產線。但在多年的投資建設期間,曾向銀行貸款5.1億元,到1998年底本息總額高達9.68億元。沉重的債務負擔使得企業舉步維艱。1999年,國務院批準成立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推動國企債權轉股權的工作。當年9月,北京水泥廠和信達公司簽訂了中國首份“債轉股”協議。信達公司收購因北京水泥廠拖欠債務而形成的銀行不良資產,把銀行對水泥廠的債權,轉變成信達對水泥廠的股權。之后,水泥廠的母公司北京建材集團通過上市融資,再回購信達所持的股權。實施“債轉股”后,北京水泥廠在第二年的第一季度就盈利500多萬元。除了北京水泥廠,寶鋼梅山集團公司、江西貴溪化肥廠等一些國有企業,也都通過類似方式實現了扭虧為盈。
經過一系列資本市場的運作,到2000年,國有企業全面復蘇,利潤比上一年增長一倍。當年金融系統穩定,證券市場發展良好,境外籌資1721億元,境內籌資1528億元,比上一年增加1.3倍。到2003年朱镕基卸任總理時,國有企業的融資達到800多億。這些融資不僅給企業帶來了發展的資金,更為深層次的企業改革,為國企跟國際接軌,完善現代企業制度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打擊股市和金融領域犯罪
隨著股市的發展,也出現了一些經濟犯罪的問題。例如一些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權,擅自挪用公款炒股、炒有價證券;某些金融證券管理部門的人員利用職務便利,幫助他人炒股、優先買賣股票,從中收取高額報酬;還有部分上市公司采用違法手段,在股市中獲取不正當利益。
1996年6月,在國務院召開的金融系統“反腐敗,防搶劫、防詐騙、防盜竊,保護金融資產安全”會議上,朱镕基再次強調了金融系統要堅決反腐敗。他還講了“遼國發”證券詐騙案,要大家引以為戒:“大家都知道‘遼國發證券詐騙案,兩個個體戶,都是黑了良心想發財的人,有些領導干部還以為他們是在‘活躍社會主義城鄉經濟,其實是瘋狂投機、買空賣空。他們哪里來的信譽呢?原來,我們一些金融單位把在證券交易所的席位賣給他們,讓他們在那里招搖撞騙,最后非法融資88億元。等到我們清理證券回購時,他們早已卷款潛逃國外了,損失了38億元收不回來,倒霉的是老百姓。”
在朱镕基的嚴格要求下,一大批股市犯罪案件得到了查處。1997年6月,前身為國營紅光電子管廠的成都紅光實業在上交所上市。此前,紅光實業曾以每股6.05元的價格發行了7000萬股社會公眾股,實際籌得資金4億多元。第二年4月,紅光實業披露上年度每股虧損0.863元,成為中國股市首家上市當年就虧損的公司。經調查,紅光實業從1996年下半年起,就已經出現不能正常維持生產的問題。然而紅光實業對此隱瞞不報,還虛報1996年盈利5400萬元,騙取了上市資格。上市后,紅光實業發布的1997年年度報告中,又把實際虧損2.2億元少報了3125萬元。2000年,成都市中級人民法院以欺詐發行股票罪,判處紅光實業支付罰金,有關責任人也被判刑。這是自《刑法》頒布后,第一個上市公司被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例。
1998年擔任總理之后,朱镕基對股市犯罪的打擊更加嚴厲,最著名的就是查處了銀廣廈案。銀廣廈全稱廣廈(銀川)實業股份有限公司,1994年在深交所上市,最初幾年經營平穩。到了2000年,銀廣廈突然引起人們的關注,其每股收益率升幅高達62.16%,資產收益率從前一年的第154位飆升至第六位。這種異常的現象引起媒體關注,有記者進行調查后證實,銀廣廈業績的增長是一場騙局。中國證監會此后查明,銀廣廈通過偽造金融票據等手段,虛構巨額利潤達7.45億元。寧夏回族自治區公安廳很快拘留了銀廣廈總裁李有強、財務總監丁功民等人,這些人隨后被判刑。2002年,中國證監會正式對銀廣廈做出行政處罰和罰款。
對于金融系統內官員貪腐案件,朱镕基也毫不留情。曾任中國銀行行長的金德琴、中國建設銀行原行長王雪冰都是在他任總理期間受到查處。朱镕基曾說:“反腐敗要先打老虎后打狼,對老虎絕不能姑息養奸,準備好一百口棺材,也有我的一口,無非是個同歸于盡,卻換來國家的長久穩定發展和老百姓對我們事業的信心。”
股市先行者的底氣,源于自身的專業素養與多年的工作歷練
朱镕基之所以能成為中國股市的先行者,與他的個人經歷不無關系。他1928年出生于湖南長沙一個傳統的書香之家,自幼喪父,在戰亂中長大,早早樹立了“以天下為己任”的抱負,并胸懷“經邦濟世,富國強民”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理想。
1951年,身為清華大學學生會主席的朱镕基帶領幾百名清華畢業生,奔赴東北,投入了祖國建設第一線。朱镕基被安排到東北人民政府工業部計劃處,任生產計劃室副主任,正式開始了他的經濟工作生涯。在東北,朱镕基年輕氣盛,工作起來不要命。也正是在那段歲月,他結識了著名經濟學家馬洪。馬洪是朱镕基的上級,對他十分賞識。
后來,東北工業部撤銷,中央開始籌備成立國家計委。當時懂經濟的人才匱乏,中央便從東北選調了一批懂經濟又有一線工作經驗的干部入京。1952年,朱镕基作為地方支援中央的干部,奉命進京。此后的6年里,朱镕基在國家計委任綜合局組長、機械局綜合處副處長等職。這幾年間,中國經歷了初步的工業化,而國家計委作為計劃經濟的核心管理部門,掌握了國民經濟發展的生命線,這為朱镕基走上管理國家經濟的道路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然而,1958年1月,朱镕基由于出言不慎被打成“右派”,并被開除了黨籍。“文革”期間,他被下放到國家計委農場,養豬放羊、除草收割。
1975年,中國的政治氣氛出現松動,朱镕基得以回京。起初,他被安排在石油工業部管道局的下屬單位工作。1978年,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成立,馬洪出任第一任所長,就把朱镕基調來工作。他當時說:“朱镕基很有水平,如果中國的官員都像他,國家大有希望。”1978年4月4日,中共中央轉發《關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請示報告》,9月,朱镕基終于徹底摘掉了20年的“右派”帽子,并恢復了黨籍。在這20年中,朱镕基一直堅持學習。據同事說,他甚至在艱苦歲月里翻譯過西方的微觀經濟學著作。
1979年,朱镕基離開了社科院,被他的另一名“伯樂”、時任國家經委副主任的袁寶華調到國家經委工作。當時,國家經委與國家計委是中央經濟決策體系中的兩大支柱,曾有“計委制定經濟計劃,經委執行經濟計劃”的說法。才華、能力、品質都出眾的朱镕基受到國家經委領導一致好評。
1984年,清華大學成立經管學院,師生一致希望“邀請一名有才能、有身份、有名氣的人”來做院長。這個院長不能僅僅是掛名的,更要有真才實學,能真正培養學生。校方立即想到了朱镕基。在這之后的17年間,朱镕基一直擔任著院長一職。
正是朱镕基自身的專業素養,加上國家計委、經委多年的工作歷練,使得他成為經濟領域的行家里手,使得他有能力也有魄力,走在創辦和管理中國股市的最前列。
強勢總理的股市烙印
圍繞著朱镕基對中國股市的影響以及當下中國股市的發展,《環球人物》記者采訪了上海財經大學教授、著名財經評論家和專欄作家賀宛男,中國金融學會副秘書長、清華大學金融學教授和博士生導師宋逢明。
朱镕基對股市的最大貢獻
《環球人物》:有人評價說,朱镕基是對中國股市影響最深刻的總理,您同意這個觀點嗎?
宋逢明:我當然同意。朱镕基非常熟悉經濟,對股市很有研究,而且都是憑數據說話,從來不搞假大空,改革開放后的歷任總理基本上都沒有他熟悉和了解股市。
賀宛男:我同意這個觀點。在朱镕基任國務院副總理和總理期間,至少有七八年時間里,金融和股票市場都是他在管。他和中國股市的關聯時間較長,加上他本人是一位強勢的總理,對老百姓利益也很關心,所以稱他是“對中國股市影響最深刻的總理”,這一點我毫無異議。
《環球人物》:您認為朱镕基對中國股市的主要貢獻是什么?
宋逢明:我認為朱镕基對中國股市的貢獻主要在兩個方面。首先,中國股市最早是在上海試點的,就是朱镕基主政上海的時候,可以說是他具體促成的。其次,當時國有企業資金困難,朱镕基主持、推動了國有企業上市,幫助國企解決了部分資金問題。
賀宛男:朱镕基對中國股市和金融市場最大的貢獻,我認為是對四大國有銀行,工、農、中、建,不良資產的剝離,以及引進海外戰略投資,讓四大行和后來的招商銀行等上市。這既是朱镕基最大的功績,也是中國股市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環球人物》:為什么四大行的上市意義特別重大?
賀宛男:因為在2000年左右,四大行基本上已經到了破產的邊緣,官方統計的不良資產率是25%左右。由于中國經濟的融資大部分都來自于信貸,如果銀行走到破產邊緣,中國經濟也就走到破產邊緣。
危急關頭,朱镕基建立了四大資產管理公司(中國長城資產管理公司、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中國華融資產管理公司和中國東方資產管理公司),把四大行的不良資產全部劃出來,大約有1.4萬億元,進行對口接收,之后四大行的債務相對就輕多了。然后要求它們建立現代公司制度,尋找海外戰略投資者,比如美國花旗銀行等,同時通過財政部向四大行發行特別債券1.5萬億元左右,使其從病入膏肓轉向健康發展。到2004年,國有銀行開始上市,2007年的“大牛市”靠的就是這些央企。這個基礎絕對是朱镕基奠定的,這一點可以說是功可蓋世。
說實話,只有朱镕基這樣有魄力的人才敢于剝離壞賬爛賬,這一點我是非常贊賞的。我們必須承認,那些年中國經濟能以每年10%左右的速度成長,是朱镕基打下的基礎。
用行政辦法救市,要歷史地評價
《環球人物》:當年朱镕基在股市上的言論和舉措,您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賀宛男:他在股市上的言論實在太多了,而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的兩次大動作:第一次是1999年的“5·19救市”。當時由于宏觀經濟下滑明顯,再加上連年弱市,市場信心接近崩潰。為了重振股市,朱镕基主持出臺了八大刺激政策,使股市在短短34個交易日內,漲幅超過了70%。多年以來,股民都很懷念“5·19救市”,每到股價大跌的時候,股民就想,政府還會不會像朱總理那樣來救市?
第二次印象最深的大動作是2001年6月的國有股減持。當時為了配合國企改革,由國務院發布了一個《減持國有股籌集社保資金管理暫行辦法》,其中提到,凡是上市國企要拿出10%的股份,按照市價減持。那時正是朱镕基當總理以后的股市最高點2245點,這個決定一出臺,股市馬上一蹶不振。
《環球人物》:您如何評價這些做法?
賀宛男:我個人認為朱镕基是關心股市的總理,但這兩大動作我并不認同。股市總歸有市場化的規律,不應該用行政的辦法解決市場的問題。
《環球人物》:有人總結,朱镕基對股市的態度是:下跌要救,上漲要壓。對此您如何評價?
賀宛男:關鍵在于,一會兒救一會兒壓,采取的都是行政辦法。但現在回過頭看,我們不應該過多地責怪朱镕基,而是要歷史地評價。
上世紀90年代朱镕基開始主抓經濟時,正是中國經濟最困難的時期,特別是國企。經歷了1997年亞洲金融危機,以及撥(款)改貸(款),大量債務壓在銀行身上,銀行幾乎陷入破產的境地;國企效益也非常不好,不得不采取讓3000萬人下崗的辦法。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他希望股市能好一點,所以就用行政的辦法來救市。股市好起來后,為了安置下崗人員,那時也沒什么社保基金,企業還要負擔退休人員工資,他就想通過對股市施加減持來籌集社保基金。所以我說從歷史的眼光看,這是可以理解的。
《環球人物》:用行政的手段救市,您覺得是最好的辦法嗎?
宋逢明:創辦上交所之初,中國股市就像一個弱小的生命,如果不仔細看護就很可能夭折。之后歷次整頓都是在當時特殊的經濟情況下,為了避免股市崩盤、避免老百姓徹底失去信心、避免大量上市公司破產而進行的。否則那將是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的重大挫折。總體來看,朱镕基實際上是中國股市的奠基人,也是中國股市健康發展的推動者。
朱镕基曾經引用過市場對他的一句調侃:“中國股市既不是熊市,也不是牛市,而是朱市。”這本是一句玩笑,朱镕基這么說也有自嘲的意味。這話其實對他是很不公平的,當時中國股票市場很不成熟,很不理性,沒有起到優化資源配置的作用,又因為涉及老百姓的財富,社會關注度非常高。
在這種情況下,朱镕基比較強調對股市的宏觀調控。我個人認為,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調控的思路是正確的。當股市下跌得很厲害時,政府調控起到了穩定人心的作用;當股市上漲過快時,政府調控可以防止股市過熱、產生大量泡沫,避免泡沫破裂造成股市崩盤。
當然,從今天來看,解決股市問題的關鍵還是要從根本上建設好市場制度,加強對投資者的教育,引導其走向理性。我認為中國股票市場最根本的理念轉變是要把股市從一個融資市場轉變成一個真正的投資市場,從以上市企業為中心轉變到以投資者為中心,要建立起股市和實體經濟的聯系,使投資者能真正從實體經濟的發展中獲取回報,而不是依靠投資者之間互相搏殺、你賺我賠的方式獲利。
《環球人物》:那么,監管者需要為百姓炒股的風險負責嗎?
賀宛男:如果真的碰到無法回避的系統性風險,比如亞洲金融危機、美國“9·11”事件那樣的突發狀況,無論是監管者還是行政首長,都不可能置之不理。但像美國那樣的監管者,2008年金融危機時,雷曼兄弟都破產了,也沒有采取什么行政手段來救市。他們的辦法是,你破產就破產,但國家會出錢購買優先股,等你好了之后我再賣還給你,100塊錢買的150塊錢賣,你贖回了企業,國家還賺了錢。這種做法就是相對成熟的。中國老百姓為什么很懷念“5·19救市”?因為中國股市長期以來是“牛短熊長”,一到“熊市”股民就希望有救世主出現。但隨著時間的發展,中國股市要真正走向市場化、國際化,就不能再重復之前那樣的做法了。
行政化調控慢慢變成市場化了
《環球人物》:當年朱镕基利用資本市場推動了國企改革,現在新一輪的國企改革是否延續了他當年的理念?
賀宛男:從1993年開始,大批國企上市。很多企業采取拆分上市的方法,就像是從一大盆稀飯里撈出一碗干飯一樣,把優質的部分拿出來上市融資。當時上市的一個目的是為了幫國企解困,換句話說,就是讓中國股民幫助國家渡過難關,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當下的股市也很關注國企特別是央企改革,但現在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現在的國企,特別是央企,不再貧困弱小,而是大而不強。新一輪國企改革主要是解決這個問題,這就涉及混合所有制改革。現在國有控股股東的控股權過剩,有些達到70%甚至80%以上,所以要把一部分股權讓出來,給其他所有制經濟,比如民企和外資。把國有股適當拿出來一點,并不是要像當年那樣突然市價減持,而是要先進行資產評估等一系列準備工作。所以股民對國企,特別是央企的改革要保持理性,時代不同了,改革也不會一樣。
《環球人物》:您認為目前中國股市是健康的“牛市”嗎?
賀宛男:我個人覺得目前的中國股市基本上算是一個健康的“牛市”。原因是有三個方面正在重新配置:第一是資源的優化配置。以前不管是配股還是定向增發,再融資都要過一個財政年度才能申請,常常要過十五六個月。這對很多創新企業來說,由于市場變化很快,容易錯過機會。現在證監會廢除了這條規定,一些新股剛上市不久就申請再融資了,于是大量優質資本被吸引到股市里來。過去經濟基本面一旦不好,股市就下來了,現在可以放眼全中國,幾千萬家企業里總能找到幾萬家好的。所以說,現在股市“走牛”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動用一切市場化手段把優質資源配置到資本市場上來。
第二是中國居民家庭資產的重新配置。之前居民家庭資產的一半以上是房產,其次是儲蓄,股市資產在中國家庭中的占比能有10%—15%就很高了,尤其是農村地區,沒多少農民進股市。所以證券化資產的比重應該增加,辦法無非是兩種:多發股票,提升股價,增加居民的財產性收入。
第三就是國企特別是央企的股權重新配置。不能老讓國有股一家獨大,造成很多弊端,未來要分散國有股權。
《環球人物》:有人把這輪“牛市”和2007年“牛市”對比,您認為周期性的規律在股市中存在嗎?
賀宛男:我個人從來不對指數進行評論和預測。如果要把這輪“牛市”跟2007年對比,那是完全不一樣的。當時中國經濟是13%、14%的增速。而目前的這一輪“牛市”總體上是因為經濟狀況比較低迷,我們必須進行資本重新配置、經濟模式轉型造成的。要問是不是8年一定會出現一輪“牛市”,或多少年出現一輪“牛市”,這是無法預測的。
《環球人物》:具體來說,我們離成熟的資本市場還有哪些差距?
賀宛男:毫無疑問,從大的方向、比較長的時間來看,中國股市的確是越來越成熟了,過去完全行政化的調控慢慢變成市場化了。但是跟國際水平相比,仍然遠遠不夠成熟。比如目前的中國股市還沒有突顯出長期投資價值,很多資產重新配置的股票是通過炒作題材,或者通過內幕消息實現的。
總體上,我把中國股市的改革寄希望于這次修改證券法,希望修法之后,監管層能更好地依據法律辦事、深化對外開放,包括人民幣可自由兌換,中國股民可以買美國股票、英國股票,慢慢地我們就會按照國際慣例辦事,最終讓中國股市跟世界連成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