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
古人建立了哀悼的儀式,讓家人和朋友表達共有的悲傷,并非對死亡表示畏懼或厭惡,而是對死者的尊敬,及安慰那結思念往生者的還活著的人。
我和妻子自1947年便在一起,超過了我們四分之三的人生。我對她逝世的悲傷非言詞所能表達。但今天,回想起我們共度的日子,我要選擇歌頌她的人生。
我們在1947年12月于史特拉福(Strat-ford-upon-Avon)秘密結婚。
我們的大兒子李顯龍在1952年2月出生。她休了一年的產假并在家為我改進草擬案件的聲明,讓它們更簡單和清楚。
現在,我常使用簡短的句子和主動的語氣,便是這些年來,她影響了我的書寫方式。
瑋玲在1955年出生,顯揚則在1957年出生。在她的教導下,他們行為端正、有禮和能夠體諒他人,從不因為父親是總理而仗勢欺人。身為律師,她有足夠的收入,讓我不用為孩子們的將來操心。
感于我在年輕時沒有掌握華語所付出的代價。我們決定把三個孩子都送到華文幼稚園和學校。她確保他們在家里學好英文和馬來文。她的培養,為他們在一個多語文的區域生活做好準備。
我們從不因為孩子的養育或錢財上的問題爭吵。我們的收入和資產平均擁有。我們是彼此的知己。
她的生活歡樂而簡單。我們在黃昏時在總統府的花園漫步,我也打高爾夫球來松懈心情。有了孫子、孫后,她會帶他們到總統府內的池塘喂魚和天鵝。然后,我們便游泳。她把綻放香味的花朵放在游泳池四周,邊游泳邊聞花香,讓她開心不已。她知道每一種花的一般名稱和學名。她對詞匯有巨大的吸收能力。
她協助我草擬人民行動黨的黨章。在1954年11月4日維多利亞紀念堂召開的首次會議,她召集了創黨成員的妻子,為要上臺的人縫制徽章。我第一次在丹戎巴葛競選時,我們在歐思禮路的住宅,成為由支持者提供的車輛載送選民到投票站的總部。她警告我不可以相信我的新伙伴,也就是由林清祥領導的左派工會人士。對林清祥從未派他們的中學生助手到丹戎巴葛為我助選,卻要求使用我的支持者提供來載送丹戎巴葛選民的車輛,她感到憤怒。她有辨識一個人的性格的特殊能力。有時候,她會警告我提防某些人,結果證明她通常是對的。
第一次中風后,她失去了左邊的視野。這影響了她的閱讀速度。她學習適應,以一把尺來幫助她閱讀。她每天傍晚都游泳,并保持健康。她繼續陪我出國,中風后仍維持活躍。她同家人和老朋友保持聯系。她聽她所收藏的音樂光碟,主要是古典音樂,加上一些經典金曲。她幽默地把生活分成“中風前”和“中風后”,就像“公元前”和“公元后”。
她對同她有交往的人都很友好和關切。她同她的女性保安人員談笑,并以友善和開朗的方式糾正她們的英文文法和發音。她在國立腦神經醫學院時,這些前保安人員前去探望她。我在這里感謝她們。
2008年5月12日的第二次中風對她的健康影響更大。在一組杰出的醫生、治療師和護士的幫助下,我鼓勵她并為她打氣。
她咳嗽時會用小枕頭掩著嘴巴,她擔心護士、保安人員和女傭會受到感染。
她的頭腦還是清醒的。我吻她的面頰時,她叫我不要太靠近她,以免感染到她的肺炎。
在醫院里收到一些桃子后,她吩咐女傭帶一個回家讓我在午餐時吃。我是她生活的中心。
2008年6月24日的電腦斷層掃描顯示,她的右腦再次出血。藥物和手術已經沒有多大的作用,只能盡量讓她感到舒適。
我在2008年7月3日把她帶回家。
她保持清醒。這段時間讓我和孩子逐漸接受不可避免的事實。在最后的幾個月,她的功能衰退,她不能說話但仍然清醒。
她告訴我她的最后愿望,是吩咐孩子把我們的骨灰放在一起,就像我們生前不分開一樣。
每晚,她都會等我坐在她身邊,告訴她我今天做了些什么,等我念她最喜歡的詩。然后,她才會安睡。
對我們在一起的63年,我有珍貴的回憶。沒有她,我會是個不同的人,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她為我和我們的孩子奉獻一生。我需要她的時候她總是在我身邊。她度過了充滿溫暖和意義深遠的一生。
我應該從她有意義的89年生命中得到安慰。但在這最后告別的時刻,我的心是充滿悲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