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愛情都伴著疼痛

馬佳威

一

夢莎是我大學時的小學妹，也是機電工程系的系花，因為她是系里為數不多的女生之一，唯一能在美貌上與她抗衡的姑娘，據說都轉了專業。

事實上，夢莎很搶手，雖然長得不算貌美如花，但也不至于“嚇死寶寶了”，所以，在圖書館自習室里，常常有小男生羞澀地過來問她要號碼，夢莎總是有禮貌地拒絕。我們百思不得其解，不談戀愛的大學怎么能叫大學呢？

在大學里，唯獨不缺膚若白雪、活力四射的年輕女孩，男生們像是在偌大的花園中追逐蝴蝶，一不小心就撲了個空，在夢莎長裙底下栽跟頭的，自然也數不勝數。男生們在夢莎這里栽了跟頭，轉身又投身于其他女孩子，但唯獨富1.5代不。

富1.5代懂得憐香惜玉，當他第一次捧著一束玫瑰花出現在圖書館時，引得眾人嘖嘖驚嘆。這束花，怎么說也得一個星期的伙食費吧！

夢莎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半天才緩過神，抓起書包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我跟在她后頭追：“喲，好大一束花，看起來好貴的，你不要的話，我幫你拿去賣錢？”

夢莎停下來，白了我一眼，說：“都到這節骨眼上了，你還落井下石！”

那一刻，我們大眼對小眼，夢莎的眼神是復雜的，既有哀怨，又有憤怒。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這下完蛋了，莫非夢莎喜歡我……不過我這人吧，就是“注孤生”的性格，然后擺出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咧著嘴壞笑：“夢莎呀，你若是從了他，那我們這群朋友也跟著你享福咯……”我還把這個“咯”字怪里怪氣地拖了很長。

有了我們這種見錢眼開的朋友，富1.5代出手愈加闊綽。隔三差五帶著零食到圖書館看望夢莎，我們也會分到一杯羹。并且哥長哥短地喊得我腳都軟了，幾次我都想摸著他的頭說，你真乖喲……

這小子是個聰明人，知道要想贏得夢莎的芳心，要先贏得她周圍人的支持，所以，在他幾番表露真誠下——好啦，是看在零食的份上，我們都加入了他的陣營。

但是支持歸支持，我們至多也是在夢莎面前為他美言幾句，剩下的，就用錢砸吧！

夢莎氣急敗壞，掄起她手中的書就往我身上砸，無數圖書館的學霸投來憎恨的目光。

“你這孩子，怎么腦子就不開竅呢！”望著夢莎離開的背影，我嘀咕。

二

夢莎在凌晨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和室友們在陽臺上喝酒賞月斗地主。夢莎哭得很兇，鬼哭狼嚎似的：我跟 ×× 分了。

我一時沒轉過來，××是誰？我怎么不知道？

夢莎抽泣著道出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夢莎在大學拒絕了那么多男生，是因為心底藏著一個人。在夢莎斷斷續續地回憶中，大致可以還原出那段故事。關于他，夢莎始終無法忘記跟他的最初記憶，那是高二的一次大掃除，男女搭配，夢莎和他搭檔，他清瘦，站在桌子上擦窗搖搖晃晃好像一根高高的旗桿，風從窗外吹來，他的 T 恤被汗打濕了，在那次大掃除中，他包攬了一切雜務，夢莎想去擦窗，他火急火燎地沖上去說，讓我來;夢莎說想去倒垃圾，他說，讓我來;夢莎說想去廁所，他說，讓我來。說完尷尬地撓撓頭，這個我幫不了你，你自己去吧。

夢莎說，她忘不了那個笑容，這個笑容讓她莫名心動，覺得他特有安全感。

“老三，你還打不打牌，不打別浪費我們時間啊。”

大約夢莎在電話那頭聽見了老大他們催我斗地主的聲音，說了句對不起就匆匆掛了電話。再打已經是關機。

我拿起放在腳邊的啤酒，心念道，原來夢莎喜歡的不是我，還好我沒自作多情。這樣想想，我“注孤生”不是沒有原因的。

后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夢莎把故事的后半段說給我聽。我記得那天我們坐在公園的長凳上，風一遍一遍從遠方吹來，夢莎的裙角微微擺動。

“剛開始的時候，一看到他就緊張，于是默默地關注他，為了他低到了塵埃，最后我們交往了，之后他卻像變了個人似的，很多時候，他都不顧我的感受，跟其他女孩子打打鬧鬧。那時候我天真地認為，只要對他好，他就會回心轉意，就不會離開我。”

“這樣的男生怎么會有安全感！”我又氣又惱，但是轉念又安慰她，“誰年輕時還沒愛過幾個人渣啊。”

后面的故事，也是我所知曉的，高中畢業之后，兩人分隔異地，最終，他在大學到處撲蝴蝶，而夢莎，卻為了他，拒絕了所有男生的搭訕，甚至從不跟男生單獨出去吃飯。包括和我，雖親近，但也刻意保持著距離。

夢莎曾經用省下來的錢買了張站票站了十幾個小時去找他，但是他根本不見她，夢莎說，那天晚上自己走在街上，邊走邊忍不住嚎啕大哭。

受傷不可怕，可怕的是——受傷之后，依然放不下。

我問夢莎：你還愛他么？

夢莎堅定又絕決地回答：愛。

我該說什么，我又能說什么呢。我只能買一根棉花糖給她吃，讓她覺得不那么疼痛。

三

后來，我安撫了夢莎一個月，每天叫她調整好自己心態，遠離渣男，甚至還特別為夢莎寫了很多心靈雞湯，但是這并不能阻止夢莎對渣男一往情深。

這時候，我們的小王子登場了。富1.5代的進攻更加猛烈了，聽聞夢莎最近心情不好，不吃飯，富1.5代一日三餐都守在夢莎宿舍樓下，但是，這恰恰撞在了傷口上，夢莎每天在宿舍日夜顛倒，蓬頭垢面，哪會出來見富1.5代。夢莎在電話里告訴富1.5代：你回去吧，我是不會見你的。

看著富1.5代落寞的背影，我只能上去拍拍他的肩，然后學著《縱橫四海》中周潤發扮演的阿海的語氣說道：其實愛一個人并不是要跟她一輩子的。我喜歡花，難道你摘下來讓我聞;我喜歡風，難道你讓風停下來;我喜歡云，難道你就讓云罩著我;我喜歡海，難道我就去跳海？

令人想不到的是，富1.5代真的去“跳海”了。他一屁股坐在夢莎宿舍樓下，并且揚言，如果夢莎不見他，他就坐在地上不走了。

喜歡一個人就像手里握著一只小鳥，抓得松，怕它飛走;抓得緊，它卻可能窒息而死。富1.5代此舉顯然加速了這段單方面的愛情終結。

我看著他如此固執的模樣，連聲嘆息：她不愛你，就算你去死，她也不會回心轉意。

一整個下午，富1.5代都抱著鮮紅的玫瑰站在那里，酷暑難耐，將他的T 恤浸濕了，宿管大媽看得心疼，給他遞上了一瓶水。

后來，夢莎勉強見了富1.5代，富1.5代把花遞給夢莎，只有短短的一分鐘，卻讓富1.5代開心得像個小孩。我遠遠地看著富1.5代，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這一舉動，很快在社交平臺上爆紅，坊間傳言，富1.5代是有錢人，不惜為一個女子不吃不喝只為見她一眼。無數小女生為這種深情動容，紛紛贊其富1.5代為男神，甚至公開求聯系方式。

但是，他感動了中國，唯獨感動不了夢莎。

四

很多人說，夢莎鐵石心腸，但是只有我知道，其實夢莎心太軟了。

據說無情的渣男向女神求愛失敗，又回來找夢莎，求她給他一次機會，他會改過自新，一心對待夢莎。這種話連三歲小孩都不會信吧，可是夢莎信。

夢莎興奮地告訴我，他們復合了。

聽到這句話我差點從床上摔下來，然后對著電話吼：“難道你忘記那些夜晚冰涼的眼淚了嗎？你這個傻瓜。”

但其實，我理解夢莎做出的這種選擇，是舍不得，她舍不得那么多年的感情付之一炬。雖然看不見遠方照亮黑暗的燈光，但是她仍然希望，他就是陪伴她走過黑暗的人。

經歷過這次悲痛，夢莎似乎變得成熟起來，她可以平靜地看待這段戀情，因為時間已經把她打磨得不再是當日那個為了愛情義無反顧的小女孩。后來我見過那個渣男，那天他乘火車來看望夢莎，我們跟他一起吃了個飯。

我們約見在學校附近的一個小餐館里，渣男并沒有我想象得那么高瘦，頭發很短，有些胡渣兒，表情很嚴肅，可能是先入為主的緣故，我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

我想起那個在我面前哥長哥短的富1.5代，不免感到惋惜。小伙伴們也同仇敵愾地看著渣男，對他有所戒備，現場氣氛頗為尷尬。

夢莎向他介紹我：這是學長，在學校很照顧我。

我尷尬地笑笑，他有禮貌地端起酒杯向我敬酒，感謝我多年來對夢莎的照顧。他很會喝酒，男生嘛，喝著酒聊著游戲就熟絡起來，當我們聊得正嗨時，小伙伴白了我一眼。我這才想起，在來之前，我們私下決定給渣男點顏色看看。但是現在，我竟然胳膊肘往外拐，于是我便開始刁難起他來。

“聽說你小子很花心呀！有沒有秘訣傳授給哥，讓我也去泡個妹子。”

渣男臉色瞬間刷得陰沉下來。

“泡妹子的功夫哪有哥厲害呀，你說是吧？”夢莎忙替他解圍。

眼看語言刁難失敗了，正好渣男去上廁所，夢莎去柜臺拿酒，小伙伴拿出一包粉倒進渣男杯子里。

“哎呀呀，雖然渣男是壞，欺負我們家夢莎，但是也不至于要毒死他吧，這可是犯法的！”

“什么呀，這只是一包芥末，哎呀，倒得有點多了。”

當渣男回來的時候，我們就鼓動他一口干，必須見底，才夠誠意，所以我們看著他喝酒時那死了媽的表情，偷著樂。

縱然如此，我依然祝福他們能夠走到最后，能夠幸福，也愿意相信他真的回心轉意，不讓她在荒涼的夜晚獨自流淚。

五

富1.5代開始過一段短暫的戀愛，但是很快就結束了，他忘不了夢莎。

后來我碰見過富1.5代，他請我喝酒，喝到后來，他紅了眼。我把夢莎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他連聲嘆氣，哥，還是你說得對，有些東西是不能夠勉強的。

我記得那天晚上街上一直播放著阿桑的《受了點傷》，愛情只是昂貴的櫥窗，沿路華麗燦爛 ，陳列甜美幻象，誰當真誰就上當。

最后我告訴他：“好好生活，好好地找個女朋友共度一生。”

“為我們未來干杯。”富1.5代說。

當我們杯子碰到一起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心破碎的聲音，那種心碎是對命運做出的妥協，也是在我們成長過程中，無法忘記的疼痛。

在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富1.5代，他仿佛消失在了我們的世界里，后來，我聽說，富1.5代并不只是1.5代，而是典型的富二代，他去國外留學了，有一大票女孩子追著他跑。而夢莎，和那男生的感情平淡無奇，沒有激情，我也沒有問她，這樣的感情，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她不知道，其實這么久以來，喜歡怎樣的姑娘我心知肚明，可是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她了。

我也終于領悟到，在我們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伴著很多遺憾，有些喜歡是可以轟轟烈烈追逐，但是有些愛只能深藏在心底。

人的一生會有很多次告別，每次和過去的告別都是一種成長。

人的一生也會有很多段愛情，大多數的愛情都伴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