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秋

父親,您就這樣走了嗎?我到現在還不相信這是真的,拿起電話想給您說說話,張嘴喊出:伯……然而,我們已陰陽兩隔。余華說,死亡不是失去了生命,而是走出了時間。您,只是走出了時間,某一天,您還會回來的。
2015年10月14日凌晨兩點多,姐哭著給我打電話說您不在了。我們急匆匆地往家趕,我不相信您走了,我相信您還在,還在笑瞇瞇地等著我回家。早上趕到家,您不在家,媽和哥們在,您在醫院的太平間里!父親,您為什么要獨自躺在太平間呢?
兩天前,您胃出血被送進了唐河縣人民醫院,兩天后您了無知覺地躺在冰棺里被我們拉回了家。父親,您在醫生輸液不舒服時抗爭過,您怕死亡,您沒有活夠,您想活到一百多歲……然而,父親,您卻這樣干凈利索地走了!
10月15日上午,您又被送去火化!我親愛的父親啊,我們這群人就像劊子手,生生地奪去了您的生命。淚水已不能表達我的傷痛,我知道我已麻木了。
一
2015年10月11日下午5點,父親您感覺身體不舒服,突然往外吐了很多血。母親嚇壞了,慌忙喊鄰居幫忙打120電話,救護車來了,但是車上卻沒有醫生和護士,父親您還說自己能上車,堅持著自己上了救護車。離咱家最近的中醫院沒人接診,又到您熟悉的公療醫院,說是沒有值班醫生,只有再到縣人民醫院。從公療醫院出來,司機才想起鳴警笛讓行人讓路,到了人民醫院,醫院里還是冷冷清清的,鄰居幫著把您推進救護室,終于有值班醫生了!醫生開始進行一系列診斷,心臟、血壓、腦血管都很正常,認為是您治腿病吃藥傷著胃了,使胃黏膜破損造成的出血。而此時,父親您又吐了很多血。
醫生開始給您吸氧、輸止血的藥。
半夜11點,我兩個哥哥從鄭州趕回家,到醫院照顧您,我卻因為單位還有一堆事在哥的阻止下沒能回來陪您。
父親您是建國前參加工作的離休干部,享受著醫療全報銷的待遇,但這么多年,您一直身體硬朗,每次例行體檢都沒有事情,中間還到鄭州做過體檢也沒有任何問題,您的醫療卡也只是在這幾年取些簡單的藥,這一次,真的要住院了。
第二天,您神志清醒,對輸液堅決抵制,一直叫著:別給我輸這個藥了吧,不舒服啊,要把我輸死在這兒啊!
但是醫生和護士過來卻堅持說:這就是救你命的藥,許多人都輸好了。
父親您眼巴巴地無奈地痛苦地只有接受,我哥們不懂,也只有服從醫院的安排。
12日后半夜,父親您堅持要去廁所,我二哥跟著您提著輸液瓶去了很遠的廁所,您在前面走得很快,二哥心中暗自慶幸父親您這次能抗過去了。
13日上午,父親您精神狀態很好,不時地坐起來,和我哥哥說話,哥哥們都認為您很快就會好起來。
13日下午6點多,父親您突然不適,哥哥們急忙叫醫護人員,然而,這次您在醫生的緊急救護下沒能醒過來。
14日早上,我們姊妹四人傷心欲絕地把您從醫院拉回家,簡單的靈堂搭起來,父親,我親愛的父親,您就這樣要和我們作別了!
母親說,13日下午,她給您拿去個棉襖想讓您枕著舒服些,您卻說:“給秋意蓋上,別讓她凍感冒了。”母親說:“秋意工作忙,沒回來啊。”您卻說:“那不是她在鄰床躺著的嗎?給她蓋上,別讓閨女凍著了。”
母親抽咽著說您那天下午連叫我幾次名字。
父親,您想我了,我卻沒在跟前!父親,您的閨女不孝啊!
父親,您一直要求我們好好工作,多學習,積極進步,為人要謙虛,尊重領導善待同事,對黨對國家要忠誠。您作為干革命一輩子的基層干部,在這最后的時刻,也正是因為相信醫院,相信我們黨的人民醫院,結果卻把自己的生命給治沒了。他們,為什么不用最好的藥?他們,為什么不盡快輸血?我曾自愿獻過幾次血,現在自己的親人需要時他們卻沒有!他們為什么連一個胃出血的病都治不好?他們,為什么剛開始告訴我們說是胃黏膜出血,卻在您去世后的病歷上寫上胃囊腫破裂?
您的意外去世,讓大家都很震驚,幾個參與救護您到醫院的鄰居說,這肯定是個誤診,得去找醫院要個說法。母親說,“那天那個醫生已感覺很對不住咱們了,問我有啥要求,我只是問他,為什么你們說能治好的,咋就把人治死了呢?算了,別再問他們要結果了,這不是你伯的為人。他這輩子都是吃虧也不說,不愿給組織添麻煩的。”
父親,您不該走啊!如果我們不這么大意,早點給您轉院,您現在應該健健康康的,如果醫院能夠認真對待派個有經驗的年長的醫生,如果……如果……我們都把您作為一個無助的病人用心地去呵護,您至于這么走嗎?
二
父親,您1933年出生,今年虛歲83歲,咱們不是說好的,您要活到一百多歲的嗎?您總是說自己沒事,身體好,讓我們安心工作。您學習,您出書,您積極樂觀,從來不說困難,不抱怨生活的艱辛,您多么留戀這個世界,只有我知道您沒有活夠啊!
父親,您9歲喪母,15歲時因吃不飽飯被爺爺送去參加了解放軍,1948年,您參加了幾場摧枯拉朽的決定性戰役,也榮立了戰功得了軍功章。后來,您跟隨著您的首長轉業到了河南省糧食廳,上了三年干部培訓班,下派到三門峽的山里糧站工作。再后來要求調回老家唐河縣工作,一直在基層工作到離休。
父親,您這一生在任何的工作崗位都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對同事熱心,不防人不害人,性子耿直,有啥直說不拐彎,幫了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退下來還在發揮余熱,利用棉花加工廠的下腳料栽培食用菌,無償地教授周圍農民栽培技術,帶動唐河縣及鄰縣的食用菌生產,由此被評為南陽市文明市民;2004年,又作為老干部先進代表到省里接受表彰。
父親,作為一名忠誠的共產黨黨員,您是無愧于黨和國家的。您這一生最崇拜偉人毛澤東,近幾年,您終于閑下來,您苦練五筆打字,在電腦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整理出毛澤東一家人及那些老一輩革命先烈為國獻身的事跡,讓我出版,我幫您找專家整理成《信仰》一書。送書回去,您很興奮,急忙給老朋友們一一送去。在大家一致贊揚的助推下,您又著手整理出《毛澤東經典名句名言》一書。心愿成行,您輕松多了。我覺得您終于可以心無旁騖地安享晚年了。
是我們不孝啊,都忽視了您和母親的衰老。
父親您干一輩子的積蓄只夠在汽車站旁買一間房子,把家安置在那里,為的是我們回去坐車方便。您和母親把我們姊妹四個養大,放飛我們,自己卻不知不覺地老了。因為我們不在家,您感到寂寞,無聊時您喜歡養花,喜歡鄰居家的小孩,喜歡小鳥,每天早上,您開開門的第一件事是抓米喂小麻雀,您一聲慈祥地呼喚,“來吧,吃吧。”于是等在窗欄上的一群野麻雀就撲棱棱地飛下來盡情地啄食。您和母親還能分得清哪只鳥兒肥實,哪只鳥兒賊溜。
三
哥在整理房間時,找出一個破的吉他,他拿到我面前:還要不要?看到這個吉他,我的淚又流了出來,當年年少無知的我,不顧自己五音不全,一心想要個吉他,父親您毫不猶豫地給我買了回來,還一直保存到現在,可見我比姐和哥們多享受了您的寵愛。
您的寵我,還在喝酒上,我十歲時,家里來了客人,您竟然要我坐在旁邊,并也給我半杯白酒,哥發現,很不高興,您說:女孩怎么了?女孩一樣干大事,俺這閨女將來就是要干大事的。
父親,有時想想,您這小女兒內心的孤傲是不是都是您給寵出來的?然而這些年,越活越累,越走越怕,我小心翼翼地工作著,不敢再狂妄,每次回家只給您說好的,就如您每次都說自己身體好著一樣,我不想讓您擔心,您也不想讓我們牽掛。9月4日,大閱兵的第二天,我又趕回家看您,那天晚上,您和鄰居聊天聊得熱火朝天,我坐在一旁欣喜地偷拍了您幾張神采奕奕的照片。10月1日放假回家,您還好好的。父親,您是我們的依靠和驕傲,有您在,我們在外才踏實。
如今,您被送進了火化場,這個叫唐河的縣城讓我憤怒,再待下去,我會燒了這個小城。我急匆匆地當天晚上一個人返回鄭州,一路上的壓抑,一路上的傷痛,父親,這條路,我知道我將走的少了,您的一聲嘆息從后座傳來,我扭臉向后看看,父親,難道是您不放心我走夜路,跟隨而來?
您不相信有鬼神,但現在我希望人有魂靈,您的魂靈跟著我,您想給我說話時,您就說吧,我不再嫌您嘮叨。我每次回去,您都想和我討論國家大事、社會發展,而我總是心里裝著單位的事,行色匆匆,現在我都可以滿足您。
鄰居說,這么好的人怎么就這樣突然走了呢?您每天喂的11只小麻雀也不再來了。母親給您的手里塞幾片饅頭,叮囑您:“遇到野狗了,就扔給它們。”哥附在您的耳旁輕輕說:“伯,您的假牙放在左邊上衣兜里了。”我和姐哥們哭哭啼啼地最后一次給您凈凈面,您就要上路了。我能聽到您爽朗的聲音:“有啥難過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人老了,總有一天要去見馬克思的,別傷心了,不要影響工作。”
父愛情深,今生永別。父親,只求來生您還做最愛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