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礦長
余礦長叫余趁義。余趁義不是礦長,他只是李莊子礦安檢科的一個普通安檢員。余趁義近一米八的個子,白凈臉,微胖,給人一種很氣派的印象。那一年,新來的副礦長老牛初次下井,科長安排余趁義陪同。牛礦長長得又小又瘦,一些新工人就把又高又大的余趁義當成了礦長。于是,余趁義便有了“余礦長”的綽號。
余趁義雖然沒當過礦長,但因有一副好皮相,卻使他認識到了自己的不凡。余趁義的工作衣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礦帽、腰帶、礦燈也都是一絲不茍,再加上安檢員身上背的一個瓦斯測定儀,整個就是一個礦長下井了。遇到一些年輕的礦工在礦井下違章,余趁義也是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小伙子,你想過沒有,你這樣做,萬一有個啥你的父母咋辦,你的家人咋辦……”那一刻,他好像真的成了礦長。
余礦長住在南山生活區。南山生活區是個農轉非居民區。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吃商品糧還十分熱門,剛好國家有政策,在煤礦井下工作夠一定年限,就可以把家屬的戶口遷到礦上。于是,那些家在農村一頭沉的,都一窩蜂地擠上了農轉非這趟車。余礦長也是這樣,把老婆和三個子女的戶口都遷到了礦山。一個年產不足一百萬噸的煤礦,一下子擁來近萬人,礦上無論如何也安排不了。于是,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就在礦上待業。再后來,國家取消了糧食供應制。一個人要養活一大家人,這些農轉非的家庭很快成了礦上的貧困戶,余礦長亦然。不能說吃了上頓沒下頓,日子也總是過得緊巴巴的。當時,余礦長的兩子一女都在上學,大兒子上高二,二兒子上初一,小女兒上小學六年級。
余礦長有個遠門的拐彎親戚在礦務局某處當科長,他休班沒事的時候就常往礦務局跑,觀察人家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習慣,他發誓盡管自己這輩子沒當過礦長,但一定要在下一代人中培養出一個礦長來。因此,余礦長要求子女要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和衛生習慣,坐要有坐相,吃飯要有吃飯樣。如此訓練,竟使家里的幾個孩子都養成了好習慣,一舉一動都有板有眼,在南山區里很是另類,儼然成了貧民窟的貴族。
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兩個男孩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余礦長要求他們填的一律是礦業學院。老大畢業后被分配到礦務局生產處,這一下,使余礦長看到了希望,他逢人就說,我們余家也許真的就要出一位礦長了。
這時,余礦長已經退休,變成了實際意義上的老余。但老余忽略了最基本的一條,走仕途,不僅需要文憑和能力,還需要人脈和運氣。老大雖然分到了礦務局,但因為從小接受的都是做老實人辦老實事的傳統教育,現在的世道,這一套已經不中用了。因此,老大在礦務局混了六年,還只是個副主任科員,連實職也沒有。一看升職無望,老大一氣之下去了省內另一家礦務局。該礦務局在新疆、貴州都開有煤礦,他的一個同學是貴州一家煤礦的副總。
老二畢業后分到張莊子礦,在采煤隊任技術員,因為老二長得人高馬大,十分氣派。后來,被礦上一個副礦長的女兒看中,招了“駙馬”,從此官運亨通。先是在區隊提了副隊長,而后又調進了礦機關,在生產科當副科長,后來經其岳父大人多方運作,到機電科當了科長。
礦機電科是個十分熱門的單位。初到新單位,老二對自己要求非常嚴格,不該喝的不喝,不該要的不要。但后來,還是沒有把持住,翻了船。那年,礦上要新上一套綜采設備,在選用鄭煤機還是西煤機設備上,礦長猶豫了。兩個廠家的設備各有所長。這時候,作為礦機電科負責人的態度無疑是很重要的,于是,在一天夜里,一個廠家的業務員來到老二家,臨走留下了一個十萬元的銀行卡,卡上寫的是老二的名字,老二發現后,第二天打電話找來業務員讓把銀行卡拿了回去。又過了幾天,另一個廠家的業務員也來家里拜訪老二,走時留下了一張八十萬元的建行龍卡。八十萬元,老父親一輩子也沒有掙到過這么多錢,老二心動了。他猶豫著,把那卡收了起來,連妻子也沒有告訴。三個月后,檢察院找上門來,老二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老余聽到這消息,一下子呆了,接著大病了一場。
老余的女兒上的是醫科大學,畢業后被招聘到礦務局醫院上班,因為是科班畢業,人又長得靚麗,后來和礦務局企管部一個礦院畢業的研究生結為連理。在女兒成親時,老余就給女兒女婿立下規矩,不論啥時候,如果收別人一分錢,就別進這個家。幾年后,女婿提了企管部副部長,而后部長,如果下放到礦上,礦長肯定跑不了的。
再后來,聽說老余的大兒子在貴州提了礦長,不過,這是后事了。那時,老余已經去世兩年了。
老余家終于有了礦長。老余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高 偉
高偉也是礦區文化圈中的一個。高偉,洛陽宜陽人,其父高隆章是李莊子礦三○三隊工人,高偉自幼靦腆,不愛說話,屬于不惹事的那種,上小學時成績尚可,上初中時迷上了小說,剛開始是聽評書,聽收音機里劉蘭芳播講的評書《岳飛傳》《楊家將》等,高偉是個有點兒鉆牛角尖的孩子,聽過收音機里的小說后,老想知道后面的結局,于是就偷偷找來小說看,躲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照著看,有時候一看就是一晚上,結果可想而知。等初中畢業時,成績已由最初的班級前三名成為倒數后幾名,勉強上了鄉里的高中,進入高中后,仍然不改,這樣的成績純粹是混日子,在高二那年,礦上招工,父親問高偉,愿意不愿意到煤礦來,高偉深知,憑自己這樣的成績,上大學肯定沒戲,就點了頭,來到了礦上。
高偉被分配在父親所在的三○三隊,因為有父親的關照,高偉先是被安排在井下開皮帶。掘進隊掘進的巷道是獨頭巷,主要靠風機供風,巷道口安裝一個抽風機,抽到掘進頭再從里面出來,再加上掘進粉塵大,在巷道口就是一班光開個皮帶不干啥活,還是弄得像個唱戲的老包一樣,臉上、鼻孔里都是煤末末,只剩牙齒和眼白是白的,干了不到兩個月,高偉就不想干了,但人必須得養活自己啊,不工作靠什么生活,總不能靠父母養活自己一輩子吧。這時候,他才明白父母讓他好好讀書上學的一片苦心,但悔也晚了。于是,沒多少文化的父親又給他指點了第二條路——寫作,并拿好友杜叔的例子開導他,說杜叔以前和他一樣在井下掄大銑攉煤,因為會寫文章,后來調進礦機關、礦務局機關,還提了干部。
我知道高偉最初開始寫東西并沒有上升到靠寫作改變命運改變人生的地步,他只是想憑借這一點調一個好一點兒的工作,如調到地面在水電隊、機修廠干個啥的,從沒有想過進機關坐辦公室,靠搖筆桿子吃飯。前面就說過,高偉是個有點兒鉆牛角尖的人,鉆牛角尖的一個最明顯的特點是固執。他只要認準了一條路,就會一直走下去。從此,高偉告別了過去下班和一幫狐朋狗友喝酒的習慣,拾起了丟棄多年的紙與筆,在職工宿舍昏暗的燈光下開始了他在文學路程上的艱難跋涉。
高偉文化程度不高,以前也僅限于看看小說,從沒有拿過筆,就是在學校,高偉的作文也不好,因此最初的起步是異常艱難的。剛開始,他就在腦海里挖掘自己記憶深處的東西,但往往想得多,卻落實不到紙上,有時候,好半天了,他還是在桌子前端坐,沒有寫一個字。他就這樣坐呀坐呀,自己給自己加碼,看能不能坐下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腦子有點兒開竅了,一個晚上就寫了好幾篇,第二天拿給杜叔看,不僅文理不通,而且還有錯別字。杜叔就給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改,一句一句地推敲,一篇東西讓杜叔用紅筆改得紅紅的一片,和重寫的差不多,然后高偉就拿回去用方格稿子謄寫干凈給《礦工報》送去。李莊子礦距礦務局僅有兩三公里,高偉就那天來到《礦工報》編輯部門口,見里面人來人往,都在忙碌著,雖然近在咫尺,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往里面走進一步。在門口徘徊了近一個小時,還是走到礦務局門口的郵電所,買了信封郵票寄了出去。大概是編輯不愿打擊他的積極性,半個月后,高偉的第一篇習作發表了。高偉的第一篇散文題目是《童年的書》。高偉寫道:“我愛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但那時候,書不像現在這么多,好書更是鳳毛麟角。所以,不論什么書,只要一拿到手,就猛啃一氣,一點兒沒有回旋的余地。和我一條街的同學馮某,其父藏書頗豐。我常常向他借,不借。后來終于達成了協議……”高偉在文章中回憶了他用手電筒在被窩里看小說的情景,還寫母親第二天去澆地,晃晃手電,剛買的電池,咋沒用就沒有了。高偉還說自己有戀書癖,看見自己喜歡的書就走不動,有時帶的錢少,寧肯少吃一頓飯也要買本書。漸漸地,家中的書也多起來了。書櫥里、柜子里到處都是,有許多甚至還是新的,沒有翻看過一遍。這時候,他就會想到《黃生借書說》中的 “書非借不能讀也”這句話。從此后,高偉漸漸上了道。再后來,高偉就在李莊子礦有一點小名氣了。
一九九四年,因這么一點兒專長,高偉被礦機關某科室看中,讓他去耍筆桿子。他跟父親一說,父親挺高興,認為終于出頭有望了。可是過了一段時間,仍沒有下文,最后一打聽,說被礦上某個主管領導卡住了,父親求爺爺告奶奶托人找關系,仍不行,后在一知情人的指點下,父親花了差不多兩個月的工資,備了一份厚禮,于一個寒風凜冽的冬天的傍晚,敲開了某領導的門。后來,高偉在回憶父親的一篇文章中寫了這件事,說父親是一個樸實的漢子,到礦上幾十年,從來沒有和別人紅過臉,和父親交往過的人,從沒有人說過父親一個“不”字。為了我,我不知道那一刻父親是怎樣提著禮物走進權貴的家門的。
半個月后,高偉走進了機關大院上班。從此后,高偉才算有了用武之地。高偉很會抓新聞點,在安檢科,先后采寫了《胡礦長井下查“三違”》《在“三違”曝光欄前》等一批立意新、有想法的稿子,在礦區引起反響。因為他總是能抓住新聞點,所以他寫的稿子不僅經常能在《礦工報》上出現,時不時還會在《煤炭報》上“露臉”。當時礦上能在《煤炭報》這種國家級大報上發稿的不多,一年也就一兩篇,但高偉在不到一年時間里就在《煤炭報》上發了近十篇,內容涉及礦上的安全生產、經營管理、黨建和精神文明建設等,讓宣傳部一幫專職搞宣傳的很是嫉妒。因為寫的報道經常在報紙上、電視上“露臉”,高偉引起了礦長馬富國的關注,隨后,高偉被借調到礦行政辦公室去“搖筆桿子”,給礦長寫報告。
行政辦主任高建云五十開外年紀,頭發謝去大約三分之二,前面沒有頭發,只有后面和兩邊很少的頭發像圍了大半圈鐵絲網似的倔強地挺立著,守衛著前面那一片光明。因為高建云不茍言笑,因此很有幾分領導的威嚴。剛到行政辦,高偉有點兒心怵高建云,不敢多說話,沒事就看報紙,從《人民日報》、省報到《礦工報》,高偉都看得很仔細。不忙的時候,就往綜采隊、二采隊、三采隊等生產一線單位跑,到了這些單位,都是老熟人,一見面大家都說,大秘書下基層了,高偉則是滿臉帶笑,哪里哪里,就是下來轉轉。高偉下基層,每次都能抓住重點,什么“綜采隊對號入座抓安全”“二采隊全力以赴決戰六月份”“三采隊以人為本抓管理”什么的,不到一個月竟在《礦工報》上發了七篇稿子,在《煤炭報》發了兩篇稿子。在周一辦公室的例會上,高偉受到了高建云主任的表揚。
時間長了,高偉發現高建云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小老頭,高建云還給他找來自己以前寫的各種報告讓他做參考,因為常研究報紙吃透上情,常往區隊跑摸透下情,再加上有高建云以前的資料作藍本,高偉很快就上了道,他寫的東西,高建云改的越來越少。三個月后,高偉就開始獨立給礦長寫報告了。半年后,高偉正式被調到行政辦。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高偉到行政辦已經五年了。
因為報告寫得好,高偉也很得礦長馬富國的賞識,原本想提拔他任行政辦副主任,又怕他資歷淺壓不住茬,就征求高建云的意見,高建云也說再鍛煉鍛煉再說。可誰知到年底的時候,礦長馬富國突然被責令提前退休,原因是礦上一采隊隊長晚來等幾個中層干部收受賄賂、倒賣農輪工轉正指標被檢察院逮捕立案查處,僅晚來一個人就倒賣轉正指標二十多個,并說據晚來交代,多余的指標都是經他手特批的。
馬富國對人很寬厚,不論是礦上的區隊長中層干部,或是礦上的老工人,誰有事找到他,他都盡自己最大能力給辦了,沒想到竟給晚來這號人鉆了空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建云被調到礦職工食堂當了支部書記,礦招待所所長莫新斌到行政辦當主任,高偉提拔的事自然成了泡影。
莫新斌是個不學無術的酒肉之徒,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吹吹拍拍,對文字材料一竅不通。用一個外行領導內行,整天還牛皮哄哄、吹毛求疵,讓高偉覺得很是憋氣。后來,高偉聽說礦務局報社要人,就寫了申請,去找礦長,要求調報社。礦長自然不肯放人,最后安慰性地給高偉提了個副主任科員,享受副科級待遇。經過這場事,高偉也算看透了世事冷暖,作為一個普通礦工的子弟,能到今天的地步也算是意料之外了,于是,他也就很消極。
又過了兩年,他借口有病,不能繼續適應秘書工作,就調到退休辦任副主任,直至退休。前不久,聽說退休后的高偉正在寫一部反映礦區世相的長篇小說,已經殺青。
狗 剩
狗剩是個遺腹子,生下來就沒有見過爹。狗剩的爹是李莊子礦二掘隊的,因井下透水丟了命。那時候,狗剩的娘懷狗剩才五個多月,聽到這消息,一下子哭昏了過去。那一年,狗剩的爹二十八歲。為了生計,后來,狗剩的娘又嫁給了一個姓胡的礦工。姓胡的三十多了,還沒有找下老婆,娶了狗剩媽后,自然是十二分的疼愛,對狗剩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飛了,要星星不敢給月亮,可以說是有點兒溺愛了。因此,雖說處于這樣一個家庭,狗剩卻從小養成了十分驕橫的性格。在學校,和人打架是家常便飯。
繼父的脾氣暴躁,見天天為打架人家找到家里,大怒,就把狗剩吊在屋梁上狠揍了一頓,并嚴厲控制他的零花錢,狗剩的媽也哭著求他讓他爭點兒氣,他卻不為所動。后來,就干脆破罐子破摔。
十九歲那年,狗剩參加了一個盜竊團伙,剛開始是小打小鬧,后來竟發展到租別人的車到礦工業區內偷竊,偷工字鋼,偷坑木,偷電機……看見什么偷什么。這個團伙多是和他差不多大剛走入社會的小青年,后來因事發都被判了刑,狗剩被勞教四年。狗剩走出勞改場已是二十多歲,因為在里面天天風刮日曬,狗剩顯得十分老相,剛二十出頭的人,就像個小老頭似的。為了拴住兒子的心,狗剩媽托人給兒子說媳婦,因為有蹲監這個污點,說了幾個都不成。
狗剩的繼父見狗剩無所事事,怕他再走上邪路,就找到以前的老隊長現在的礦長馬富國。馬富國以前和狗剩的繼父在一個采煤隊干過,狗剩的繼父曾在井下一次冒頂事故中救過馬富國,所以沒費什么事就給狗剩報了個協議工,分在采三隊。
狗剩平時懶散慣了,剛分到采三隊十分不習慣,再加上井下到處齜牙咧嘴的工作環境,讓狗剩十分害怕,于是就花了兩百元錢,給隊長晚來買了兩條“牡丹”煙。有錢能使鬼推磨,沒多久,剛參加工作不久的狗剩就干上了采三隊二班的送飯工。
重采掘,輕機電,吊兒郎當干送飯。每天,班里的職工上班兩個小時后,狗剩才挑著送飯的筐子去食堂的班中餐伙上去領當班的工作餐,有多少人上班領多少份,然后到井口茶爐房用一個塑料壺灌大半壺開水,到井口換過工作服,一頭挑水一頭挑著工作餐,有時是饅頭雞蛋,有時是包子,才不緊不慢晃晃悠悠向井下走去,等到了采煤面,剛好時間過半,大伙兒停下手中的活開始吃飯。
一個月下來,狗剩雖說沒有在生產班掙的工資多,但想想自己干的活,狗剩也很滿足。如果不是后來出的事,狗剩也許就這樣干下去了。那天,狗剩像往常一樣到食堂班中餐伙領過包子,然后到井口灌茶,不知啥原因,當天的茶水沒有燒開,狗剩想,,不開就不開吧,喝喝也喝不死人,反正不管開不開,到井下都是涼的。于是,狗剩就灌了半壺不開的水送到井下。當班職工看到是難得一見的豬肉包子,自然是十分歡喜,喝著狗剩送去的茶水就著大肉包子吃得不亦樂乎。等大伙兒都吃飽喝足,狗剩就跳著空擔子揚長而去。
也許真的是因為水沒有燒開,狗剩升井不久,當班就有七八個人不同程度出現拉稀、上吐下瀉現象。一定是狗剩這小子送的水不開。下拐頭修巷的李周子說道。罰他個小舅子,竟敢拿不開的茶水日哄老子。下拐頭開溜子的李德也罵道。
第二天,在班前會上,二班長大劉宣布對狗剩罰一百分的處理。一百分,每分三塊多,一百分就是三百多塊,狗剩心里的火苗直往上躥。
狗剩在勞教所的時候,和他一塊服刑的豫東的一個獄友曾教給他一個壯陽藥秘方,可以讓男人長時間不倒。其實,說秘方,也都是一些中藥,在街上的中藥鋪都能買到。狗剩因為自己沒老婆,所以也就一直沒有機會嘗試。月底的那天,他就去中藥鋪買了一些中藥,然后自己一個人關在家里炮制了好半天,奶奶的,就讓弟兄們做一次試驗看看效果行不行?他把炮制好的藥倒在塑料壺中,用開水化開。因怕大伙兒聞到中藥味,狗剩特地破天荒地給水壺里抓了一大把茶葉。來到井下,大伙兒看到今天的水還放了茶葉,都說,狗剩這小子也學乖了,狗剩心里暗笑不已。
大伙兒吃過班中餐,狗剩因為想看看有沒有效果,也就沒有急著走,坐在工作面等著。不一會兒,就聽到班長大劉在吆喝,吃過了,就快干活,今天要完成放兩排任務。吆喝了好一會兒,看大伙兒都坐著不動。大劉就罵道,李大柱,他媽的趕緊去打眼呀。李大柱笑了笑,說班長,我不干了,我請個假行不行,上去到火車站解決一下個人問題。說著弓著腰站了起來。大伙兒看到,李大柱的老二硬得像撐起了包子棚。
火車站是李莊子礦區最繁華的地方,魚龍混雜,這些年,那里也有了很多說不出的名堂,單身職工有了個人需求花個三二十元就能解決自己問題。
班長,我不行了,我也要請假,我也要趕緊上去釋放釋放。下拐頭的李周子也說道。李周子的老婆前天剛從老家來。我也請假,我也請假……李德、彭鐵也搶著說道。
他奶奶的,是狗剩那小舅子搗的鬼吧?放炮員張大毛一語道破大家的懷疑。
狗剩那小舅子呢,怎么不見了,剛才還在這里呢。等眾人醒過頭來,哪里還有狗剩的影子。
升井后,二班長大劉就找到隊長晚來,說了井下的事,并說堅決要把狗剩的送飯工拿掉。晚來因曾收過狗剩的煙,就說,這小子還有這一套功夫?大劉點點頭。于是晚來就安慰大劉說,你放心,我回頭非好好修理他一頓不可。要不,晚上讓他請班里的兄弟們吃個飯,然后讓他再意思意思。
為了送飯工不被拿掉,當天晚上,狗剩在野味城酒家擺了一桌,請了隊長晚來、二班長大劉,副班長張偉等幾個人。飯后,張偉等人走后。狗剩又掏了一百元請晚來和大劉去火車站的小旅館瀟灑了一回。
沒多久,狗剩會配壯陽藥的消息就在李莊子礦傳開了,于是,有的人找到狗剩想要一些壯陽藥,狗剩連忙搖頭,胡說的,胡說的,我哪有那本事,一口封死。
充燈房的張余花也找到狗剩問這事,狗剩說,哪有的事?瞎傳的。狗剩瞄了瞄張余花高聳的乳房,咽了口吐沫,色迷迷地說,花呀,就是有,你給誰用啊?張余花斜了狗剩一眼,死鬼貨,對你妹也保密啊。算了,我要上班了,下班后我找你。
張余花三十一歲,是接丈夫的班當的工人。張余花的丈夫李福路是開二隊的,一九九四年出事故死在了井下。
張余花上的是下午四點半,晚上十一點下班。下班后,就摸到了狗剩的宿舍。第二天,張余花就臉紅紅的,像吃了嘎嘎雞屁股,一天都笑呵呵的。
兩個月后,就傳出狗剩和張余花結婚的消息。一年后,他們的兒子狗拽出生。有了老婆,又有了兒子,狗剩感到很滿足。
要說事情到此就算結束了,當沒想到好事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降臨到狗剩頭上。年底的時候,李莊子礦忽然下發通知,任命狗剩為采三隊副隊長,這讓人們很是意外。有好事者去打探消息,回來說,新來的礦長那家伙有毛病,不好用,是狗剩給他配了三服藥,讓他重振了男人的雄風,也不知這話是真還是假?
誰知道,管他呢。
李衛華
李衛華小名叫花狗,是李莊子礦李樹清的小兒子。提起李樹清,在李莊子礦可以說鼎鼎有名,他曾擔任礦上主力區隊二采隊的隊長,出席過全國煤炭系統的勞動模范表彰大會,受到過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后又擔任李莊子礦的副礦長。
李樹清有兩子一女,大兒子李保華在礦務局醫院外科當醫生,女兒李衛紅在礦務局一小教學,李衛華是他的小兒子,因為自小不愛學習,就上了礦務局的技工學校,畢業后,先是分配在機電隊井下當電工,李樹清在退休前把他調到了礦區派出所。礦區派出所也就是礦保衛科,屬于一個機構兩塊牌子,對內是保衛科,對外稱礦區派出所。因為兼有內保職責,所以礦區派出所不像地方派出所只有幾個人,而是機構龐大,一般的煤礦派出所除了所屬的刑警組、治安組、內勤外,還有護礦隊和民警隊,大的派出所有一百多人,小的也有四五十人,李莊子礦派出所屬于不大不小的那種,全所干警加上護礦隊、民警隊大約有七八十個人。
那時候,礦區派出所屬于公安序列。礦務局有公安處,各礦有派出所,有獨立辦案的權限。當時,省公安廳下發文件,抬頭通常都是各地市公安局、各煤礦礦務局公安處。李莊子礦區派出所屬于雙重領導性質,行政上屬于礦黨委和行政領導,業務上歸公安處管理。因為老爺子在礦上當副礦長,所以,李衛華到保衛科后,從所長到民警,大家都對他看得很高。李衛華也確實不簡單,雖然入道晚,但不論是擒拿格斗還是摔跤訓練,樣樣領先。
李衛華是在礦區長大的,礦區長大的孩子要想不被別人欺負,就必須有自衛的能力,那時候,李衛華的父親還不是副礦長,甚至還沒提隊長,作為一個一般工人家庭的孩子,沒權沒勢,只有自己靠自己。當時電影《少林寺》風靡全國,礦區也掀起了一股武術熱,幼時的李衛華練過沙袋、打過樹皮,一度還想離家出走到少林寺學功夫,多虧父母管得嚴沒去成,但也因此影響了學習,最后僅上了礦務局的技校。李衛華到派出所后,經過一個月的強化訓練,很快就出了師。
李衛華雖然是礦領導的兒子,但卻沒有紈绔子弟的做派,對人實在,對領導交辦的各項工作認認真真,能力也沒的說。特別是由他主持偵破的礦區系列盜竊案更是使他聲名遠揚。
那是一九九八年春節前的一天早上,剛上班,李莊子礦區派出所就接到南山家屬區居民賈仁貴的報警,說他過年準備的牛肉、豬肉、雞魚等年貨都不見了,包括過年礦上發的十斤小米一股腦兒讓人都偷走了。因為那年礦上的的形勢不好,職工們連基本的工資都發不全,臨近春節,礦區已經發生多起入室盜竊案。所長杜保林就派李衛華和民警張景超去現場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點兒線索。到地方后,李衛華先對現場進行了勘察,發現室內地上落有一些零零星星的小米粒,李衛華走到廚房門口,發現門口也有隱隱約約的米粒,如果不細看,還真的看不出來。李衛華走到大門外,發現大路上也有幾粒小米粒,再往前還有,李衛華心里一陣驚喜,就喊叫張景超,讓他仔細察看。于是,他們就順著路上的米粒一路追蹤,走了大約一百米,路上的米跡不見了,但他們毫不灰心,繼續擴大搜索范圍,后來在不遠處又發現斷了的米跡線索,他們就順著米跡一路追去,最終將竊賊抓獲歸案,礦區系列盜竊案告破。礦上的筆桿子高偉聽說了這件事,還寫了篇稿子《匆忙行竊留線索,民警順路擒蟊賊》發在《中國煤炭報》上。最后,經報請礦務局公安處批準,李衛華記三等功一次,張景超受到通令嘉獎。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李衛華到派出所工作已經六年了,六年來,李衛華也以扎實的工作態度贏得了領導和同志們的稱贊,先后榮立三等功兩次,通令嘉獎一次,并榮獲全省優秀人民警察稱號,被提拔為治安組組長。如果就這樣下去,用不了幾年,李衛華提個所長應該不成問題。但世上的事并非都盡如人意,那是二○○二年下午的一天,李衛華正在所里值班,突然聽到門口一陣喧嘩,只見水電隊收費處的女工張鳳喜披頭散發地跑進機關大院,抱著礦黨委書記魯子奇的腿痛哭流涕,說馬丁柳欺負她。
馬丁柳是水電隊的隊長,流氓成性,魯子奇書記也有耳聞,但被人在機關門口抱住腿告狀,還是第一次,魯書記大怒,當即指示礦區派出所把馬丁柳控制起來,調查取證。
馬丁柳被帶到礦區派出所。所長楊公卿安排李衛華、李勝利訊問筆錄。李衛華、李勝利早就想收拾馬丁柳了,只是沒有機會,這次好不容易有了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因此,馬丁柳一進去,李衛華就給他戴了反銬,銬在值班室的床頭上,讓他交代。馬丁柳也是老江湖了,自然不會輕易就范。一直折騰到半夜。最后,馬丁柳扛不住,終于開始招了,到凌晨兩點的時候,已經招了和他發生關系的婦女有六十多個。當李衛華聽到馬丁柳竟然和自己妻子有染時,頓時一股熱血沖上心頭。操起門后的一根鋼管,照馬丁柳頭上就是一下。
李衛華的妻子劉小翠在機電庫房上班,平時文文靜靜,按時上下班,不事張揚,竟然也被馬丁柳欺負了。等李勝利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時,馬丁柳的頭已經耷拉了下來。李勝利立即喊人把馬丁柳送往礦醫院,馬丁柳終因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鑒于馬丁柳作風敗壞,民憤極大。半年后,市人民法院對李衛華、李勝利傷害致他人死亡案件作出從輕判決:民警李衛華在得知妻子受辱的消息后,作出傷害他人舉動,情有可原,屬過失殺人,從輕判處有期徒刑四年;民警李勝利制止不力,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一年。后來聽說,李衛華刑滿釋放后去了南方,再沒有消息。
陶思遠
陶思遠原籍山東人,早年當過兵,在部隊因作風問題被勒令提前退伍。一九八五年李莊子礦礦井改擴建,需要招收一批新工人,陶思遠經他一個遠房的表叔介紹到李莊子礦當了工人。陶思遠先是被分配在礦供應科木料場鋸木頭,但陶思遠是個驢糞蛋,雖然長得濃眉大眼,一表人才,卻中看不中用,上班不到一個月,就出了事故,差點兒把大拇指鋸掉,木料場的主任老潘說啥也不要陶思遠了。木料場不要,總得給他找個地方呀。表叔又找到機修廠的李廠長,又讓他去了機修廠。緊車工,慢鉗工,吊兒郎當電焊工,李廠長就讓他去了電焊組學電焊。
煤礦的機修廠,女職工比較多,包括電器組、車工組、電焊組等,都是女的多男的少,到這里后,陶思遠如魚得水,因為長得方面大耳,皮膚白皙,再加上一口標準的普通話,很是討女人喜歡。李廠長的愛人胡大妞看陶思遠一表人才,就問陶思遠娶老婆沒有。陶思遠靦腆地一笑,說還沒有。胡大妞就做主讓他和自己的娘家侄女胡麗敏見了面。
胡大妞是礦區附近張莊子村人,胡大妞的哥胡大帥是張莊子村的村主任,因為家里條件好,女兒找對象就格外挑剔,見了好多,都是高不成低不就,胡大帥就讓胡大妞留點兒心,給侄女瞅個好家。娘家侄女的事就是自個兒的事,胡大妞自然上心,從陶思遠到機修廠的第一天就看中了他,瞅個日子,胡大妞就安排讓他們見了面。果然,一見面,胡麗敏就被陶思遠吸引住了,陶思遠也看中了胡家是當地人,有一定的經濟實力,再加上胡麗敏正值青春年少,長得眉目清秀。倆人很快就墜入愛河,年底的時候,陶思遠就和胡麗敏結了婚,結婚自然都是胡家出面辦理的,大家都說陶思遠白撿了個漂亮老婆。
胡麗敏很能干,結婚前就在礦區開有一家小飯店,因為家中不缺錢,陶思遠也就不好好上班,想上就上,不想上就不上,再加上他姑父是廠長,廠里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一年后,他們的大女兒陶紅出世,胡麗敏干得更賣力了,陶思遠每天都是睡覺睡到自然醒,醒了以后,去飯店轉上一圈兒,吃點兒東西,然后就是去街頭看一幫閑漢打牌。那幾年是陶思遠一生最快樂的時光,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神仙日子。后來,胡麗敏又看中了汽車修理的生意,想把飯店交給陶思遠管理,但陶思遠空長了一副好面皮,竟然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讓他管理了半個月,竟把飯店的生意弄得一塌糊涂。一氣之下,胡麗敏就把飯店轉給了別人,去市郊開了個汽車修理廠。這時候,他們的二女兒陶青已經四歲。因怕他們爺兒三個的生活沒有人照顧,胡麗敏還給家里請了個小保姆,負責給他們打理家務,但令胡麗敏沒想到的是,沒多久,陶思遠竟和小保姆滾在了一塊兒。
陶思遠本就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妻子開了汽車修理廠后,在家中待的時間越來越少,兩個女兒上學后,陶思遠越發寂寞。小保姆梨花是南鄉篤忠人,經不住陶思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逗,就和他上了床。那天,胡麗敏回家取東西,一開門,門竟在里面反鎖著,胡麗敏怒從膽邊生,把門踹開后,見倆人都是衣衫不整,先是問陶思遠還愿不愿意過,不愿意明天就離婚,陶思遠自然不肯離婚,跪在地上,請求胡麗敏饒恕,表示絕不再犯,并主動提出把梨花辭退。
日月穿梭。轉眼二十年過去了,陶思遠和胡麗敏的大女兒小陶紅也成了家。啥樣的種子結啥樣的瓜。成了家的小陶紅繼承了陶思遠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的性格,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家務活從來不做。剛開始,小陶紅的婆婆急著抱孫子不說啥,結果兩年過去了,小陶紅的肚子還是不見動靜,去鄭州不孕不育醫院一檢查,小陶紅竟然先天性子宮發育不良,這下婆婆就不愿意了。也怨小陶紅沒有眼色,不會見風使舵,照舊每天不上班就睡,想幾點起來就幾點起來,沙發上放的臟衣服堆成山也不拾掇,婆婆看不慣,倆人就干了起來。小陶紅的丈夫本就對小陶紅好吃懶做看不過眼,有一天因為早上開會沒衣服穿,就甩了她一耳光,這下可捅了馬蜂窩,小陶紅把自己的衣服一卷,說日子沒法過了,要離婚。小陶紅的婆婆原本就對小陶紅不能生育耿耿于懷,這下見小陶紅自己提了出來,正中下懷,就攛掇著兒子去離了婚。
胡麗敏看到小陶紅大包小包的回來,還以為女兒良心發現,給自己買的禮品,細問之下才得知在沒有和任何人商量的情況下就離了婚。胡麗敏本來血壓就高,一著急上火,頭就愈發的暈起來,話沒說完,就一頭栽倒在地。送到礦務局醫院,終因腦出血量大,搶救無效,不治身亡。
胡麗敏去世后,汽車修理廠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因為胡麗敏死的突然,汽車修理廠的賬目往來根本沒說,借出去的款項一筆也要不回來,欠人家錢的都擁上門來討要,陶思遠原本不善經營,在把欠人家的錢還清后,就以很低的價格把修理廠賣了。
胡麗敏在世時,陶思遠還心有顧忌。胡麗敏一死,陶思遠兜里有了錢,又沒人管了,可讓原本風流成性的他有了用武之地。本來他就對上班不感興趣,現在更是沒心思,干脆辦了停薪留職手續,沒事就和礦區的一幫閑漢下棋打牌。
陶思遠是個有錢就是娘的人,兜里有錢了,就無所顧忌,隨意揮霍,聽說在最鼎盛時期,每晚睡覺都有兩個女人相陪。
有多少錢能經得住這樣揮霍?不到兩年,賣汽車修理廠的錢就讓他揮霍一空,成了窮光蛋。于是,陶思遠就萌生出再娶一個老婆的念頭。陶思遠準備再婚的消息一放出去,這可讓礦區附近的幾個寡婦心里樂開了花。今天你來送米,明天她來送面,后天又有一個掂著酒肉來了,都希望能得到陶思遠的青睞。可時間一久,不是陶思遠嫌棄別人家境不好,不能讓他過上好日子,就是別人嫌棄陶思遠游手好閑,讓自己過不好,慢慢的來的就都不勤了。
幾經周折,陶思遠經人牽線認識了天池村的張水仙。張水仙比陶思遠大八歲,原在市農機公司上班,因為資產合并,工齡買斷,賦閑在家,張水仙的丈夫以前是個煤老板,三年前因肺癌去世,手里小有積蓄。倆人一見面,很快就如膠似漆,難分難舍。這倆人可謂是彎刀對著瓢切菜,兩個字——般配。陶思遠貪圖張水仙手里有錢,張水仙貪圖陶思遠相貌英俊,雖說已是五十出頭的人了,但一打扮還像四十歲左右。
聽說結婚的時候,他們還像年輕人一樣,花費五千多元去照了很昂貴的婚紗照。日子比樹葉都稠。時間長了,兩個人的感情也日漸淡漠,再加上倆人都不善打理生活,無端生出許多怨氣。那天中午,兩個人因吃飯問題又吵了幾句嘴,陶思遠摔門出去了,留下張水仙一個人在家里唉聲嘆氣。
下午兩點多,鄰居家的小毛嘴里啃著冰淇淋過來玩兒。小毛五六歲了,小毛的爸爸前兩年在井下出事故不在了,母親秀芝帶著他生活,因為幼兒園放假,他沒事就在這一片鄰居家轉著玩兒。
張水仙隨口問了小毛一句,小毛,你媽呢,上班了?小毛說,沒有,媽媽和你家的爺爺在家睡覺呢。這是爺爺給我錢買的冰淇淋。這下可是讓張水仙火上潑油。她立馬就跑到小毛家大聲踹門,讓陶思遠滾出來,惹得街坊四鄰都來觀看。陶思遠打開門,說來借個東西,說著撥開人群,把張水仙拉回了家。
張水仙也不是省油的燈,回家后依舊不依不饒,把陶思遠的臉抓了個稀巴爛,然后收拾東西走人了。
隨后,聽說陶思遠又找過兩個,但也都過不長。
二○○九年臨近年關,我回礦上我母親那兒,在俱樂部門口遇見陶思遠,隨口問道,過年的年貨辦咋樣了?陶思遠說,俺小青不讓管,說她自己辦。
回到家里,問及陶思遠的家事。母親才說,小青是陶思遠的二女兒,十六七歲,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上的是礦務局的技校,因在學校不好好學習,整天曠課,喝酒,打架,年前被學校辭退了,現在整天在社會上閑逛,真不知道陶思遠心里咋想的,有什么資格為人父親?女兒小小年紀,去哪兒給你掙錢過年?你身強力壯,賦閑在家,也真能坐得住。
二○一○年,我離開家鄉去了青海工作,也不知道陶思遠過得咋樣了。去年中秋節回家的時候,聽礦上人說陶思遠的二女兒陶青去了廣州,找了一個黑人男朋友,好幾年沒有回礦上了。
張水仙
嚴格意義上說,張水仙不是李莊子礦的人。張水仙是南鄉天池村人,是李莊子礦陶思遠的第二任妻子。
張水仙人可肉了,不僅長得肉,干活也肉。張水仙身高只有一米五,腰圍卻足有二尺八,已經五十多歲的人了,整天穿個花襯衣,燙個大爆炸頭,穿著像小拇指指甲蓋一樣細的三寸高跟鞋,走路屁股還一扭一扭的,整個一個老黃瓜刷綠漆的味道。看見她的人都為她捏一把汗,不知那細小的鞋跟能不能支撐得住她那肥碩的身子。
張水仙原來有工作,在市里的農機公司上班,后來因為資產合并,工齡買斷,賦閑在家。張水仙的丈夫雷西岳是個煤老板,手里很有幾個錢,在天池村是數得著的富裕人家,張水仙家半畝地的院子上下各五間的兩層小樓,家里養著兩條大狼狗,還雇有保姆打理家務,沒事的時候,張水仙就和村里的一幫閑人打打牌,聊聊天,日子過的很是悠閑。張水仙生有兩個兒子,大的叫大虎,小的叫二虎,兩個孩子相差兩歲。因為家里條件好,兩個兒子從小就是養尊處優的主兒,都是初中沒上到頭就不上了。孩子不上學了,張水仙也不著急,反正家里有的是錢。轉眼兩個兒子都二十出頭了,二十出頭的大虎二虎都不是省油的燈,整天出了酒店進歌廳,歌廳出來洗頭城,聽說最風光的時候,哥兒倆曾包過六個小姐,過著醉生夢死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整個就是一對兒花花公子,方圓十里八村的姑娘雖然羨慕他們家的日子,可對這樣一對兒活寶,也只有嘆氣的份兒。
也許是上天對他們家的嫉妒吧,在張水仙五十歲那年,她的丈夫雷西岳被查出患了肺癌,查出來時已是晚期,在鄭州一附院做過了手術,然后又是化療放療,錢花了十幾萬,但最后還是沒能留住雷西岳的命。沒了雷西岳,家里也就斷了經濟來源,雖然雷西岳臨死留下了一筆數目不小的錢,可多少錢經得住大虎二虎這對兒活寶這樣揮霍,再加上張水仙不善于理財,雖然家境寬裕,但因為只出不進,眼看著存折上的數字在一天天變小。就這樣又過了兩年,張水仙看這樣下去不行,就和兒子商議辭了保姆,并要求兩個兒子管好自己,不要整天在外面閑逛,還放出話讓人給兒子介紹對象,想以此來拴住兩個兒子的心,但大虎二虎的心早已野慣了,一時半會兒怎能收得住呢。過了沒有多久,一天,派出所人通知張水仙去,原來大兒子嫖娼被抓,罰款五千元。張水仙交了罰款,臉陰了好些天。還沒有過幾天太平日子,二兒子告訴她要兩萬塊錢,細問之下才知道,他在洗腳城認識了一個姑娘,比他大三歲,把人家搞大了肚子,又不想和人家結婚,人家不依,要他們家出血擺平這件事。張水仙無奈也只好認栽,從此,張水仙算徹底心涼。
那天是個周末,張水仙去市里買東西,在超市門口見到了多年不見的一個遠房表姐,倆人說起家里的情況,表姐就問張水仙愿意不愿意“再走一步”。“再走一步”,是豫西一帶的說法,就是喪偶的或者離異的愿不愿意再婚的意思。表姐還說,她手里剛好有一個“好茬”,是李莊子礦的,對方比張水仙還小八歲,老婆病逝,有兩個閨女,大女兒已出嫁,小女兒在上技校。張水仙心想再找一個也好,省的看著兩個兒子礙眼,就同意見見。誰知見到陶思遠就一見傾心。陶思遠中等身材,皮膚白皙,打眼一看,整個就是一個張豐毅,再加上一口普通話,儒雅又不失風度。張水仙在心里默默念叨:“可真是貌比潘安,跟這樣的人睡上一夜也不枉活一世。”陶思遠貪圖張水仙手里有錢,張水仙貪圖陶思遠相貌英俊,很快倆人就如膠似漆。
一周后,張水仙提議去拍套婚紗照,因為不用陶思遠出錢,陶思遠毫不猶豫地就答應了。拍過婚紗照,張水仙就搬到陶思遠家住了。
大虎二虎怕母親把家當都給了陶思遠,就說他們做生意需要本錢,另外不回家住,留著空房也沒意思,還不如把房子賣了。張水仙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于是他們放出賣房的口風。不幾天來看房的人就絡繹不絕,這時大虎又動開了歪心思,如果賣兩次不是能得到更多的錢嗎?給母親及弟弟一說,三個人一拍即合。張水仙心想,反正自己出去就不打算再回來了,一女嫁兩家,就讓買房人狗咬狗吧。大虎先和篤忠一個叫左喜來的人談好價錢,以十三萬的價格將房子并家具賣給了左家,房款一次付清,約定一個月后將房子交付左家。過了兩天,二虎又和本村一個叫張大成的達成協議,以十二萬的價格又將房子賣給了張大成。大虎二虎給兩家買房人的一家是地契和合同,一家是村委開的證明和合同,因為都是鄉里鄉親的,村里人絲毫沒有懷疑。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在一天夜里,張水仙娘兒仨突然都不見了,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買他們家房的左喜來、張大成兩家人知道被騙后,告到法院,但因遲遲找不到賣家,至今還沒有結案。
…… ……
再說張水仙到了陶思遠家后,重活累活搶著干,為了拴住陶思遠的心,張水仙變著法兒改善生活,今天買魚明天買雞,每頓吃飯至少都是四菜一湯,頓頓不離酒,晚上吃過飯,張水仙等陶思遠洗過腳后,還會給他按摩半小時,把陶思遠伺候的服服帖帖,沒事哼著小曲,很是愜意。可是好景不長,陶思遠就故態復萌了。陶思遠原本就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生性風流,再加上張水仙年老色衰,豈能拴得住他的心,于是,就趁著張水仙不注意,又勾搭上了別的女人。
那天,陶思遠和張水仙因中午吃飯問題吵了幾句,陶思遠就借故摔門而去。陶思遠出去后,就去了秀芝家,秀芝是他新掛上的,秀芝是個寡婦,丈夫前兩年在井下出事故不在了,不知怎么就和陶思遠勾搭上了。陶思遠到秀芝家后,給秀芝五六歲的兒子小毛掏了十塊錢,讓他上街去買冰淇淋。可誰知小毛買了冰淇淋后竟跑到他家去了,張水仙問小毛,你媽呢?小毛說,媽媽和你家的爺爺在家睡覺。
于是,引來張水仙上門捉奸。
張水仙原本不是省油的燈,見自己如此低三下四為家付出,換來的竟是陶思遠的背叛,就抓破了陶思遠的臉,收拾東西去了在信陽的妹妹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張水仙的兒子大虎把自己分的那份錢揮霍一空后,去了鄭州,聽說干一些沒本的生意。二○一一年,因搶劫儲蓄所,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五年。手里有了錢,二虎在他人引誘下染上了吸毒,吸毒容易戒毒難,縱有萬貫也枉然,去年我回家的時候,聽礦上人說二虎被送去強制戒毒了,至今沒有消息。
兩個兒子成了這樣,大概是張水仙沒有想到的吧?
趙紅艷
趙紅艷是李莊子礦最漂亮的女人。
趙紅艷在李莊子礦辦公室從事文秘工作,說是文秘,主要也就是通知個會議、傳送個文件啥的,領導簽發的文件通知某個部門來取走,工作很體面,也不是很忙。
我剛到辦公室時,在辦公室當通訊員。辦公室的通訊員和部隊上的通訊員有點兒相似,主要是為領導服務,如給領導打掃個辦公室,送個報紙、文件啥的,領導個人有的私事,像去醫院開個藥啥的也讓通訊員辦理,當然前提是領導已經跟醫院院長打過招呼,到醫院直接找院長就是。因為經常在領導面前走動,有時候去醫院找院長開藥,院長也會隨口問一句,小王要啥不要?需要啥說一聲。偶爾,我也會搭順風車開上幾盒常用的感冒藥和金嗓子一類的。
當通訊員,一般是上午忙一些,像打掃領導辦公室、送報紙啥的都在上午,下午基本沒啥事。沒事的時候,我就坐在辦公室里翻翻報紙、看看畫報,有時候干脆什么也不看,就窩在辦公室西邊的沙發上看趙紅艷織毛衣。趙紅艷當時三十四五歲,正是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候。
趙紅艷的手很巧,什么毛衣都會織,任何一款花型,只要她看過,就能織出來。那天,趙紅艷織毛衣的時候,一縷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剛好照在她的身上,那一刻,趙紅艷浴在霞光里,越發顯得美麗。她發現我在看她,抬起頭朝我笑笑,我就像做錯了一件什么事,立時不好意思地勾下頭,裝著在看別處。
有一次,我又在看趙紅艷織毛衣,趙紅艷又是笑笑,她放下手中的毛衣走過來,說,小王,你喜歡趙姨,對不?我羞紅了臉,答非所問地說,趙姨的手真巧,將來我也要找趙姨這么手巧的女人做老婆。
趙紅艷咯咯地笑,想找手巧的老婆呀,那就看你努力不努力了。在辦公室干,只有能寫材料,才會有出息。你還年輕,沒事要多看一些報紙,還有李主任他們寫的材料,看得多了,就會吃透上面的精神。你只有有出息了,漂亮手巧的女孩才會嫁給你。趙紅艷又說,咱辦公室的林峰,你知道嗎?因為能寫材料,去年調到了礦務局,以前是給礦長寫講話,現在是給局長寫報告,聽說剛提了秘書科科長。
那我家馮叔呢?也會寫材料嗎?馮叔是趙紅艷的丈夫,在礦務局運銷處當科長。趙紅艷立即收斂起了臉上的笑容,說,他是個大草包,不學無術,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
趙姨那么漂亮,手又那么巧,怎么嫁了一個大草包呢?我想問,但沒敢。趙紅艷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腦袋,說,你還小,好多事你不懂,大了你就明白了。說完,就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繼續織毛衣。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趙紅艷不再在辦公室織毛衣了。每天來到辦公室后,不是抹桌子就是提水,這些以前都是我的活兒。閑下來的時候,她就端一杯水,直直地看著窗外,有時候,一站就是大半天。
有好幾天不見趙紅艷來上班了。
那天,我送過報紙后,來到文印室,聽文印室的張姐正在跟李姐說趙紅艷家里的事,說趙紅艷的丈夫老馮在外面又有了人,說那天老馮趁趙紅艷不在家的時候和那女的在家鬼混,被回去取東西的趙紅艷抓了個現行。趙紅艷甩了那女的一巴掌,老馮抓住趙紅艷的手讓那女的趕緊跑,卻不想那女挨了一巴掌后不僅不跑,反而趁機在趙紅艷臉上抓了幾道子,趙紅艷的臉頓時花了。趙紅艷破了相,這幾天在家休息。
我回到通訊員的小辦公室(小辦公室在大辦公室里間),咋就想不明白,趙紅艷那么漂亮,怎么就拴不住丈夫的心呢,難道男人真的都是些喜新厭舊的動物嗎?
又過了半個月,趙紅艷上班了,還像以前那樣平靜,只是不再和人說笑。沒事的時候,她還是端一杯水,直直地看著窗外,好半天也不喝上一口。因為沒有了趙紅艷的笑聲,大伙兒感到很壓抑,沒事的時候也都不往辦公室去。我在小辦公室閑得無聊,從里面出來,看趙紅艷站在窗前像一尊雕像,瞅一眼,也溜了出去。來到文印室,見小車班的司機張輝、李云龍、大馬猴都在這里,以前他們可是辦公室的常客呀。我悄悄地走進去,聽見張姐正在說趙紅艷,說趙紅艷和老馮提出離婚,老馮不離,你知道老馮為啥不離?老馮馬上就要提副處長了,在這關鍵時刻,當然不離了。
…… ……
時間一天天過去,趙紅艷又恢復了以前愛說愛笑的性格。大家都認為,趙紅艷的家庭危機已經過去,卻不知又一場更大的危機向趙紅艷逼來。一個月后的一天,主任突然在會上宣布,因工作需要,趙紅艷調檔案室工作。
大凡在機關干過的人都知道,這明顯是被貶。檔案室、文印室雖說都屬于辦公室管,辦公室的整天在領導面前晃悠,既清閑又體面,檔案室雖說也清閑,但就像冷宮。檔案室不在行政樓,在北樓頂樓,除了偶爾有人去查個資料啥的,平時連一只耗子都很難見到。后來聽礦上一個消息靈通人士透漏,礦上某主要領導早就垂涎于趙紅艷的美貌,以前礙著他老公在運銷處工作,不敢下手,聽說了趙紅艷家里的事,那天,趁趙紅艷去送文件的時候,就抱住了她,趙紅艷甩了領導一個耳光,隨后又把領導辦公桌上的茶杯摔了。
趙紅艷被貶到檔案室,顯然是沒有依從領導。從此,礦上的人開始佩服趙紅艷。就在這事過去一年多以后,趙紅艷又攤上了一件事,趙紅艷和礦采煤隊的易木林好上了,并且被易木林的老婆堵在了易木林的宿舍里。易木林的老婆在鄉下,怎么會知道這件事呢?聽人說,是一個開小車的人把他接來的。
易木林的老婆把趙紅艷的紅內褲掛在了礦機關院門口的那棵槐樹杈上,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事是真的。
那天,在文印室,聽小車班的幾個司機又說起趙紅艷,這趙紅艷也怪,礦長和她好她不干,竟和一個下煤窯的好,也太沒檔次了。李姐說,你們知道啥?這個易木林不是普通下煤窯的,是技術員,礦大畢業的。易木林和老婆是訂的娃娃親,易木林的岳父在村里是村主任,當初,易木林剛考上大學時,易木林的老丈人怕他出去上學后變心,就非要上學前把婚事辦了,易木林硬是扭著沒辦,易木林畢業后想和村主任的女兒退婚,易木林的父母不讓,說人家等你了幾年,做人不能沒良心。李姐還說,易木林他老婆和易木林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人。
感情上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敢恨敢愛,這才是趙紅艷。張姐接過來說。后來聽說,捉奸一幕是趙紅艷的丈夫老馮親自策劃的。那時,老馮在礦務局運銷處副處長的位置上已坐了一年。再后來,聽說離婚后的趙紅艷辭職去了廣東。又過了兩年,聽說易木林考上了研究生,研究生畢業后去了貴州一家煤礦。
去年春節我從青海回家探親時,聽人說,礦上有人去海南旅游,看到兩個人很像趙紅艷和易木林。
但愿吧,我年少時的偶像趙紅艷有個好的結局。
柳不惠
柳不惠不叫柳不惠,柳不惠是李莊子礦機電隊柳云龍的綽號。
柳云龍是機電隊的壓風機司機。柳云龍不僅是個壓風機司機,還是李莊子礦小有名氣的礦山詩人,寫什么“礦工/身上背著大山/腳下踩著礫巖/心中裝著父母的叮囑/耳邊回響妻兒的期盼……”一類的詩歌。在上世紀九十年代,《煤炭報》和《礦工報》上都發表過他的詩作。二○○○年,柳云龍還自費印了幾盒名片和一本個人詩集的小冊子。名片上印的是“河南煤礦作家協會會員、豫西煤礦作協理事、李莊子礦文學創作協會副秘書長、礦山詩人柳云龍。”“柳云龍”三個字是從網上下載的米芾字體,很是唬人。柳云龍出門,總愛背個仿牛皮的公文包,公文包里裝著名片和他的詩集,見了一些喜愛文學的女青年,總是搶著給人家題詞送書,題詞通常是“請某某文友雅正”之類,某某,是女文青的名字,下面是柳云龍的簽名。
因為都是礦區文藝圈里的,馬欣超、高偉我們常和柳云龍開玩笑,說他重色輕友,見了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就兩眼放光,標準色狼一個。馬欣超還說,古時有個很著名的文人柳下惠坐懷不亂,我看你柳云龍不要說坐懷,就是一個女人從你身邊走過心就亂了。柳云龍笑笑說,作為一個正常的男人,如果美女坐到你懷里,你心不亂的話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你有病,你陽痿。人者,食色性也,喜歡年輕漂亮的異性是正常現象,就像人餓了要吃飯渴了要喝水一樣。聽了柳云龍的謬論,高偉說,你也別叫柳云龍了,干脆改名“柳不惠”算了。柳不惠,這綽號好啊,柳云龍笑納。
從此,在礦區文藝圈,柳云龍就有了“柳不惠”的昵稱。
因為經常在報刊上看到柳云龍的大作,所以柳云龍走到哪兒都成了女文青追逐的對象,鶯聲燕語,讓幫忙修改發表作品什么的,柳云龍都滿口答應。那天,市作協開會,散會后搞聚餐,還沒到結束,柳云龍就不見了,同時不見的還有市水利局的一個叫劉燕的女孩。我們都以為柳云龍喝多了,提前溜號了,沒想到他和劉燕在一起。
過了好長時間,柳云龍才告訴我,那天,他和那個叫劉燕的女孩聊得火熱,沒等聚會結束,他們就相約去開了賓館。柳云龍說,沒想到,這次竟惹出麻煩了。上床前柳云龍也沒想那么多,結果事后,竟發現劉燕還是個處女。柳云龍說,當時我就蒙了。柳云龍說,劉燕穿好衣服后,羞澀地說,龍哥,我把第一次給了你,你得娶我。
柳云龍說,我的頭一下子大了,你知道的,我都有孩子了,怎么再和她結婚。
我說,你玩都玩了,怎么不可以?隨后我又問道,你最后怎么擺平了這件事。
柳云龍說,當時我確實是蒙了,但冷靜一想,男歡女愛是兩個人的事,難道還告我強奸不成。柳云龍說,我先去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后,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銀行卡,就是綠色的郵政的那張,里面有五千元,說,劉燕,你是個好女孩,這是我寫作這么多年的稿費,還有我賣詩集的錢都在這里,有五千多塊,我只有這么多了。
我問,那丫頭要了沒有?這可是你全部的私房錢啊。
柳云龍搖搖頭。隨后慢慢說道,劉燕站了起來,把銀行卡往我身上一摔,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喜歡你的文采,敬佩你的為人,原以為你是個敢作敢當的大丈夫,原來竟是個偽君子真小人,我恨你,說著她轉身跑了,以后就再沒有見過。后來,我專門問過市環保局的小薇,小薇說她辭職了。
這是個好姑娘呀,柳云龍喃喃地說道。
我冷笑一聲,你把人家干了,況且還是個處女,人家沒要你一分錢,肯定是好姑娘了。
從那以后,柳云龍確實老實了一些。
大概過了一年多,柳云龍的毛病又犯了。那天,礦務局工會在榕花建國賓館二樓舉行慶祝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表六十周年座談會,會議結束后,照例是聚餐,工會主席、副主席輪流給基層的文藝愛好者們敬酒。等輪到我們這一桌時,柳云龍又不見了,我當時心里還想,這小子不會又去泡女文青了吧?
第二天,我見了柳云龍,就問他昨天是不是又去泡女文青了?
柳云龍搖搖頭。
又過了半年多后的一天下午,我剛下班回到家里,柳云龍打電話,約我出去坐坐,我去了,在一家小酒店里,我看到柳云龍一臉憂傷。我開玩笑地說,今天怎么了,大詩人又被哪個女文青給涮了?柳云龍喝下一高腳杯酒,說,今天你兄弟我栽了。我問他怎么回事?他說,你還記得礦務局工會那次座談會嗎?我點點頭,說,那次你不是提前溜號了嗎。柳云龍又喝下一杯酒,說,那次,我本來是掛上了電力公司一個叫李淑珍的女孩。
李淑珍,就是那個剪個幸子頭眼睛大大的姑娘?
柳云龍點點頭。說,那姑娘大大咧咧的,一看就是很容易被人哄上床的那種。那天,我沒怎么費勁,就掛上了她。咱們喝酒的地方在一樓,飯前,我就去樓上開了一個房間,約定了時間。那天,我剛一進房間,李淑珍就把我抱住了,你知道的,那天剛開始我喝的有點兒猛,有些上頭,口干得厲害,我說我喝點兒水,等我喝過水回過頭來,你猜咋地?
我說咋地?
柳云龍說,等我喝了半瓶純凈水,一回頭,只見李淑珍竟脫得光光的蓋在被子里。醉眼迷離中,我仿佛看到了劉燕那雙噴火的眼睛,于是,我就沖著李淑珍吼道:“滾,你又想來誘惑我!”李淑珍匆忙穿上衣服,連頭發都沒顧得上攏兩下,就沖出了門。
我說,你勇于懸崖勒馬回頭是岸,好事呀。
柳云龍又仰脖喝下一口酒。說,那事時間不長,李淑珍就結了婚,對象是張莊子礦采煤隊的技術員。今天下午,我閑得實在無聊,就想起了李淑珍,我給她打電話,約她出來喝茶,她倒真出來了。
我說,出來好啊,重溫鴛夢,上次沒做,這次繼續呀。
柳云龍長嘆一聲,晚了。我問,怎么晚了?
柳云龍夾了一口菜,說,我們喝了一會兒茶,我就說去開房。
李淑珍說,龍哥,你別,別,你開了我也不會去的。李淑珍喝了口茶。慢慢說道,龍哥,我喜歡你,那次,我倒是真的準備把我送給你,結果你沒要。你如果真的要了我,還真的沒事,但你沒要,現在就不行了,你知道的,一個女人如果和一個男人有了那種關系,一次和一百次是沒啥區別的。但現在,真的不行了,我已經成家了,我丈夫對我很好,我不能對不起他。說完,留下一個美麗的背影揚長而去。
那一晚,我們都喝多了,連怎樣回到家的都不知道。
李大彪
一
李大彪是江蘇省睢寧縣邱集人,一九四八年參加革命。一九五九年二月從濟南軍區鄭州警備區招待所副所長位置上退役,退役時為上尉銜副營(科)級。其時,朝鮮戰爭剛結束沒幾年,國內經濟百廢待興,為了適應新中國發展的需要,洛陽地區在豫西平老四小煤窯鴻慶窯的基礎上正式成立李莊子煤礦。因為新井建設需要大量人才,組織上就把李大彪安排到李莊子礦。時任李莊子礦黨總支書記的劉大柱看李大彪當過招待所副所長,就讓他專業對口去食堂當了副主任。
食堂在礦機關院東邊的山坡下,那天,政工組的副組長杜天喜領著提著鋪蓋卷的李大彪到食堂報到時,看見一只瘦狗正蹺著一條后腿在食堂門前煤堆上撒尿,看見他們過來,那狗竟不慌不忙地繼續尿著,直到尿完才抖了抖那玩意兒揚長而去。杜天喜讓食堂主任張解放把大伙兒召集起來,把李大彪做了簡短的介紹,說這是新來的副主任,今后就要和大家伙兒一塊兒工作了,希望支持李主任的工作,張解放也表了態 ,然后是李大彪自我介紹。李大彪站起,立正,很軍人的樣子給大伙兒敬了一圈兒禮,并說了以后請大家關照的客套話,就算正式上任了。
那時候,食堂實行的是供給制,礦上多少工人,國家每月根據井下、井下輔助、地面、機關不同工種的人數,供應相應的糧食,礦上自己印制糧票和菜票,肉類蛋類蔬菜食堂自己采購,那時候,不要說食堂的主任,就是食堂里一般的炊事員走在街上,礦上的職工見了都是笑臉相迎。
在食堂,李大彪主要負責炊事組,這是張解放給他分的工,張解放則主要負責后勤和財務。關于分工問題,李大彪毫無怨言。沒事的時候,就來到廚房,看到大伙兒在切菜,袖子一捋,拿起刀就切。有時候看到做飯的忙不過來,圍裙一扎就頂了上去,沒多久,大家伙兒都很喜歡這個沒有一點兒官架子的副主任。李大彪在日記中寫道:干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我喜歡我的工作。
到礦上安定住以后,李大彪就把老婆也從睢寧鄉下接到了礦上,李大彪的老婆是李大彪以前在鄉下娶的,那時已經給他生了建國、援朝、幸福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那時候,國家還沒有農轉非的政策,對家屬從農村到煤礦管得也不是很嚴,到礦上后,礦黨總支書記劉大柱就給運銷科打了電話,讓李大彪的老婆翠翠到煤場當臨時工撿矸石,每月十二塊錢工資,平均每天四毛。翠翠在煤場干了兩個月,看到有些頭臉的職工家屬都調了工作,有的調到了礦上的茶爐房,有的調到了運銷科的磅房,就回到家里給李大彪嘀咕,說想調工作,要不就到食堂干臨時工都行。
李大彪一聽就火上心頭,拽住老婆就要打,國家每月給你男人發四十多塊錢哩!給你發十幾塊錢!你還不知足,過去給地主干,你能月月掙這么多錢?現在吃的是純糧食,孩子晚上寫作業還點電燈,過去地主都點油燈!你還不知足?你再說調工作我就揍你!翠翠一見李大彪揚起碗口大的拳頭,嚇得連忙告饒,再也不敢提調工作的事了。
翠翠這次沒挨到身上,但時隔不久,李大彪還是狠狠揍了翠翠一頓。
那時候,礦上的職工都在食堂吃飯,就連一些家在礦上的開伙的也很少,就是開伙,也是做一些簡單的飯菜,熬一些粥,煮個面條啥的,忙的時候,有時候就讓孩子端著鍋去食堂買飯買菜,饅頭肯定是不蒸的,全都是去食堂買,食堂的饅頭蒸的又大又暄。那天,翠翠讓兒子建國去食堂買饅頭,建國拿著饃筐就蹦蹦跳跳地去了。建國看到炊事員大劉在賣飯,就叫了一聲大劉叔叔,然后眨巴眨巴眼睛,遞上一斤糧票,那時候,饅頭都是二兩一個,大劉沒吭聲就給建國的饃筐里放了八個饅頭,不想這一幕卻被剛進來的李大彪看得真真切切,李大彪問大劉,剛才李建國給了多少糧票,大劉結結巴巴地說,二斤,二斤。李大彪說,二斤,你給他了幾個饅頭?大劉說八個八個。李大彪說,那怎么不找給他糧票呀?大劉連忙說,忘了忘了,說著就要找給建國糧票。李大彪說,別找了,說著從建國的饃筐里又拿出了三個饅頭放在食堂的饃堆上,然后狠狠地瞪了建國一眼。建國嚇得掉頭就跑。
下班回到家里,李大彪拉住老婆就揍。李大彪是當兵的,揍人揍得兇,打得老婆臉都變色了,央告說,建國他爹呀,你別往我腿上打,你打我腿我明天就沒法出門了,我明天還要上班呢!李大彪卻越發狠打,說,我稀罕你上班!你把我的臉都丟完了!三個孩子看見媽被爹打得在地上翻滾,嚇得都哭。翠翠又央告李大彪,建國他爹呀,我再不敢了呀!明天我還給國家撿矸石哩,你別打了呀!李大彪這才不發狠打了,又踢了兩腳,罷了手,說,都記住,誰要再敢到食堂多拿一個饅頭,我就打死他!
第二天,李大彪在早會上又讓大劉做了檢查才算罷休。把大劉氣得直罵娘。
二
時間很快到了一九六六年,“五一六”后,革命運動風起云涌,李莊子礦像全國各地一樣,也成立了革命職工造反司令部,礦黨總支書記劉大柱等礦上的領導都被戴上了高帽子批斗,后來,不知聽誰說,李大彪曾當過國民黨兵,是被俘后才參加的解放軍。造反派就把李大彪也抓了起來,讓他交代殺過多少解放軍?李大彪說他是四八年六月被王耀武的部隊抓的丁,剛當兵不到兩個月,濟南戰役就打響了,后就投了解放軍,因為是被抓的丁,戰場上都是槍口抬高一寸,相反在淮海戰役中,因為作戰勇敢,還榮立個人三等功一次,并被提拔為排長。造反派不相信,就給他寫大字報,戴高帽子游街,還開批斗會。這一切,李大彪都默默承受了下來。
后來,食堂主任張解放因經濟問題被撤了職,大家都以為,這次主任肯定是李大彪的了,沒想到大劉竟被提拔了起來,當了主任,主持全面工作。大家就想,李大彪是不是真的有問題,要不為啥平時怎么那么積極,那一次,因為多給他孩子三個饅頭,一向不發脾氣的他竟在職工大會上大發雷霆。要不就是犯了男女作風方面的錯誤,李大彪雖說不大管事,但食堂經常要雇一些臨時工來幫忙的,有的是附近農村的女人,也有的是單位職工的家屬,李大彪要利用職權睡一兩個還是容易的,否則為啥不讓老婆來食堂干呢,這不是欲蓋彌彰是什么?看起來,組織上還是清明的。
主任沒當成,李大彪整天陰沉著臉,翠翠知道男人心里憋屈,就想對男人好一些,盡力想法寬慰他。翠翠生完老三幸福后就得了婦科病,一行房事就痛,李大彪通常都是兩三個月才能挨上一次。李大彪當時正是壯年,長期不弄那事使他很難受。這一晚,翠翠洗了身子,早早就睡到床上,對李大彪說,建國他爹,我的病好了,你想弄就弄吧。李大彪就上去了。因為心里窩憋,李大彪弄那事時簡直有點兒惡狠狠的,弄得很重。完事之后,他渾身舒坦地睡去。卻不想半夜被翠翠的抽泣聲驚醒。只見翠翠把枕頭頂在小肚子上,疼得渾身直流汗。李大彪才知道老婆的病并沒有好,她是在哄騙他。李大彪手忙腳亂地給翠翠拿來止疼片和開水,心里痛罵自己畜生!
到此,李大彪還算一個好人,至少還算一個有良知的人。但是,人是會變的,李大彪也不例外。
三
給李大彪帶來轉機的是礦黨委書記魯子奇。一九八四年三月,經省委批準,礦務局由副廳級升格為正廳級單位,水漲船高,下屬各礦也由副處級單位升為正處級單位。升格后的李莊子礦黨總支也改為李莊子礦黨委。
新任李莊子礦黨委書記叫魯子奇,魯子奇也是李莊子礦的第一任黨委書記。魯子奇此前在礦務局黨委宣傳部當副部長,這次空降成了正兒八經的正處級。魯子奇到李莊子礦后,最初沒有想到提拔李大彪,提拔李大彪純屬偶然。
原本,李莊子礦黨總支書記劉大柱調走后,應該由礦長馬富國接替書記,卻沒想到空降個魯子奇堵了他的路。那時候,煤礦還沒有實行礦長負責制,礦上的產量任務啥的礦務局都是照的書記的頭,干部選拔更是書記說了算,礦長只有在書記領導下組織生產的權力,于是,馬富國心里就很窩火。因為窩火,馬富國就時不時地給魯子奇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難題。
馬富國是個“老煤礦”,他一參加工作就在李莊子礦,至此已在李莊子礦干了二十多年,從一個井下挖煤工一步一步“熬”到礦長這個位置,馬富國自有他的過人之處。因為礦上大部分區隊長都是馬富國提起來的,馬富國心里不舒服,下面的一群中層干部都跟著老馬在背后使壞,當面一套背后一套,弄得魯子奇很被動,于是魯子奇就想動動干部,動干部也是煤礦新上任領導的“第一把火”。
魯子奇上任前,他的好朋友,在礦工報社當副總編的李建興就曾給他出過主意,關鍵部位要害崗位一定得是自己的人。哪些是自己人呢?李建興說,首先是以前郁郁不得志的人,以前不得志,現在你把他提起來了,他不得一輩子對你感恩戴德?于是,魯子奇就讓組織部長把全礦的干部名冊和檔案拿過來,當看到李大彪在食堂副主任位置上一干就是二十年時,魯子奇就用鉛筆在李大彪的名字上畫了個圈。隨后,就讓秘書小齊把李大彪叫來,他要跟這個當過“解放戰士”的副主任談談。
當時李大彪正束著圍裙在食堂切菜,見書記的秘書來叫,慌忙把圍裙解掉,連手上的油污都沒顧得洗就來了,魯子奇一看李大彪滿是油污的手就笑了,指著對面的椅子讓他坐,李大彪紅著臉趔趄著半個屁股坐下。看到李大彪這個樣子,魯子奇就覺得李大彪這個人還是蠻老實的,肯定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這點,魯子奇還是比較相信自己的眼光的。于是,魯子奇就決定啟用李大彪。
魯子奇是個很果斷的人。和李大彪隨意聊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就說,老李啊,你在食堂當主任年頭不少了吧?李大彪說,再有兩個月就整二十四年了。魯子奇說,你是個老同志,也是個老革命,以后還要多擔點兒責任嘛。一席話,說的李大彪頓時兩眼酸酸的,恨不得馬上趴下來給魯子奇磕個頭。魯子奇讓他坐下,說,這個情況你先別擴散,自己知道就行。
李大彪這才激動起來了,好半天才艱澀地說,魯書記,您能這樣看待我,我,我一定好好干,好好干,不辜負您的期望。
魯子奇擺擺手,讓李大彪回去。
李大彪結結巴巴地說,魯書記,我回,回了……
看著李大彪退著走出辦公室,魯子奇又笑了,他感覺到,用這個李大彪還真用對了,他要的不就是李大彪發自內心的感激涕零嗎?
走出魯子奇的辦公室,李大彪才感到渾身有些虛脫。他用手一摸脊背,衣服都濕透了。回到食堂,李大彪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半個月后,礦黨委的任命通知下了,竟然任命李大彪為李莊子礦黨委辦公室主任。
四
李大彪是個實在人,到機關后,事無巨細都親自去做,有時候就連給魯子奇提開水、送報紙都親自而為。剛開始幾天,魯子奇不說話,等第五天頭上,魯子奇發火了,你一個黨委辦公室主任每天就干些提水送報紙的活兒嗎?
李大彪愣住了,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錯了。
魯子奇說,我提個黨委辦公室主任,如果整天讓干提水送報紙,我要一個通訊員就行了,老李,你說你這人哪,怎么說呢?李大彪嚅嚅地說,魯書記,你對我的好我知道,我怕手下人干不好。
魯子奇望著李大彪那張憨厚淳樸的臉,說,老李啊老李,咱們今天推心置腹地說,我對你咋樣?李大彪連連點頭,魯書記您對我恩重如山,恩重如山。魯子奇停頓了一下,說,攤開了說吧,我既然決定要用你,以后我就要跟你推心置腹,你呢,也要聽我的。你現在要做的事,就是要協助我想辦法把那匹“老馬”弄走,你在礦上也這么多年了,看看那“老馬”有啥把柄沒有,像貪污呀,受賄呀,挪用公款啥的,如果有,寫封匿名信給我告他。
李大彪停了好半天,才期期艾艾地說,馬礦長,不,老馬那人,還真的沒有聽說過什么,就是聽說老馬愛抽煙,抽煙不買煙,他讓辦公室給他買,不掏錢還凈抽好煙,抽紅梅,五塊五一盒,一天至少兩盒,魯書記,你看這個可以嗎?
魯子奇說,這事太小,弄不動他,要大的。
李大彪說,說貪錢呢,他真不貪,他的大兒子在地區里給領導當秘書,整天跟著專員、書記下基層。他二兒子前些年在礦務局倒騰點兒煤礦井下用的材料物資,現在在洛陽里開了家公司,手里肯定不缺錢。對了,聽說他前些年和礦總機室的花麗萍關系好,還被人摁住過屁股。魯子奇來了興趣,說好匹老馬,還真是愛吃嫩草?現在呢,那個花麗萍呢?
李大彪說,現在花麗萍不上班了,聽說她和他老公鬧離婚,有一年多不上班了。魯子奇又一想,人都這么長時間不上班了,就是還在,人家提起褲子不認賬,你能怎地?罷罷罷,你再想想還有啥大事?于是李大彪就坐下來琢磨老馬的大事。
五
時間一天天過去,轉眼到了一九八七年,魯子奇和馬富國硬是擰著干完了一個“解放戰爭”。這期間,煤礦已推行了礦長負責制,也就是說,馬富國成了名符其實的行政一把手,只是魯子奇還牢牢把持著干部任用的大權不放。馬富國雖然是礦長,但想提干部,沒有魯子奇的同意也提不成。后來,魯子奇和馬富國終于達成了默契,你提我也提,你提一個我提一個。
促使馬富國退出李莊子礦歷史舞臺的是一采隊隊長晚來。晚來和馬富國都是豫東駐馬店人。晚來是馬富國一手提拔起來的,用晚來的話說,自己是馬富國的嫡系、鐵桿。馬富國也把晚來當做自己人,每年的評先或者農輪工轉正啥的,一采隊也總是比別人得的甜頭多。找找老領導,多弄幾個指標小菜一碟。這一點,馬富國也很佩服晚來,能時刻想著手下,為部下謀福利,馬富國仿佛從晚來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晚來每次找他,他從沒有擱下過。
一九八八年的一天,馬富國剛準備下井,就接到辦公室的電話,說礦務局孫書記有事,讓他到礦務局去一下。馬富國到了礦務局,礦務局紀委副書記李小七向他通報了一采隊隊長晚來等幾個中層干部收受賄賂、倒賣農輪工轉正指標被檢察院逮捕的事,僅晚來一個人就倒賣轉正指標二十四個,收受賄賂合計十六萬多元,并說據晚來交代,多余的指標都是經他手特批的。聽到這兒,馬富國一下子蒙了。連最后怎樣走出紀委辦公室的大門的都不知道。
后來,馬富國就病了,住進了醫院,礦上不論誰去看他,他都不讓進門。再后來,出院后,他就向礦務局打了報告,提前退休了。
馬富國退休后,魯子奇就書記礦長一肩挑了。半年后,李大彪因為舉報有功,被提拔為礦黨委委員兼黨委辦公室主任,內部享受副處級待遇。李大彪也算功成名就了。一九九○年新年過后,李大彪離休了。離休后的李大彪沒事就去俱樂部和一幫退休的老頭們打牌,偶爾閑下來的時候,李大彪也會想起馬富國。他就罵,當了一輩子好人,臨退了,怎么讓狗血蒙了頭。
李大彪是罵馬富國?還是罵自己呢?
梅紅竹
梅紅竹是洛寧梅村人,梅紅竹姊妹三個,梅紅竹是老三。一九八八年,梅紅竹的父親退休那年,梅紅竹二十歲,那時,梅紅竹的兩個姐姐都已經出嫁,父親退休,梅紅竹就接了班。梅紅竹來李莊子礦前在老家也處過一個對象,對象姓田,是梅村西十里桃村的,對象談了三年,因為來礦上接班當工人,就和家里的對象分手了。
梅紅竹來礦后被分配在礦職工食堂做飯賣飯,來礦前,梅紅竹本以為能分配在車間當工人,沒想到參加工作后竟然是個做飯的,梅紅竹心里十分失落。但不久,她的失落感被一種甜蜜感所代替,原因是她發現在她賣飯時經常會遇到一個個子高高、臉龐俊朗,大約二十三四歲的青年對她十分關注,每次買飯都會盯住她看,剛開始她不在意,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去俱樂部還書,路過籃球場的時候,竟意外發現經常去她賣飯窗口買飯的竟然是礦籃球隊的七號,球場上的七號上穿紅背心,下穿白短褲,英姿勃發,十分瀟灑。雖然是夏天,但隊員們腳上卻一律穿著長筒襪和白球鞋,梅紅竹看了一會兒,簡直看呆了。生活中的七號白凈的臉龐,靦腆儒雅,但在籃球場上卻是意氣風發,所向無敵,特別是他扣籃的動作更是絕了,每投進一個球,都贏得旁邊看球的一片叫好聲。七號發現場外的梅紅竹,更是平添更多精神,于是,他在又一次接住球后,沒有忙著先投,而是在跳起后玩兒了個漂亮的手花,那球隨著他雙手的轉動好似粘在了手上,好一會兒, 七號才慢慢把球扣進球籃,好像電影上的慢動作。
那一天,梅紅竹忘了去圖書館還書。等她想起去還書時,圖書館已經下了班。從此后,七號在籃球場的勃勃英姿深深印在了梅紅竹的腦海中。特別是七號扣球那一幕,直到過去好多年了,還時常在梅紅竹的夢中出現。
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煤礦屬于計劃經濟,吃喝不愁,因為效益好,很多煤礦根據主要領導的喜好,都成立有自己的球隊和劇團等。當時,李莊子礦的馬礦長和工會的孫主席都是球迷,因此,李莊子礦就在全省范圍內選拔隊員,工資和礦上職工一樣,球隊的主力隊員如果想把工作關系辦到礦上,礦領導一句話就辦了,不像現在進個人這樣難。當時李莊子礦籃球隊有好幾個都是從省體校挖來的。那時候,隊員們除了五一、十一、元旦等節假日組織參加礦務局的比賽外,平時礦長、主席有空,也會帶上球隊去兄弟礦交流交流。
在籃球場見識過七號的風采后,梅紅竹有一段時間經常往俱樂部跑,看到有七號在打球,就像胸腔里藏了二十五只小兔子一樣百爪撓心,如果沒有見到七號,心里就空蕩蕩的,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夜里,梅紅竹第一次失眠了。以后,再看到七號來買飯,梅紅竹就臉紅紅的,燙的厲害,反映到工作上,不是多找了糧票,就是少找了菜票。七號好像也發現了這一點,但他沒有點破。那天,七號又來買飯時,梅紅竹發現菜票中夾了一張紙條,梅紅竹的臉更紅了,七號啥也沒說,端著菜走了。沒人的時候,梅紅竹把紙條打開,見上面寫著一行蒼勁的鋼筆字:“下班后,我在礦東邊小河邊等你。”下面沒有落款。那一刻,梅紅竹好激動。
四點半下班,梅紅竹如約來到礦區東邊的小河邊,七號已經在此等候了。在交談中,梅紅竹了解到,七號叫李翔,老家也是洛寧的,他的老家距梅紅竹村不到二十里,去年從省體育學院畢業,原本分到洛寧縣二高教體育,后來礦上要人,才來到李莊子。他說,他其實早就聽同伴說過礦上食堂里有個老鄉,只是無緣認識,今天大著膽子約了你,剛才你沒來前,還怕你不來,現在終于好了,說著,一雙充滿深情的眼睛望著梅紅竹,梅紅竹就要醉了。
那一天,梅紅竹和李翔拉了手。
梅紅竹和李翔的進度很快,第三次見面的時候,他們就親了嘴。不到一個月,他們就在梅紅竹的宿舍里偷吃了禁果。再以后,梅紅竹就從職工宿舍里搬了出來,他們在附近的李莊子村里租了房,住在了一起。那一段時間,愛情滋潤著的梅紅竹整天都是笑瞇瞇的。就這樣他們在一起過了兩年,期間,梅紅竹多次提起結婚的事,李翔總是以他是聘用的關系現在還沒辦到礦上,結了婚就更不好辦理推辭,說他家里一個親戚托人找了礦務局工會的張部長,已經有些眉目了,關系辦好就結婚。后來聽說,梅紅竹曾為李翔做過兩次人流。
時間很快進入一九九四年,煤礦的計劃經濟時代早已結束,逐步邁入市場經濟。隨著企業管理的日趨規范,一些煤礦的劇團、球隊也逐步解散。六月的一天,李翔從梅紅竹那里出來后再也沒有回去。梅紅竹去球隊問,球隊已經解散。梅紅竹又找到礦工會,工會說,球隊的人前幾天手續已經辦好。梅紅竹問李翔,工會的人回答,從哪里來回哪里去。梅紅竹一下子蒙了,怎樣走出機關大院的都不知道。
后來,梅紅竹請假回了趟老家,一問李翔說的那個村子,根本沒有李翔這個人。再后來,梅紅竹又到李翔曾經上過的體育學院去找,體育學院還真的曾經有過一個學生叫李翔,但此李翔不是梅紅竹要找的這個李翔,人家早已成家,孩子都兩歲了。
李翔好像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從省城回來,梅紅竹就有點兒神經質了。半年后,她在礦醫院生下一個女孩。因為未婚生育,梅紅竹一下成了人們談論的對象。在孩子三個月的時候,梅紅竹帶孩子去醫院看病,她去衛生間,讓旁邊的一個來看病的婦女幫忙照看一下孩子,回來后,那婦女就不見了,孩子也不見了。
梅紅竹瘋了。
前幾年,在李莊子礦,還經常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袒胸露懷,頭發一綹一綹的。每當看到一個高大帥氣的男子從身邊經過,她會一動不動地盯住看。有時候,她還會跑上前去,去拉人家的手,叫著李翔李翔的,那就是梅紅竹。
這年,梅紅竹不見了,不知是死了還是到別處去了。人們都說,多好的一個姑娘,叫那個該死的李翔給害了。
封 建
封建者,姓封名建,李莊子礦生產科的技術員。
封建身高一米七五,細高挑,橢圓臉,戴一副玳瑁眼鏡,一看就是有文化有涵養的那種。封建年方二十有八,還沒有成家,不是沒人追,而是因為封建自視過高,礦上的女孩一個也看不上,不是嫌人家氣質不好,就是嫌人家文化不高,眼看已是奔三的人了,還是個金牌王老五。其實封建心中已經有了人,是礦工會的劉若英。劉若英以前在子弟礦中學教音樂,是省師大音樂系的校花和高材生,為了愛情,當初義無返顧地和心愛的人來到礦上,后來心上人為了前途另攀高枝。因為劉若英以前曾經受過傷害,見封建自身條件好,又長得瀟灑英俊,害怕重蹈以前的覆轍,就一口回絕了他。
追他的人看不上眼,他追的人看不上他,讓封建很是郁悶。于是,沒事的時候封建就拉上我,還有機關里的張揚、王志幾個人在一塊兒喝酒。封建屬于那種能喝一點兒酒,但不論喝多喝少只要一停下來就醉酒的人,因此每次喝了酒,盡快把封建打發回去睡覺是正事。那時候,我們工資都不高,平常喝不起好酒,一般都是一塊四一瓶的川曲或者兩塊錢一瓶的老酒,四塊一瓶的皇封就是上好的酒了。菜也很簡單,買斤豬頭肉,再買兩棵大白菜,蒜泥加醋涼拌白菜心,又經濟又實惠,白菜不夠隨要隨添,講究的會再開兩瓶水果罐頭。那時候,喝酒不像現在用大杯子分著喝。通常都是用小杯喝,一盅五六錢的那種,酒過三巡,開始猜枚,喝酒憑指頭,誰輸誰喝酒。封建的枚時好時不好,好的話,他一人能頂我們兩三個,不好的話,我一人就把他打發了。那天,我們在張揚的宿舍喝酒,五個人喝了三瓶。那一天,封建的狀態非常不好,過了三圈兒沒有贏一個枚,不一會兒,就有些喝大了,張揚讓他躺床上稍休息一會兒,結果一躺下就起不來了,晚上就睡在了張揚床上。還好張揚同宿舍的工友上夜班,要不,張揚可就慘了。誰知睡到半夜,封建竟出酒了,把張揚的被子、床單上吐得到處都是。酒在瓶子里裝著,溢出一點兒清香誘人,但喝到肚里在胃里一發酵再從嘴里吐出來,那味道就不好聞了,那一晚上,把張揚熏得一夜都沒睡覺。第二天一大早,張揚就把封建叫起來,把門窗全部打開,被罩、床單全部扔進了洗衣機。封建卻像沒事人一樣,回宿舍換換衣服照常上班了,還是那副翩翩風采。
在生產科,封建的主要任務是寫作業措施,如工作面掘進、貫通等,需要寫措施的寫寫措施,除了偶爾下井外,大部分時間都在辦公室。那天,快下班的時候,王志打來電話,說晚上朱建偉請吃飯,朱建偉和封建、王志是一個學校畢業的,只是比封建他們高兩屆,朱建偉上周剛提三○五隊的副隊長,說是先請幾個校友聚聚。
請客是在礦區最高檔的八仙醉酒樓,除了封建、王志等校友外,還有三○五隊的隊長張武子、支書徐漢卿等隊干部。張武子等見了封建等十分熱情,說這次是小朱,下次就該你們了,你們有文化有學歷前途無量,將來我們這些大老粗還要靠你們多多關照呢。那一晚上,酒自然不會少喝。從酒店出來,張武子說讓人送送封建,封建那時候意識還清醒,說張隊太客氣了,沒事,我能回得去。出酒樓本該向西,但涼風一吹,剛喝下的酒就上了頭,封建就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出了酒樓就向東跌跌撞撞地走去,走了一段,封建以為該到了,但卻看不到他們的宿舍樓,于是他就在那里轉悠開了,還是安檢科上夜班的老田從旁邊經過,見封建醉眼矇眬,就問他在這里轉悠啥?封建一看,都在一個機關大院,認識。就語無倫次地說,我,我回宿舍去,找不到路了,你告訴我,往機關單身宿舍咋走?老田看他喝多了,就說,你跟著我走就行,一直把他送回了宿舍。
第二天醒過來,封建也感到很可怕,意識到再這樣下去不行了,在喝酒方面,千萬要節制。說是這樣說,但封建最后還是出了事。那天,封建他們科室的小趙結婚,看著喜宴上幸福的一對人,想想自己雖然是科班畢業的大學生,但至今仍是單身一人,封建更加郁悶。于是,他就一手拿酒瓶去各桌敬酒、勸酒,別人喝他也喝,別人不喝他也喝。那一晚,封建又喝多了。
他怎么走出酒店的也不知道。走到距離他住的宿舍還有大約一百米的距離時,他的酒勁上來了,他扶住路邊的櫥窗停了下來,原想稍歇一會兒再走,結果一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他就倚著櫥窗坐了下來。
他坐下不久,從東邊過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女人,一個女瘋子。李莊子礦的人都知道,這個女瘋子叫梅紅竹,原是李莊子礦食堂的一個女工,后來因為喜歡上了礦籃球隊的七號李翔,未婚先孕生下了一個女孩,再后來李翔下落不明,她就有點兒精神不正常了。一次,梅紅竹帶女兒去礦務局醫院看病,她去上衛生間,讓旁邊的一個婦女幫忙照看一下孩子,結果她從衛生間出來,那婦女就不見了,孩子也不見了。從此梅紅竹就瘋了。瘋了后的梅紅竹每當看到高大帥氣的男子從身邊經過,她會一動不動地盯住看。
那天晚上,梅紅竹看到封建臥在地上,就連忙跑了過去,李翔李翔地叫著,并把自己的破棉襖脫下來,墊在封建的身子下面,然后解開他的衣扣,把他緊緊抱在胸前。
再說封建,矇眬中好像看到劉若英向他招手。劉若英在草地上奔跑,他不顧一切地奔了過去。他們相擁著倒在草地上,他們在草地上翻滾,也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好像靜止了,他們肩并著肩并排地躺在草地上,劉若英伸出那雙纖纖玉手把他的腰帶解開,緩緩地把那羊脂玉般的玉手伸進了他的褲子。他太幸福了,一股熱流順著體內奔涌而出。封建身上猛地一激靈,睜開眼一看,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把他抱在懷里,那女子正用一只手撫弄著他的下體。他一下子跳了起來,照著那女子就是一腳,然后落荒而逃。
想著一晚上不知有多少人下班路過這里,又有多少人看到剛才那一幕。想到這里,封建羞憤交加,感覺再也無顏見人。回到宿舍,他找了根繩子,直接掛到了電扇上。
阿慶嫂
阿慶嫂是洛陽孟津人,叫康麗,從小跟老師學過樣板戲,因為有學樣板戲的功底,初中畢業后上了藝校,畢業后被分在縣豫劇團,因為人長得俊俏,身段也好,被孟津縣一個副縣長的的兒子看中。結婚后,她才發現丈夫不僅是個十足的草包,而且還是個縣上有名的花花公子,竟然和多個有夫之婦有染。苦惱至極的康麗無法排遣心中郁悶,竟然染上了喝酒的習慣,一次在酒吧偶遇借酒消愁的劉世民,相同的遭遇使倆人一拍即合,很快難舍難分。后來兩人的私情被康麗的丈夫發現,康麗很快被掃地出門,五歲的女兒被留給了婆家。
因為發生了這件事,康麗在劇團是待不下去了。于是,就辦了辭職手續,和劉世民來到了李莊子礦。劉世民的姑父張福成在礦上當副礦長。倆人在張福成的幫助下在礦上開了家酒店,主營川菜。
二月二,龍抬頭。康麗的八仙醉酒店開張了。開張那天,康麗身穿黑色羊絨套裙,上穿玫紅色馬甲背心,俏麗無比。張福成帶著分管部門的負責人前來祝賀,并送來了一對大花籃作為賀禮。剛開始幾天,張福成分管的下屬部門隔三差五地來吃一頓,時間一長,也來得少了。而康麗發現同在礦區的另一家飯店野味食府生意特別好,礦上各區隊請個客吃個飯都在那里,康麗一打聽,聽說野味食府的老板是抓生產副礦長的小舅子開的。看著一天不如一天的生意,康麗很是郁悶,突然,一個念頭涌上心頭,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看起來不論干什么,沒有靠山都是不行的。
剛來礦時,康麗就聽說李莊子礦的一把手礦長馬明比較好色,康麗就想,如果早點兒去拜訪,也不至于弄到今天這地步。于是,第二天下午,康麗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上平時最喜歡的那身白色連衣裙,淡掃蛾眉,一副很清純的樣子,肩上挎著一個紅色的很秀氣的皮包,步履輕盈地走到機關。礦長辦公室的門半掩著,康麗輕叩房門,里面傳出一個渾厚的男中音,“請進”,康麗款款而入,見一個四十多歲很有氣派的中年男子正在老板桌前看著文件。康麗羞怯地問道:您是馬礦長吧?馬明抬起頭,見是一個沒見過的漂亮女子,就答道,我是馬明, 請問你是?我是八仙醉酒店的康麗,特邀請馬礦長到小店做客,也順便給我們提提建議。馬明笑道,有這樣的老板娘生意一定錯不了,好,改天我一定光臨。康麗嫵媚地一笑,改日不如撞日,今天馬礦長如果沒有什么要事,就請移駕光臨小店,小店將蓬蓽生輝。馬明還待推辭,康麗走上前去,挽住馬明的胳膊,并用高聳的乳房有意無意地蹭著馬明的胳膊,嬌聲嬌氣說著,馬哥,咱們說定了,晚上我等著你,你不來,今晚我就不睡覺了。說完,飄然而去。那一刻,馬明心里美滋滋的。
下午七點,馬明等機關的人走完了,才走出辦公室。沒有要車,自己一個人向礦區東邊的八仙醉走去。走進酒店,看到康麗早候在門口。康麗把馬明讓到三樓的貴賓包間,桌上早擺了幾個精美的小菜。馬明問,人呢?就咱們兩個?康麗嫵媚地一笑,要不,把嫂子叫來。馬明說,就咱們兩個,你就不怕我犯錯誤?康麗羞紅了臉,說:“你想犯什么錯誤?你真壞。”并給馬明拋了個媚眼,馬明的心都快要醉了。那一晚,倆人有了說不完的話題。
第二天,礦務局組織部劉副部長下礦調研,作為礦上的一把手,馬明自然要到場。快下班的時候,辦公室主任去請示馬明,按啥標準接待?馬明說,今天不去招待所了,去八仙醉,前兩天我去吃過,那里的菜還挺有特色。隨后,馬明用辦公室的座機給康麗打個電話,今天礦務局有客,去你那招待,打起點精神來,別給我丟臉。康麗嬌媚地笑笑,說請馬哥一百個放心,肯定不會丟你的人。
吃飯的時候,康麗打起百倍精神,并親自上場指導。席間,康麗還上去敬了一圈酒。劉副部長見康麗妙語如珠,笑靨如花,說康麗就像樣板戲里的阿慶嫂。康麗一聽,微微一笑,領導怎么知道我演過阿慶嫂?劉副部長一聽老板娘還真是個會家子,就讓康麗來一段,其他人也跟著起哄。康麗也不怯場,清清嗓子來了個叫板,唱起了《沙家浜》中阿慶嫂“智斗”的一段:
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
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
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
相逢開口笑,過后不思量。
人一走,茶就涼,
有什么周詳不周詳。
…… ……
康麗這兩下,還真有阿慶嫂的韻味。于是,從此后,阿慶嫂這個外號在李莊子礦就叫響了。
阿慶嫂這個人嘴特別甜,見啥人說啥話,不論誰去,都招呼得周周到到,再加上有礦長馬明的關照,八仙醉的生意日益興隆。礦上機關和各區隊的頭頭腦腦見阿慶嫂和礦長關系不一般,也都來湊趣,有了飯局,也都樂意放到阿慶嫂的酒店。有好多區隊還在八仙醉酒店掛了賬,吃過飯,簽個名,揚長而去。到月底,各區隊的辦事員帶著現金來酒店結賬。
阿慶嫂確實是個人精,如果遇到礦上的頭頭腦腦自己掏腰包請吃飯,她會把價錢算得很低,有時候甚至就全免了。如果是單位請吃飯,她就會獅子大張口,該三十的算五十,該八十的算一百,偶爾還會給你多記上一筆,當然,這一筆全是白賺的。用阿慶嫂自己的話說,該賺的錢不賺也是一場罪。有時候,有些區隊明知道挨宰了,但看在馬明礦長的分上,也沒人給她計較。三○三隊的隊長胡傳明是個很認真的人,有一次,他見他上月簽的單上有一筆賬由六百零八元變成了八百零八元,就拒絕付賬,結果沒過幾天,礦長馬明就在會上點名批評了三○三隊好幾次。他一下子明白了,就趕緊讓辦事員去把八仙醉的賬清了。
如果不是后來馬明出事,阿慶嫂也許就在李莊子礦站穩了腳跟。那年,快年底的時候,李莊子礦出了事故,三○五隊職工在掘進時造成巷道冒頂,造成兩人死亡。馬明作為安全第一責任人,被免去礦長職務,調礦務局組織部任調研員,三○五隊隊長張武子被撤職,三○三隊隊長胡傳明調任三○五隊隊長。
馬明下臺后,阿慶嫂的酒店的生意也隨之冷清下來,一天不如一天,勉強撐到第二年夏天,八仙醉就再也撐不下去了,只好關門轉讓。
一年開飯店,十年要賬人。阿慶嫂的飯店停業后,和丈夫劉世民分頭去欠賬的單位討要,大部分都挺順當,只要有領導的簽字,該清就清了,只有三○五隊的因換了隊長,新來的隊長胡傳明因和張武子有矛盾,再加上對阿慶嫂所作所為有成見,就拒不清還,阿慶嫂找了三四次,都是一推六二五,讓找張武子。阿慶嫂就去找張武子,張武子被撤職以后本身心里就不舒服,阿慶嫂三番五次地去找,讓他更為惱火。就說,就你和馬明那破事誰不知道,現在還好意思來要賬,如果你要賬的話就讓馬明找我要。
于是,一時間,阿慶嫂和馬明礦長的事弄得李莊子礦人人皆知。阿慶嫂的丈夫劉世民頂不出輿論的壓力,離家出走,沒有了消息。丈夫走后,阿慶嫂走在街上見人就問,“你見我家世民沒有?”阿慶嫂好像有點兒精神不正常了。再后來,聽說阿慶嫂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郁郁寡歡。
再后來,有人說,好多天沒見阿慶嫂了。于是,有人附和,是好久沒見了。有好事者匯報到居委會,居委會又請示派出所,等把門打開后,發現阿慶嫂已死了不知多長時間了,尸斑都出來了。
黃月芬
黃月芬是李莊子煤礦張大栓的老婆。張大栓在三采隊雜工班干修護工,為人老誠實在,不論是隊長還是職工,讓他干啥就干啥,從不會反一句嘴,因此,在三采隊,大伙兒給他的評價就兩個字:老實。
在李莊子礦,有句俗話,“龍配龍,鳳配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張大栓和黃月芬的婚姻也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就是“般配”。
黃月芬是一九九一年從豫東新蔡農轉非來礦的。農村出來的媳婦閑不住,到了礦上,看到樓前房后一片片的空地,黃月芬就想,這要是都種上蔬菜多好啊。于是,礦區趕集的日子,她就去買了一些西紅柿苗、茄子苗,把樓前的一塊空地深翻了一次,栽上了西紅柿苗和茄子苗。剛栽上的菜苗比較嬌貴,怕曬,每天都需要澆水,黃月芬天天吃過晚飯后就挑兩個塑料桶去地窨子里挑水,地窨子里的水都是從各家各戶衛生間排出來的廢水,包括糞便,上到地里很是壯實,但很臭,黃月芬有的是氣力,也不怕臭。沒幾天,黃月芬的菜地里的西紅柿苗、茄子苗就長得黑油油的,很是喜人。于是,樓上住的一些媳婦們也閑不住了,她們也從家里拿出鐵锨,有的自己去開地,有的督促丈夫去開地,沒多久,樓前屋后的空地上都栽上了各種各樣的蔬菜。于是,礦上的農轉非樓前就有了生機。夏秋季節種的是四季豆、絲瓜、黃瓜、西紅柿、茄子,冬天種的是大蘿卜、大白菜、菠菜、蒜苗、香菜,春天種的有小蔥、春蘿卜、油菜等,讓來來往往生活在礦區的雙職工們很是羨慕,這些農轉非的婆姨們干得更歡實了。
又一年夏天到了,農轉非樓的婆姨們看到礦區附近的農村一片熱火朝天,心里都是癢癢的。劉麗英、白秋香幾個就約黃月芬出去拾麥子,黃月芬同意了。第二天一大早,她們五個人就每人找了一頂草帽、一個蛇皮袋子、一個塑料網條編成的提籃,里面放了幾根黃瓜、幾個西紅柿、兩個饅頭就出發了。黃瓜、西紅柿、饅頭是她們的午餐。
她們從礦區后面的溝壕穿過,再往里去是一片墳地。墳地埋的都是一些在礦上出了事故或者終老在礦的老工人,因為老家沒人,都埋在了這里。黃月芬每次經過這里,心里都是揪成一疙瘩。黃月芬就想,一家都在礦上,將來自己老了會不會也要客死他鄉,埋在這里。黃月芬往這片亂墳崗看了一眼,見一個長滿荒草的墳堆上又添了幾掀新土,黃月芬知道,這是誰家的兒女給父親上墳了,黃月芬就忍不住多瞅了幾眼,心里竟莫名其名地起了一陣驚悸,涼颼颼的。黃月芬走快幾步攆上劉麗英、白秋香幾個,快步向前走去。
再往前走,就開始爬坡了,上去坡,就是南大嶺,南大嶺上面有楊大池、張大池等五六個村子。地里的麥子大部分都已經收割過,只有極個別的地塊沒有收割,她們知道,這些沒收割的都是家中缺少勞力的。于是,她們就揀收割過的麥地去拾。她們有自己的原則,沒收割過的是別人沒采摘的果實,不能動。只有收割過的地塊才是她們這些人能去的。
黃月芬剛來礦上那一年,就聽說,礦上有些職工家屬去拾麥子拾秋,不是去拾,而是去偷。礦上有個家屬,有一年去拾麥子,因為收割過的麥田里麥子少,她就鉆進了還沒收割的麥地,瘋狂地搶掠起來,時候不大,就弄了滿滿一蛇皮袋子。第二天,她也不廝跟別的同伴,就一個人出去拾麥子,當她看到四下無人時,就故技重施,結果被村里人抓住。麥田的主人是個老鰥夫,見到一個四十多歲風韻猶存的婦女偷他的麥子,哪里肯放過,就一下把她撲在地上,發泄了一番獸欲。因為自己確實偷人家的麥子了,這個婦女白白吃了個啞巴虧,回去也不敢跟丈夫說。從此后,再也不去拾麥子了。
地里的麥子不算多,也不算少,剛撿起這一穗就又看到一穗,看到袋子里的麥穗越來越多,黃月芬心里充滿了成就感。中午吃午飯的時候,她們找了一棵樹,坐在樹下吃她們帶的黃瓜、西紅柿和饅頭,由于正中午太陽毒,她們就把自己上午撿的麥子搓干凈。到下午三點多的時候,她們才又開始起身撿麥子。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黃月芬她們就每人拾了大半袋子麥子,怕有三四十斤。
回到家里,黃月芬就覺得有點兒不舒服,頭昏沉沉的,想睡,張大栓摸摸妻子的額頭,有點兒燙。張大栓以為是中暑了,就給她找了兩支藿香正氣水讓喝下去。喝下去半個多小時,黃月芬的癥狀不僅沒有緩解,反而昏了過去。張大栓嚇壞了,叫來鄰居幫忙把黃月芬送到礦醫院,值班的醫生王力給黃月芬量了體溫,翻開黃月芬的眼皮看了看,說是中暑了,沒事,輸幾天液體就好。然而,一連輸了七天液體,黃月芬的癥狀還是沒有見輕,黃月芬頭腦一會兒清楚一會兒糊涂,有時候還說胡話。晚上,白秋香過來看黃月芬時對張大栓說,莫不是中邪了,遇到啥邪氣的東西了,并說了她們去拾麥子那天在后溝從墳地邊過的事情。
吃過晚飯,值班的醫生護士都在值班室空調下乘涼,白秋香把礦上會跳大神的王朝帶了進來。王朝進門,先朝醫生值班室方向瞅了一眼,張大栓說,他們正在乘涼,一時半會兒不會過來,你放心。王朝從帶的手提袋里掏出一個香爐,然后點燃三炷香,隨后又從里面拿出幾張黃表紙點燃,讓張大栓拿來一個盛滿水的碗,隨后從兜里掏出三支木筷子,一邊扶著筷子在碗中站立,一邊嘴里念念有詞,他所念叨的都是一些死人的名字,當念到一個名字時,筷子在碗里站住了。病房里彌漫著了一種神秘的氣氛,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咳一聲。王朝停了一會兒,說是一個姓賀的人來討債,纏住了了黃月芬。
姓賀的,賀戰德?張大栓叫了起來。
王朝點點頭,你認識?
張大栓一臉驚悸地點點頭。顫聲說道,他是我的工友,我們一個班,他一九八九年在井下修護作業時,被彈起的鋼絲繩打中腦袋,出的事故,死后沒有運回老家,就埋在后溝的亂墳崗。
就是他來找你討債,王朝說,你想想你欠過他啥東西沒?
張大栓頭搖得像撥浪鼓。
王朝說,那你就晚上凌晨十二點,在通往后溝的十字路口,用白灰圈一個圈,燒幾張紙,他以后就不會纏黃月芬了。
張大栓照辦。
第二天,張大栓又從賀戰德的老鄉那里問清了賀戰德兒子的地址,然后給賀戰德的兒子寄去了五百元錢。五百元錢,是他一九八九年初老家有事借的錢。
下午黃月芬病愈出院。
張大栓問她,她啥也不知道。
王曉峰:河南偃師人。河南省作協會員、中國煤礦作協會員、中國煤礦作協理事,有作品在《陽光》《星火》《當代小說》《百花園》《中外文藝》《短篇小說》《東京文學》《遼河》《參花》《中國文學》《中國鄉土文學》《羊城晚報》《中國煤炭報》《柴達木日報》等報刊發表,并有作品被轉載,2012年起致力于礦區筆記系列。現供職于河南能源化工集團青海義海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