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未寒
【前文提要】
許驚弦與水柔清在潼關城與斗千金他們會合,遇到守將強行抽取關稅,他們決定設計懲戒一下羅守將,并準備適機混入欽差大臣沈從龍的親衛隊中去無雙城。

第一章 最高機密
殘冬之夜的潼關城有著別樣的韻味。暗淡的冷月在濃重的濁云中時隱時現,荒蕪的大地呈現出模糊的枯黃色,在夜幕的遮掩下,再也看不到挺立的雄關、高聳的箭樓、奔騰的大河、壯闊的山嶺,唯有刺骨的寒冷、沉郁的空氣、蕭瑟的風響、凝結的冰霜。直等到城中次第燃起燈火,如點綴在天空中的繁星,散發出寧定的光線,才給人們心頭帶來一絲溫暖的希望。
在所有閃耀的燈火中,最引人注目的,無疑就是潼關西郊的流花苑。
依舊是寶馬香車,依舊是珠環翠繞,但此刻的流花苑與往日相比,卻多了一份喜慶之意,院內張燈結彩,樓前更是立起了許多花燈,樣式各異,爭奇斗巧,不一而足,令人看得目不暇接、眼花繚亂。據說那是因為來自無雙城的使者出重金從塞外請來一位舞者,今晚將專程為欽差大人進行表演,故設燈以賀。
數百人聚集在主樓前,熙熙攘攘,爭相一睹舞者之風采,盡管他們中間大多數人都沒有進入流花苑的資格,甚至也沒有機會看到舞者的身影,但似乎只要參與其事,就有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在流花苑旁邊有一條名叫靜明街的小道,平日這里幾乎不見人跡,但此時卻被圍得水泄不通,喧囂吵嚷,不但有無數小販擺攤設點,更有雜耍藝人的表演,吃喝玩樂,一應俱全,仿佛把潼關城所有的娛樂都集中到了這里,比起逢年過節亦不遑多讓。對于受盡貪官污吏剝削的窮苦百姓來說,他們的快樂本來就少得可憐,既逢盛事,自當盡情投入,從而忘卻平日的痛苦。
賣糖葫蘆的老王預料到這是一個發財的好機會,早早就推著獨輪小車在道邊占了一個好位置。他賣了近四十年的糖葫蘆,手藝獨特,甜酸皆宜,可算是潼關一絕,當地幾乎沒有不認識他的,他也足可自夸認得大半個潼關城的人。可是,今晚他卻覺得很奇怪,突然發現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城市變得陌生起來,不但一下子來了許多外地游客,就連與他一起賣貨的小販,竟也是素不相識。
離老王的攤子不遠處,是一個賣面餅的小推車,車上掛著一面臟兮兮的小旗,寫著一個“孫”字。車主是一個看起來木訥老實并不起眼的年輕人,沒有大聲吆喝,也不急于做餅,只是悠閑地把玩著手里的面刀,偶爾抬眼快迅地巡視周圍。神態懶散,身軀卻挺得筆直,決不似一個隨時想要招攬主顧的生意人……
老王認得那輛車,卻不認得這個人。老孫是他相交多年的老朋友,兩人常常清早一起出門賣貨,生意清淡時聊些家常話,生意興隆時開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那輛破舊小推車的車軸斷裂過,還是他幫忙修補的,決不可能認錯。可是令他百思不解的是,昨夜收了攤后還與老孫一起去喝了幾杯酒,一點也不曾聽說他將生意轉給別人,怎么今天就忽然換成了這個從未見過的年輕人?難道是他的什么親戚?老孫又去了什么地方?他幾度想要發問,但望著那年輕人手中不停翻動的刀,卻有些毫無來由的膽戰心驚。
莫說賣餅的老孫,就連賣肉的張屠戶也不曾有這么嫻熟的刀功。
年輕人感應到了老王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投來漠然的一瞥,那冰冷而鋒利的目光,銳利猶勝他手中那把缺了幾個口子的面刀,把老王所有的疑問都堵回心間。他急忙低下頭,心口怦怦亂跳,只想趕快收攤回家。然后他就看到一個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正對他微笑。
這是一個陌生的中年人,相貌普通,笑容普通,裝扮也很普通,可不知為什么,在他身上卻有一種讓人覺得不平凡的地方。
“老人家是姓王吧。”他的聲音也很普通,態度更是客氣,但四周人聲喧鬧,他的聲音依然聽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邊。
“咳咳,這位客官,要買糖葫蘆么?一串三文錢。”
“我全買了,十兩銀子夠不夠?”
老王吃了一驚,結結巴巴地道:“夠了夠了。”
一錠銀子落在他手里,足有二十兩。
“十兩銀子買你的糖葫蘆,十兩銀子租你的車,你現在可以回家去了,明早到這里取回你的車。”商量的口吻、命令的語氣,不容拒絕。
老王二話不說,抓緊銀子轉頭就走,現在他知道為什么老孫和其他一些熟悉的小販都沒有出現了。不過那輛小車雖然根本不值十兩銀子,但畢竟陪了他幾十年,唯恐被人損壞。走到街口的老王不免有些留戀地回頭望了一眼。
中年人已經消失不見,另一個年輕人無聲地接替了他的攤位,同樣木訥老實、卻又心不在焉的模樣,宛如與那個賣面餅的年輕人一個模子刻出來。盡管老王很好奇什么人有這么大手筆,買下了整條街的商販,但他卻知道,如果想平平安安地過好下半輩子,最好不要多問。
正想著,又與一人撞個滿懷,隨即被一只強有力的胳膊扶住,大喝聲響起:“老頭,走路不長眼睛么?”
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少年,穿著青色長衫,腰下佩刀,身材魁梧健碩,聲若洪鐘,似個一言不合就要拔刀相向的江湖人,偏偏面色慘白,身上更是掛滿零碎,脖上黃金項圈,腕間玉鐲,指頭上也戴著三四個戒指,渾如游手好閑且酒色過度的公子哥。
在他旁邊站著一位年約六十的老人,看他衣衫華貴,儼然像是個家道殷實的商賈員外,然而面相猥瑣、滿臉病容,留著三縷不長不短的黃須,手里還拎著一只翡翠鼻煙壺,更似大戶人家的師爺。
這不倫不類,主仆難辨的少年與老人,著實令人一見難忘。更何況少年那一聲暴喝猶如晴空霹靂,震得老王兩耳嗡嗡作響,也吸引了周圍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幾名假扮小販的年輕人皆在暗暗交換眼色。
“對不住,對不住。”老王暗暗叫苦,唯恐事無善了,忍著氣道歉。
老人淡淡道:“吉公子輕些,你武功高強,隨便一出手就是百十斤的力道,可別把老人家的胳膊弄折了,多生麻煩。”
吉公子傲笑一聲,似是對這馬屁十分受用。
老人吸了一口鼻煙,打個噴嚏:“請問一下老人家,潼關城最大的賭場就在這附近么?”
說來奇怪,老人神情從容,語氣和藹,但老王卻有一種被兇禽猛獸盯住、身陷危境的感覺,反倒是那少年吉公子雖然態度蠻橫,氣勢囂張,但老王卻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歉意,而扶著他的手亦極是沉穩,稍稍心安,答道:“你說的地方應該是流花苑,出了這條靜明街,拐彎就到了。”
“多謝多謝,吉公子還不快放手,可莫嚇壞了老人家。”
吉公子冷哼一聲,伸手入懷摸出二兩銀子丟給老王:“拿去壓壓驚吧。”
老王想不到這個花花公子如此大方,接過銀子連聲道謝,歡喜地去了。
“走吧,我們這就去賭場見識一下。”
吉公子遲疑道:“金師父且等一等。從前三伯父告訴過我,行走江湖,且莫沾賭……”
被稱為金師父的老人嘆道:“若你處處都要聽長輩的話,根本就不必行走江湖,呆在家里做個逍遙公子就是了。我且問你,你這次偷偷跑出來,為的是什么?”
吉公子挺胸道:“揚名立萬,衣錦還鄉。”
金師父輕蔑地望一眼吉公子肋下的刀:“憑這個么?”
吉公子漲紅了臉:“我知道我現在還不夠強大,所以才要四處尋訪明師,習得上乘武功。”
金師父反問道:“就算找到了明師,人家憑什么收你為徒?你的資質很好嗎?或是有個勢力很大的老爹?”
吉公子囁嚅道:“我有銀子。”
金師父嘆道:“這就是了。你不把銀子花出來,別人又怎么知道你有銀子?而最好花銀子的地方,不就是賭場么?”
吉公子撓撓頭,似是有些意動。
金師父哈哈一笑:“大隱隱于市,說不定你想找的高手就在賭場中,快隨我來吧……”言罷親熱地一摟吉公子的肩膀,一并往流花苑行去。
他們倆旁若無人,這番話更是說得十分大聲。旁觀者竊竊私語,紛紛猜測兩人的關系,已有人猜到那金師父必是見吉公子涉世未深,又身攜許多銀兩,所以想騙他上當,卻也無人出言提醒。
靜明街前有一棵老槐樹,樹下是一家茶鋪,在茶鋪的窗邊,有兩位勁裝疾服的江湖客正在喝茶。
茶鋪永遠是江湖上消息最靈通、也最難辨真假虛實的地方。門派幫會的弟子在這里打探消息,初出茅廬的少年在這里聽著熱血沸騰的故事,默默無聞的武者在這里尋求機會,洗手歸隱的江湖豪客在這里靜靜追緬往事,更有一些心懷叵測的人于此散發謠言,被那些唯恐天下不亂的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四處傳播。
在這樣一個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人來人往,無有停歇,每個人都想擠到最中心的舞臺,窗邊反而是最不起眼的角落。然而這里卻有最寬闊的視野,兩位喝茶的江湖客皆是二十歲左右的少年,一個身材修長,五官清秀,模樣也還俊俏,只可惜一條長長的疤痕橫貫面容,令人不敢多望一眼;另一個則是臉色蠟黃,倦容滿面,宛若大病未愈。一般的江湖漢子大多去酒樓,他二人卻似乎對這茶鋪情有獨鐘,從午后起就坐在這里,看起來就像是無所事事之人喝茶閑聊,卻已不動聲色地將方才街邊發生的一幕盡收眼底。
黃臉少年長嘆:“這年頭,江湖上到處都是坑蒙拐騙的勾當,若不是今晚與胡統領有約,定叫那騙子現出原形來。”
疤痕少年眨眨眼睛,啞聲道:“秦兄這是替人不平呢,還是可惜好大一只肥羊落到了別人的嘴里?”
黃臉少年嘿然道:“還是莫兄懂我,那個什么吉公子一看就是個初出道的雛兒,你若有意,過會兒見過胡統領后,我們不妨再去分他一杯羹。”
疤痕少年拍桌大笑:“秦兄之言正中我下懷。來,請喝茶。”桌底下卻是輕踢對方一腳,低聲道,“真想不到一向忠厚老實的多吉,裝起花花公子來還真像那么回事;而斗師伯恨不得把所有行頭都穿在身上,一副暴發戶的嘴臉,更是令人發噱。嘿嘿,身攜重財、出手闊綽、幻想一夜成名的二世祖,遇上一個精通各種法門的江湖騙子,然后一起去賭場豪擲千金……這樣的戲碼真是令人期待下文呀!”聲音雖有意壓得低沉,卻依然如雀鳴鶯啼般悅耳。
這位化名莫容、看起來就像一個略經挫折依然雄心不失的江湖浪子正是水柔清所裝扮,另一位蠟黃面容、病怏怏的少年則是化名秦勇的許驚弦。而那吉公子與金師父當然是多吉與斗千金的化身,在斗千金神乎其神的易容術與調教下,四個人都一躍變為精心安排好的角色。斗千金與多吉行事張揚,吸引注意,許驚弦與水柔清則隱于一旁觀察動向,并且有意大聲將對多吉與斗千金的觀感說出,不但為將來聯絡兩人預留后路,一會兒若是斗千金大鬧賭場還不能引出沈從龍,他們亦可師出有名地伺機動手。
聽了水柔清的調侃,許驚弦卻未見笑容,正色道:“給你的藥呢?還沒吃么?”
水柔清道:“斗師伯說那個藥效只有兩個時辰,呆會兒我們進流花苑前再吃也不遲,免得藥力過了露出馬腳。”
原來斗千金專門給了水柔清一種可以令聲音嘶啞的藥丸,免得她開口被人識破。
許驚弦加重語氣道:“告訴你好幾次了,不要隨便提及他們的名字。”
水柔清四處張望一眼:“你也太小題大做了吧,這里這么吵,我說話又那么小聲,不會有人聽到的。”
許驚弦道:“你方才也看到了,這街上的小販都被暗中調換,何以肯定茶鋪主人不是對方的人,茶客中沒有早早布下暗探?”
“可是,我們現在這樣子根本不會引人注意,若是要把這街上所有的外地人都監視起來,只怕派出一萬人也不夠哩。”
許驚弦沉思不語,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疑點。流花苑里面的情形尚不可知,但外圍幾條道路已被層層控制,至少有多達四五十人化裝成小販與游客,其中不乏武功頗強的高手,一并混雜在人群中,任何一個外來者都逃不開他們的監視與觀察。幸好他二人早早來到茶鋪,只是喝茶聊天并無異常舉動,不然必也會引起對方的懷疑。
雖說赤虎曾說沈從龍這一路上都在暗中招攬江湖高手,但此刻看來其隱藏的實力十分驚人,流花苑中必定更是層層設防,這等興師動眾,莫說區區一個欽差,就算是當今皇上微服私訪怕也不過如此,沈從龍的身上究竟藏著什么秘密?他這次出使無雙城之行,其后是否還有更加驚人的目的?
一個雜耍藝人舞著火龍從窗前經過,水柔清瞧得十分興奮:“哇,想不到今晚這么熱鬧,人多眼雜,可不正是尋絆滋事的良機。天色不早,我們是不是也該隆重登場了?”
眼前的一幕卻令許驚弦更有忐忑不安之感,沈從龍原本一路低調,為何今晚風格大變,僅僅是因為那無雙城的使者么?或是潼關守將羅熊飛有意討好?假設這一切都是出于沈從龍的暗中授意,則又另當別論。沉聲道:“再等半炷香我們就走。從現在開始,你最好多看少說,免得露出馬腳。”他知道他們有意的大聲說話絕計逃不過周圍暗探的耳目,本想借他人之口通知赤虎,奈何未能如愿。
“嘻嘻,秦兄提醒得好,小弟知錯了。”水柔清從懷中摸出藥丸,就著茶水服了,忽又醒悟過來,“哎呀,我不應該嘻嘻地笑,讓人一看就是女孩子。”
許驚弦板起臉道:“你不要把此事當兒戲,就算你認為這只是一出戲,也不要僅僅在沈從龍、羅熊飛等區區數人面前表演,而要把每一個路人都當成是你的觀眾,任何一個小破綻都有可能讓我們前功盡棄。你要記住,這次行動萬一出了差錯,你我也罷了,弄不好還會連累到師伯他們。”
水柔清見許驚弦似有怒意,略有些委屈,剛想要噘起小嘴又連忙收起,不敢多說,只是低低應了一聲。
許驚弦一語出口,亦是暗生悔意。或許對于水柔清來說,這只是一場好玩的游戲,而她這俏皮可愛的天性亦正是自己所喜歡的,他本不愿打破她的幻覺。可是,若她未能體會到其中的兇險,一旦有失,后果難以預料。
正想柔聲說幾句話緩解氣氛,忽見方才買下老王推車的那個面容普通的中年人走進茶鋪,直往兩人桌前行來。
“兩位想必是秦勇兄弟與莫容兄弟吧。”中年人開門見山,全無客套。
“不敢當,請問兄臺是……”
“在下姓賈,賤名無足掛齒,別人都喚我賈先生。負責此次沈大人出行的安全。”
水柔清大剌剌地道:“胡大力呢,怎么不見他來?”斗千金的藥物果然管用,經她有意壓低的嗓音嘶啞難聽,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嚇了一跳。
許驚弦連忙輕拉一下水柔清,對賈先生賠笑道:“江湖粗人,不懂規矩,還望賈先生海涵。”在他們早就設定好的角色中,莫容因一向在江湖上行走,所以急躁沖動,而秦勇畢竟當過幾年兵,并因此與赤虎結為好友,所以處事謹小慎微。兩人預先排演過幾次,倒也似模似樣。
賈先生普通的臉上根本瞧不出喜怒,如背文般淡淡道:“胡統領今晚事務繁忙,不能趕來相見。”
“那……不知賈先生是否知道我們托他的事情?”
“胡統領曾親自向沈大人推薦過秦兄與莫兄,如今正值用人之際,兩位又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自當接納。”賈先生面上掛起那招牌式普通平凡的笑容,“兩位請隨我來。”
許驚弦想不到竟會如此順利,心頭反而隱有些不安:雖說有赤虎的大力推薦,但畢竟今夜情形特殊,而他們恰好在此刻不早不晚出現,本應令人生疑。
水柔清卻是一挑大姆指:“我早就說胡兄弟是個夠義氣的豪爽漢子。哈哈,賈先生,多謝啦。”
賈先生似乎明白許驚弦心中的顧慮,瞇起的雙眼中隱隱透出銳如尖芒的精光:“秦兄弟無需擔心,憑胡統領的忠心,他推薦的人自是毫無疑問。”
這句綿里藏針的話似是解釋,聽在許驚弦耳中卻像是一種警告:一旦自己出了事,連赤虎也脫不了干系。剎那間他有一種已被對方識破的感覺,幸好他對沈從龍并無惡意,何況憑著新悟出的“星火”,他有信心與任何人周旋到底。當下對賈先生朗聲稱謝,只是在心中暗生警惕。
雖然看不穿賈先生面具似的笑容,但只瞧這周圍的布置,只怕任何事情都逃不開他的耳目。此人實有將帥之才,更非胸無城府之人,恐怕早就派人暗中監視過自己,確認無誤后方才現身。這是否表明他們已經通過了第一關?在京師從未聽過賈先生的名字,不知是什么來頭,與將軍府是否有關聯?
帶著諸多疑問,許驚弦與水柔清隨著賈先生踏入了流花苑。
一樓的大廳燈火輝煌,地下賭場的喝叫聲隱隱傳來。許驚弦暗暗運起“華音沓沓“的心法,紛雜的聲音逐漸各自分開,他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紅了眼的賭徒聲嘶力竭的喊叫,莊家氣定神閑的說話,牌九拍在桌面的脆響,骰子擊撞骰盅的清亮,甚至還有賭徒緊張的喘息聲,其中猶以斗千金的笑罵聲最是響亮。
他稍稍放下心來,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但是賈先生一開口,就讓他心生不祥。
“劉長發、杜小飛、秦勇、莫容、孟老四……你們隨我去三樓。”
雖然賈先生一口氣點了七八個人的名字,但許驚弦有一種莫名的直覺,他的重點只在自己與水柔清身上。
據斗千金的情報,三樓是貴賓室,亦是沈從龍、羅熊飛與無雙城的使者會晤、一起欣賞塞外舞者舞技的地方,能接近那里的人必是沈從龍的親信,自己初來乍到,即便有赤虎的推薦,也決不可能這么快就得到對方的信任。
最大的可能是:對方已經懷疑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想要就近控制。
假設計劃泄露,他是否應該立刻發出警報?好讓斗千金與多吉及時脫身?但亦有可能對方還沒有懷疑到他們身上,自己無需自亂陣腳。可一旦到了三樓,陷入對方的陷阱之中,即使他有自信可以殺出重圍,但水柔清呢?
他一時不知應該如何下決斷,更不知自己是否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綻。
幸好,就在此時,他看見了一個決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的人——拇指憑天行正在斜依在樓梯拐角處,冷冷地望著他!目光復雜,難明其意。
賈先生當先上前,對憑天行道:“憑兄要的人我帶來了,剩下的就是你的事情了。”
憑天行肅聲道:“放心,我保證不會出亂子。請賈兄暫時撤去那些無處不在的耳目,讓我與兄弟單獨說幾句話。”
賈先生頷首,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許驚弦微微一震,憑天行一句話解釋了他心頭兩個疑問:第一,并非他們的計劃有何紕漏,而是以憑天行對他的熟悉,再怎么易容也無濟于事,更何況憑天行多半也在某個地方密切注視著入城之人,他的身份只怕早在昨日入關遇見赤虎之時就已泄露;第二,將軍府中,除了明、水、鬼三大高手外,姆指憑天行可謂是將軍府第四人,而看他對賈先生說話的態度,似敵似友,似敬似疏,當可推知兩人貌合神離,各自為主。再加上那“無所不在的耳目”之語,已可斷定賈先生并不是姓賈,而是姓“甲”。
水知寒手下“十面來風”中的第一人,甲一!
沈從龍出使無雙城,竟會出動將軍府這么多高手,他身上負有什么重大的使命?許驚弦希望能從憑天行口中得到回答。但時過境遷,如今各為其主,他不知憑天行還會以什么樣的態度對待自己。
憑天行淡淡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請到這里來。”前行幾步,推開一間房門,回身在門邊靜等許驚弦。
水柔清并不認識憑天行,但只觀那睥睨天下的雄姿當知是位難得一見的高手,大生警惕,手里暗暗握住縛于腰間的纏思索。
許驚弦對她低聲道:“不必緊張,只是一個很久不見的老朋友,你在一旁等我一會,我與他說說話就來。”吸一口氣,整理一下心情,大步入房。
就算此刻有一種誤入虎穴的感覺,但他至少相信憑天行決不會不問青紅皂白就加害于他。這份對人性認識的信心一直陪伴著他,從童年到現在,即便為此吃過許多暗虧,也始終不改。
憑天行凝望許驚弦良久,方才開口:“你的同伴是女孩子吧。”
許驚弦知事已到此,也不必相瞞,如實道:“是溫柔鄉的水姑娘。”
憑天行面露恍然之色:“果然是她。”隨即眨眨眼睛,淡淡一笑。
在將軍府的情報中,當然不會缺少水柔清的資料,只怕連她與許驚弦的關系亦一清二楚。而憑天行這宛如知根知底又兼有調侃與揶揄的會心一笑,更是一下子拉近了他們的距離。
許驚弦忽然感覺到當年那個真心關切自己的憑天行,重又站在了面前:“憑大哥!”
憑天行神情古怪:“你剛才對水姑娘說錯了一句話。”
“什么?”
憑天行長吁了一口氣:“我們可不是什么老朋友。涪陵江邊相救之情,永不敢忘。兄弟,你還好嗎?”
許驚弦胸口一熱:“憑大哥。實在想不到會在這里見到你。”
憑天行呵呵一笑:“世事弄人,又有誰能預料得到呢?”
“卻不知此時此地相見,對你我二人是福是禍?”
憑天行朗然道:“我并沒有對任何人說明你的身份,就算如今你我為敵,我也要贏得光明磊落,決不會暗中出手。”他漸漸收起了笑容,“我可以保證現在的對話無人偷聽,如果還當我是兄長,就明確告訴我你的來意,無論如何,只要就此罷手,我可以自作主張讓你離開,日后再憑真本事一決高下。”
許驚弦苦笑:“或許憑大哥誤會了,我此次來全無惡意。”
憑天行濃眉一挑:“我也不是小孩子。你堂堂一幫之主,改容易貌加入護送欽差的隊伍,會沒有什么圖謀?不過替你易容的人的確是個高手,若不是認定你在城里,乍望去亦難發現你的真容。”
許驚弦一怔:“莫非憑大哥是先確定我在城里,然后才認出了我?”這與他的猜想大不相同,不禁百思難解。
“實話告訴你吧,賈先生對你亦有疑心,那只是因為他看出你的武功遠超常人,決不至于落拓到求助于當年軍中同僚的境地。但我卻不同,從赤虎向沈從龍推薦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到你來了。”
“還請憑大哥詳細說明。”
憑天行低嘆了一口氣:“當年在軍中,無論是我也好,還是明將軍也好,看似對你毫不在意,其實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我們的關注之中。我們都知道第一個倒在你身邊的戰友是秦勇剛,而你偏偏用的是秦勇的名字……”
許驚弦恍然大悟,萬萬未料到自己的破綻竟會出在這里。而那時在幾十萬人的大軍中,憑天行與明將軍身居要職,竟然還有心關切自己身邊的戰友,這到底是出于厚愛,還是猜忌?或許原因都已不重要,至少他們都在乎自己!想到這里,他心血翻涌,一時凝噎,良久才吐出一句話來:“憑大哥知道我從哪里來的么?”
憑天行眼中閃過黯然之色,點點頭,一字一句:“恒山。”
剎那間,他們都想到了出身靜塵齋的小指挑千愁,一個懷念著他刻骨銘心的戀人,另一個懷念著那個用智者之言點醒自己的慧黠女子。那段歲月雖然再也無法回去,但卻會一直遺留在他們的記憶中,永不磨滅。
許久后,憑天行猛一甩頭,似要將那些恩恩怨怨盡拋腦后:“兄弟敘罷舊情。現在是兩個各為其主的男人間對話。如果尊重你的對手,就請實話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金角鹿冠的消息?”
“金角鹿冠?”許驚弦大覺茫然。
但他瞬息間就明白過來,這才是不惜動用將軍府大部分實力,護送沈從龍出使無雙城的最高機密。
第二章 無雙刺殺
無雙城的正午,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兒依坐在城里最氣派的迎仙樓對面的高墻下。
小乞兒年齡不過十四五歲,枯瘦的身材,汗水和著塵土在他憔悴的臉上印下數道痕跡,黑一片黃一片瞧不真切,雖是隆冬時分,卻僅穿著一件打滿補丁、破舊不堪的薄棉衣,怕是除此之外再無更換的衣物,或許因為饑餓與寒冷,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
也不知是實在沒有力氣,還是殘存著最后一點自尊心,小乞兒只是靜靜坐著,并不主動開口求討。他的右手邊放著一支細細的打狗棒,懷中抱著一只幾乎分不清顏色的青瓷破碗,里面只有零零落落的幾個銅板。
酒樓生意清淡,偶有幾名過路人駐足,也不過伴隨著幾聲嘆息后扔下兩、三枚小錢。而此時那小乞兒便會幾令人難以覺察地微微點頭,唇邊飛過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午后的陽光斜照在臉上,他放松了身體,瞇起了眼睛,享受著瞬間即逝的溫暖。
突然,一道黑點直往那小乞兒懷中擲來,可巧小乞兒伸個懶腰,“當”得一聲脆響,一枚小小的黃豆正好打在他的破碗上。
小乞兒好像被嚇了一跳,張開眼睛四處張望著,口中發出低低呀呀之聲。原來竟然是一位啞乞兒。
“哈哈哈哈,武三弟的暗器功夫果然大有長進啊,不過準頭雖然不錯,勁力卻稍嫌不足……”幾聲大笑隱隱從迎仙酒樓內傳來。
“劉二兄見笑,小弟剛才乃是有意手下留情,且看我下一枚黃豆定要將他的破碗打爛……”
聽起來應是城中幾名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酒后取鬧,竟將這啞乞兒當作了練習暗器的靶子。
啞乞兒漠然地朝聲音的方向投去一瞥,就似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重又閉上雙目,只是握著打狗棒的右手似是緊了一緊。
“呵呵,這小乞兒的倒是有些意思,即不叫又不嚷,看來不但是個啞巴,而且是個呆子。不妨再看看武三弟家傳的暗器手法還有何精妙之處?”那名叫劉二的惡少見啞乞兒不動聲色的樣子,反似更來了興致。
風聲輕響,又是幾枚黃豆襲來。啞乞兒眼中閃過一絲憤色,勉力爬起身來胡亂揮舞幾下打狗棒,卻哪里擋得住。“啊”地嘶叫一聲,倒在地下,也不知被飛來的黃豆擊中了什么部位。懷中的破碗扔在了一邊,幾枚銅板咕嚕咕嚕滾出好遠。
酒樓中笑聲大作,又聽得那個劉二的聲音贊道:“武三弟好功夫啊!若能得到城主的賞識,何愁不能發財?”
武三嘆道:“不瞞你說,家父與城主也有些交情,還特意帶我在城主面前露過兩手。只可惜作為一城之主,自要遠親避鄰,做個表率。唉,這事就壞在家父與城主的深厚交情上了。”
“武三弟不必氣餒,有道是酒香不怕巷子深,城主不能用你有他的苦衷,何不另尋他路。不知你是否有意求得一官半職,也算不枉這大好身手?”
旁人聽得好笑,皆知這兩個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并無真才實學,整日只是相互吹噓,仗著父輩的名頭四處招搖。他們口中的城主自然就是無雙城的楊云清,雖說頗含微詞,但態度上亦顯尊敬,由此可見楊云清在無雙城民心目中的地位。
“哦?”武三聞言甚是意動,“聽劉二兄的意思,竟是有些門路?還不快快道來。”
劉二笑道:“我若無心成全武三弟,今日也不必拉你來迎仙樓喝酒了。 你可知道我昨夜陪著老爹與郭老板喝酒,探得什么消息?”說到這里,他賣關子般頓住不語。
武三心癢難耐,連連追問,又給劉二許下兩頓酒席,這才聽那劉二續道:“過不幾日,無雙城將會來一位貴客。你道是誰?原來竟是京師欽差沈從龍沈大人,那可是平日里怎么都高攀不上的大人物。聽說他出身將軍府,武功那是不必說了,難得他惜才若命,最愛提攜后輩。嘿嘿,家父將會親自宴請沈大人,到時只要武三弟露上兩手,若能博得沈大人看重,榮華富貴豈不是觸手可及。不過沈大人來此可是機密之事,武三弟千萬不要傳出去哦……”他口中說是機密,聲音卻大得足令整個迎仙樓的人都聽到,當然是故意賣弄自己消息靈通。
武三大喜,口中自是要謙遜幾句:“將軍府出來的人可都是見過大世面的高手,小弟這些微末小技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唯惹劉二兄一笑而已。不過嘛,若是真有機會光宗耀祖,定不忘劉二兄的大恩。”說罷忍不住心中得意之情,又放肆地哈哈大笑起來。拈起碟中幾枚黃豆,目光再度落在迎仙樓外的啞乞兒身上。
小乞兒捂著腿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欲將幾枚散落在地上的銅板撿拾起,才一伸手,又是一枚黃豆伴隨著獰笑聲射在他的手背上……
強者欺侮弱者,這是每個地方都會發生的事情。酒樓中雖尚有幾名客人,卻怎愿為一個無權無勢的小乞丐出頭招惹這些在城中橫行霸道的惡少,連多余的言語也不敢多說,唯恐惹禍上身。
“你們住手!身強力壯的兩個漢子欺負弱小的孩子,算得什么本事?”一個清柔的女聲傳來,纖秀的背影擋在了啞乞兒的面前。
這兩名惡少在無雙城中一向飛揚跋扈,如今武三被人當眾駁了面子,怎肯罷休,詢聲望去,驀然眼中一亮,兇光隱去色意又起,嘿嘿一笑:“我當是誰敢壞大爺的好事,原來是你這個小丫頭。”
酒樓的掌柜連忙出來拉住少女,一面作揖打著圓場:“小侄女少不更事,武三爺大人大量,看在吳老兒的面上,千萬莫和她一般見識。”轉頭對那少女喝道,“蘭兒還不快快向武三爺賠罪。”
那名喚蘭兒的少女年紀不過十七八歲,水綠的衫子恰到好處地襯出一分青春,小巧玲瓏的眉目,吹彈可破的肌膚,雖是荊釵布裙,卻遮不住那傾國傾城的婉約氣質,竟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女。
蘭兒早就聽聞過劉二與武三的惡名,剛才情急之下一時口快,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垂下頭去緊緊握著叔叔吳掌柜的手,目光掃一眼站在一旁的啞乞兒,眼神雖仍不甘愿,神態上已怯了三分:“他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小孩子,武三爺你就放過他吧,蘭兒這就來給兩位大爺敬酒賠禮。”
劉二陰陽怪氣地道:“你這小姑娘仗著有幾分姿色便如此兇巴巴,將來怎么嫁得出去,敬酒賠禮之事大可免了,倒不如讓武三弟收做偏房,好好管教一番。”
武三大笑:“劉二兄說得有理。”言罷便伸手來摸蘭兒的臉。
吳掌柜連忙上前賠笑幾句,蘭兒憤然轉身欲走,卻又被劉二笑嘻嘻地攔住。
那樓外的啞乞兒忽然站起身來,朝迎仙樓走來。面上依是一片茫然,似乎雖然聽著了那些對話,卻事不關己般充耳不聞。
吳掌柜只怕弄臟酒樓,本不愿讓那啞乞兒入樓,卻見他黑黑的臉上并沒有多少惱怒之色,還透著稚氣的眼瞳中卻驀然閃現出銳利的光芒,普通無奇的面容亦閃過一絲煞氣……
他記得這啞乞兒十多日前流落到此,白日乞討,晚上不知蜷在何處,但每個清晨都會準時出現在酒樓外的墻角邊。對于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來說,可以有同情心,但決不可泛濫,所以他除了偶爾施舍一些殘羹剩飯之外,亦從未在意過他。
但這一刻,吳掌柜卻從這微不足道的啞乞兒臉上看到了一絲殺氣,不禁心虛起來,不敢攔阻,轉頭對兩位惡少陪笑道:“劉兄、武兄大人大量,何必與這乞兒和小姑娘較真,我馬上叫小二送壺好酒上來,算是小店請客,還請兩位笑納。”
武三知道吳掌柜頗有些來歷,表面看似軟弱可欺,卻一向八面玲瓏、左右逢源,與城中幾派勢力交好,也算是無雙城里的人物,所以才能開起這城中最大的迎仙樓,倒也不敢太過相逼。轉眼見那啞乞兒正要踏入樓來,一口氣就發在了他身上,飛起一腳踹去,口中猶道:“這上等酒樓豈是你這個臭小子進來要飯的地方?還不給大爺快滾!”
哪知武三這一腳踢到中途,卻忽地一軟,跌倒在地。旋即驚跳而起:“他奶奶的,哪個兔崽子敢暗算你家武三爺?”話音未落,又是大叫一聲捂著嘴巴,一張口,一顆小小的黃豆與一枚沾血的牙齒一并吐了出來。
剛才他以黃豆射向啞乞兒,如今卻被人以其之道還治其身,在場諸人無不心頭稱快,但眾目睽睽下,卻是誰也沒看清是何人出手。
劉二扶起武三,大聲喝道:“是誰在裝神弄鬼?給大爺出來。”
“叮”得一聲輕響,又是一枚小小的黃豆釘在桌上,入木三分,竟將結實的桌面射出一個小窟窿。這一手技驚四座,酒樓里人雖多,霎時卻再無一點動靜。
兩名惡少齊齊一震,互視的目光中已瞧出彼此深深的懼意。出手之人顯然是手下留情,若是這枚黃豆打在頭、胸等要害部位上,豈非立刻就會喪命于此?
吳掌柜亦是個老江湖,知道出手之人不愿意顯露痕跡,也不多說話,只是當空一揖,以示感激。暗地瞇著眼睛細查酒樓,除了相熟的幾位客人,眼生的便只有柜邊飲酒的一個挑夫模樣的漢子與坐在東角桌邊一位顫巍巍的疤面老婦,而那這兩人的桌上恰恰各放著一碟黃豆。不過那挑夫雖然生得強壯,卻明顯不是江湖豪客,而那疤面老婦顫顫巍巍,似乎一陣風便能吹倒,更不像出手之人。
吳掌柜料定必是挑夫與疤面老婦中某一人出手,不過他知曉江湖規矩,對方既然隱姓瞞名藏起本來面目,必有其緣故,他自也不會說破。回頭看看那啞乞兒,依是傻傻愣愣的模樣,哪有半分殺氣?唯有暗罵自己疑神疑鬼。
劉二見武三吃個啞虧,又心知難敵,正待留幾句場面話離開,忽又聽一記女聲遙遙傳來:“劉二、武三,你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
兩人一愣,認得這聲音,不禁暗自叫苦。
一輛馬車停在樓前,一位女子款款走了進來。但見她年約二十八九歲,身材高頎,素面淡染,青絲半遮,淺眉淡目,懷中還抱著一個尚不足周歲的嬰兒。雖是少婦裝束,但那清朗脆快的聲音與挺立如槍的站姿,依然散發出嬌俏之氣。此刻她明眸中隱現怒意,白玉般的貝齒咬緊嘴唇,愈發顯得颯爽明麗。
沿途百姓皆上前問安:“大小姐好。”
劉二與武三亦忙不迭地起身,連聲賠笑道:“什么風把大小姐吹來了,快請上座。”
無雙城中皆知兩大惡少之名,一般人遇見他們皆是遠遠避開,像這般敢公然找麻煩的人不多,作為女子也只有一個。
來者正是無雙城主楊云清的唯一寶貝女兒楊霜兒。從少女時期開始,她就喜歡以男裝示人,更有一股不讓須眉的豪俠之氣,無雙城中任何不平之事,一旦被她遇上,必定不會袖手。深得百姓喜愛,皆以“大小姐”稱呼,久而久之,其名不脛而走,都說無雙城其實有兩個城主,管士卒的是楊云清,管百姓的是“大小姐”。
后來楊霜兒雖然嫁給了楊云清手下大將駱迎東,依然不改本色,只是年初喜得麟兒,這才稍稍收斂了些,大多時候呆在家中相夫教子。不過前幾日駱迎東奉命外出,她終于在家中坐不住了,漸漸本性復萌,卻又舍不得離開孩子,只好抱著孩兒偷偷外出,卻正好遇見劉二與武三欺侮啞乞兒、調戲蘭兒之事,當即按捺不住出面制止。若不是手抱嬰兒行動不便,必定早就各打幾十個耳光以示懲戒。
楊霜兒望著兩人,面寒似水:“當街行惡,欺負弱小,調戲民女,該當何罪?”低喝一聲,“龍將軍!”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從她身后閃出:“末將在。”娃娃臉上,閃動著一雙大眼睛。
聽到這個名字,在場的另一個人腦海中,飛快地閃現出一份藍色的短箋:
——龍鳴謫,男,外號“袖里藏鋒”。年齡:二十二歲。身份:無雙城主貼身家將。出身:不詳。門派:不詳。武器:袖中刀。出手:七次。戰果:五死二傷。
在這張短箋里沒有標明的是:這是無雙城中最神秘的兩個人之一。作為區區一名家將而言,龍鳴謫得到了楊云清莫大的信任,他的每一次出行、每一次會面,包括無雙城的每一次重大事件,龍鳴謫皆會在場。但這個人有一項最大的本事,就是決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盡管他并不寡言少語,也并非沒有主見,但是他更懂得什么時候應該沉默,什么時候只適合傾聽,就像一個模糊在空氣中的影子,說話行動皆不用顧忌他的存在。除非,當城主的安全受到了威脅時,他和他永遠藏在袖中的刀才會陡然出現。
雖然有記錄的出手次數不多,但若不是楊云清及時喝止,他的刀下幾乎不留活口。
這是一個看起來溫良,實際上卻要危險百倍的人。
楊霜兒悠然道:“問問他們剛才是哪只手擲黃豆打小乞兒?哪只手去摸人家小姑娘?”
劉二與武三的臉色變了,依楊霜兒的脾氣與作風,只怕問清楚后,惹禍的手就會與自己的身體分家。
劉二低聲道:“大小姐息怒,我們下次再也不敢了。”
武三亦垂首道:“幸好大小姐來得及時,尚未釀成大禍。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結伴玩耍的面子上,就饒了這一次吧。”
他二人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惹了事自有父親承擔,難得如此服軟。那是因為楊霜兒素來鐵面無情,但畢竟女兒家心慈手軟,只要肯低頭認錯,亦不會追究到底。
楊霜兒冷哼一聲:“你二人怙惡不悛,我早有所聞,實是恥于與你二人結識。今日不好好教訓一下你們,下次不知又會輪到哪個人遭殃……到底是哪只手擲的?男人有膽子做,就沒膽承認么?”
龍鳴謫忽上前半步,以旁人難聞的聲線在楊霜兒耳邊低低道:“小施懲戒即可,莫讓城主難辦。”
楊霜兒一怔,若非必要,龍鳴謫決不會擅做提議。劉二與武三雖不足道,但劉父是當地大財會的首領,掌管著無雙城附近十四個鎮的經濟,而武父則是京師外派的官員,雖無實權,但卻是無雙城與朝廷關系的一個重要緩沖。楊云清以草莽出身,被敕封為城主,于此非常時期最怕受朝中之忌,對這兩人多有借重之處,也不好過份得罪了他們。若依楊霜兒過去的性格,管他天王老子,只要犯事落在她手里,決不會妥協,但嫁人生子之后心態大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心頭暗嘆一聲,輕聲道:“死罪可饒,活罪難免。先給那位小兄弟賠禮,然后自己掌十記嘴巴。”
劉二與武三無奈,只好到啞乞兒面前深施一禮,不料未及說話,那啞乞兒已半轉過身,竟是不受其禮。
楊霜兒看在眼里,心頭暗贊,俯下身柔聲問那啞乞兒:“你叫什么名字?”
啞乞兒指了指嘴巴,搖了搖頭。
自從生了孩子后,楊霜兒母性大增,心想這啞乞兒四處流落定是吃了不少苦頭。不由大起憐意:“若你愿意,就做我的隨從吧。至少保證你有衣穿,有飯吃,如此可好?”
啞乞兒愣了一下,怔怔地望著楊霜兒,神情古怪,卻仍是倔強地搖搖頭。
楊霜兒暗忖這小乞兒自幼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被人多少欺騙,只怕再也信不過別人,微微一嘆:“龍將軍,身上帶有銀子么?”
龍鳴謫淡然道:“給他銀子,多半也會被人搶走。”轉身抓起兩個饅頭,遞給那啞乞兒。
啞乞兒默然接過,也不道謝,重又回到酒樓外的墻角邊坐下。
楊霜兒懷中的孩子哭鬧起來,她再也顧不得許多,急急上了馬車。
龍鳴謫并沒有馬上隨之而行,手指輕彈,那原本深深嵌入桌中的黃豆驀然跳出,被他握在手里,冷厲的目光掃視了一遍迎仙樓,這才緩緩離去。
酒樓又恢復了喧嘩,可以想像,明天的人們又會談及“大小姐”嚴懲惡少的事跡,盡管其實兩名惡少并沒有受到什么嚴厲的教訓,但是人們喜歡聽這樣的故事,那就足夠了。
只有吳掌柜注意到,那啞乞兒雖然餓得厲害,卻將饅頭一小塊一小塊地掰下來,慢慢送入口中,似乎每一口食物對他來說都有很重要的意義。
傍晚,無雙城外三里處,白色的小木屋中燃起了一絲燈火。
搖曳的燭光下,一只秀氣的手將一張薄薄的面具從臉上揭下,疤面老婦轉眼已變為一個四十出頭的中年婦人。只見她瘦削的臉孔,端正的五官,細長的柳眉下一雙大大的杏仁眼,雖然歲月的風塵在額邊刻下幾道細細的皺紋,仍是風韻猶存。
“人都來齊了么?”
木屋邊一位赤裸上身的黑臉漢子悶聲悶氣地答道:“千絲還沒有回來。”
中年婦人命令道:“鐵錘你出去找找,若發現有人跟蹤,殺!”
黑臉大漢應聲出門,行動間渾身肌肉隆起,似有無窮的精力。
中年婦人冷哼一聲,目光落在小屋角落里呆坐的啞乞兒身上,輕哼一聲:“千絲怕是不敢回來見我吧!”
她的右邊是一位二十八九歲的藍衫青年,正緩緩將右臂的衣袖垂下,遮住一只寒光四射的虎爪,他低聲勸道:“千絲只是氣不過那兩個家伙欺負小師弟罷了,大姐不必動怒。”
“啪”的一聲,中年婦人右手揮出,重重擊在青年的臉上,留下一道掌印:“你還敢幫他說話?”
藍衫青年動也不敢動一下,垂下頭去:“扣子知錯了!”
啞乞兒蹲坐在木屋的一角,用一種不合年紀的沉靜看著中年婦人出手“教訓”三師兄扣子,一如既往地沉默著。
中年婦人冷冷望著扣子,薄如刀削的嘴唇撇出一道剛烈的弧線:“如果一切都按計劃進行,楊霜兒此刻已是我們的階下之囚。今日行動為何會失敗?”
“因為沒有預料到龍鳴謫會出現,對于這個人,我們掌握的資料太少,也不敢輕視他。”
“你錯了!再厲害的高手,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也絕對擋不住‘五星鎖周密計劃的一擊。我們被他氣勢所奪,不敢貿然出手,只是因為他已有了警惕。還不是因為千絲的那一顆黃豆?”
中年婦人名叫歐陽虹,真正的身份是名動塞外的殺手組織五星鎖之“鎖眼”。她本是江南的一名藝妓,但無意間得一異人傳授武功與秘術,徹底改變了她凄慘的命運,暗中謀殺了幾位害她身陷青樓的仇人后,東窗事發,逃亡到塞外,被離昌國重臣諾顏察所救,并在其扶持下創立五星鎖,專事暗殺,清除異己。
真正的一把好鎖,除了明鎖之外,還有暗鎖。
諾顏察國事繁重,分身乏術,五星鎖的主要事宜皆由歐陽虹操控,他只是作為幕后的引導與命令的發布。
歐陽虹雖只是表面上的“鎖眼”,但數次行動計劃皆是由她一手制訂。這樣一個不但美麗,還擁有著難以言述氣質的婦人,誰也不會想到竟是一個殺手組織的核心人物。
最初的五星鎖中除了鎖眼歐陽虹外,其余幾人皆是諾顏察征戰塞外時所結識的奇人異士所組成,但次第在行動中斃命,后來的人大多是流落在塞外的流浪者組成,并由師出異門的歐陽虹或諾顏察另派高人傳授武功,他們忘卻了本來的姓名,只知服從與殺戮,連姓名也只是隨口而起。
那黑臉大漢天生力大無窮,本是一名馬賊,使一柄大鐵錘,一身外門功夫登峰造極,便以鐵錘名之,乃是五星鎖中的二師兄“鎖頭”;臂裝上虎爪的藍衫青年喚做扣子,原是塞外流寇,精于輕功、用毒,在五星鎖中排名第三,人稱“鎖扣”;在迎仙樓內化裝為挑夫的漢子則是四師兄,本是身懷絕技的浪子,精于暗器與小巧騰挪之術,起名千絲就是形容他那無孔不入暗器手法與沾身即糾纏不休的擒拿功夫,號稱“鎖環”。他三人跟隨歐陽虹已有數年。
至于那啞乞兒本是一個流落江湖無名無姓的孤兒,三年前被歐陽虹收養,后來得了一場大病失了聲,按“沉默”的諧音起名叫陳漠。歐陽虹傳給他詭異的殺人劍法,雖然尚年幼不足十五,但經過歐陽虹與諾顏察帳下高手悉心栽培,幾年的刻苦修煉下來,他已是五星鎖每一次行動中最關鍵的一個步驟——“鑰匙”。
暗殺的技巧不在于武功的高低,而在于精心的布局與出其不意的謀劃。五星鎖組織嚴密,每次的刺殺計劃全由歐陽虹一手制訂,再分別與四人聯絡。此次生擒楊霜兒的行動,本是由鐵錘與扣子負責吸引敵人注意力,千絲誘敵,而完成最后一擊的人,則是五星鎖中看似最不起眼的小師弟——“鑰匙”陳漠!
只可惜,龍鳴謫的出現,讓他們的計劃落空。
腳步聲從小屋外傳來,屋內的三人剎時分守各處要點,顯得訓練有素。
鐵錘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四師弟回來了。”
那化裝成挑夫的漢子昂首走入小屋,除下臉上的面具,卻是一位二十出頭的俊朗青年,在歐陽虹面前垂手施禮:“千絲見過大姐。”
看著四師兄千絲,陳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除了大姐歐陽虹,千絲是他在塞外第一個認識的人。依稀還記得那一場令自己失聲的重病,就是千絲抱著他渡過了那一個個病痛難眠的長夜。在情懷淡漠的五星鎖中,千絲就像他的兄長,總是保護著、照顧著他。在此次行動中,千絲為了教訓戲弄陳漠的惡少武三顯露武功,犯了本門大忌,尚不知歐陽虹會如何懲治他。
歐陽虹漠然看著鐵錘與千絲兩人進屋,不怒而威的目光定在千絲臉上,面上現出一絲寒意:“你可知因你今天擅自出手暴露行蹤,壞了我們的大事……”
千絲答道:“那惡少欺辱小師弟,我實在看不過眼。”
歐陽虹冷哼一聲:“你想過沒有,或許你的幾位師兄弟都會因此而死?”轉頭對陳漠贊許地看了一眼,“小漠就做得很好,不閃不避地硬接了那顆黃豆……”
千絲倔強地一擰頭,爭辯道:“若是那個混蛋射出把刀子,還要不閃不避么?”
歐陽虹喝道:“放肆,你竟敢對我如此說話?”
千絲不敢再爭辨,一顆頭顱卻仍是高高昂起,顯然并不服氣。
歐陽虹瞪了千絲良久,方緩緩道:“幸好,這雖然是一次失敗的行動,卻是一次全無傷亡、甚至令對手根本沒有覺察的失敗,我們依然有下一次機會。”
這當然不是五星鎖的第一次失敗,但五星鎖在塞外之所以享有盛名,那是因為雷霆一擊,無人能避。只是人們往往忽略了那些不為人知的失敗,只記得最后的勝利者。這亦是歐陽虹的信念。
歐陽虹背過身去:“小漠留下,其余人離開,明日此刻再來。”
等到小屋中只剩兩人,歐陽虹的目光瞟著在一邊沉思的陳漠,冷冷的聲音在小屋中回響:“你雖然不能說話,卻也因此而使你的耳目更加敏銳,加上你的劍法已漸趨大成,更有易容之術與潛匿藏形的功夫,可謂是我門下弟子中最出色的一位,所差就是江湖經驗了與一份火候了。”
陳漠靜靜地聽著,臉上神色不動。
歐陽虹突然發問:“按千絲所說,如果當時向你擊來的不是黃豆而是一把飛刀,你應該怎么做?”
陳漠伸出手臂,做出一個格擋飛刀的動作。意思是:讓刀子扎在不是致命的地方。
“很好。”歐陽虹贊許道,“你最大的長處就是忍耐的定力。這也是做一名好殺手最重要的條件,我這一把鑰匙果然沒有選錯人!”
五星鎖中五人各有所長:鎖眼歐陽虹精于謀劃,鎖頭鐵錘霸氣沖天,鎖扣扣子擅長暗器,鎖環千絲用毒無雙,鑰匙陳漠則是易容潛蹤術與劍法。
歐陽虹正容道:“今日我再教你幾句話,你就可以出師了。”
陳漠心中一驚。自從來到塞外,他幾乎都是跟隨在歐陽虹的身邊,除了歐陽虹有事外出,從未分離。雖然歐陽虹平日總以大姐自居,但其實可算是五星鎖其余四人的師父,歐陽虹喜怒難測,時而溫柔時而兇狠,甚至會出手毒打四人,陳漠練功時沒有少吃苦頭。但是,在陳漠的心目中,仍然把歐陽虹當作自己從未見面的母親……可現在,如果按歐陽虹所說,他出師以后就要像幾位師兄一樣平日隱于市野,接到任務時方才聯合出手。他一個人應該怎么生活?平時教給他的那些生存技巧果然有用嗎?他不知道,只是突然對歐陽虹有了一絲依戀之情,雖然外表上并沒有表現出來,但足令他心頭沉重、無措。
歐陽虹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假設今天行動成功,但楊霜兒及時發覺,拼死抵抗,你會怎么辦?”
陳漠搖搖頭。
“記得我對你說過兩句話:‘只做要做的事;只殺要殺的人現在你記住第三句話!” 歐陽虹頓了一下,方才加重語氣續道,“不要試圖完成已經失敗的任務!”
陳漠陷入沉思中。歐陽虹滿意地點點頭:“今天我雖然沒有責怪千絲,但他確實做錯了一件事,并不是他幫你出手,而是他不應該讓別人知道他在幫你出手。”
陳漠盯著歐陽虹,心頭一陣迷糊。迎仙樓中千絲出手極其隱蔽,除了歐陽虹與自己,并無他人瞧破,歐陽虹為何要這樣說呢?
歐陽虹續道:“至少我們都知道千絲對你很好,他對你的感情就是他的致命之傷!”她抬首望天,一字一句道,“做一名殺手,不要讓任何感情暴露出來,因為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你的敵人。這也是我今天告訴你的最后一句話。”
陳漠驚訝地望著歐陽虹,聽這番話的意思,難道同門之間也要有所防范?
歐陽虹索然一笑:“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說得一切。”
“砰”的一聲,小木屋被撞開,一人直撞進來。
歐陽虹面露狂喜,訝然驚呼:“諾大人!”
也許歐陽虹亦自認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女人,但對于救過自己性命的諾顏察,她卻始終有一種無以復加的敬慕之情,對他的忠誠甚至超過對于自己。只要他有一個暗示,她就可以放下一切,甘心做他的女人。
可是,諾顏察雄心勃勃,一意成為離昌國一統天下的開國重臣,根本無意兒女情長,歐陽虹也只好把這份感情深深埋在心底。
前段時間草原上流言四起,離昌國內亂,諾顏察被威赫王追得走投無路,最終在白松城自焚而死。這個真假難辨的消息讓歐陽虹情緒大變,但她卻強迫自己不去相信,依然忠實地執行之前諾顏察留給她的命令。假如有一天證實了諾顏察的死訊,她必會不顧一切地為他報仇,哪怕對手是強大令人絕望的威赫王也不例外。
此刻見到諾顏察安然無恙,她當真喜出望外。甚至來不及去思考從不在五星鎖其余四人面前出現的諾顏察為何匆匆現身。
諾顏察急急問道:“擒下楊霜兒了么?”
“原本今日誘她離府,但事到臨頭有些變故……”
諾顏察似是松了一口氣:“很好。行動立刻取消,從現在起,我們有了全新的任務。”
“我們?”
“是的,這一次我將與你們一起戰斗。”
歐陽虹按住內心的狂喜:“要我做什么?”
“兩個名字。第一個是來自京師的欽差大人沈從龍,第二個人不日將會趕赴無雙城……”諾顏察頓了一下,方才一字一句道,“宮滌塵!”
下期預告:
許驚弦和水柔清被拇指憑天行發覺了身份,會順利脫險嗎,還能繼續他們的計劃嗎?
流花苑中,多吉與斗千金會被人識破身份嗎,賭局大戲能順利開演嗎?
無雙城中五星鎖的刺殺將如何進行,他們能成功得手嗎?會兄弟反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