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號支隊

趙晨光

我生活在Y星系E行星，因為自己喜歡喝酒，就開了個酒館。

酒館開在居民區的附近，24小時營業，我雇了個伙計照看白天，晚上則由我自己負責。很多人都奇怪，一般來說，店主自己難道不是該看白天的店嗎？可我年輕時從事的工作就不分晝夜，晚上也沒什么不好。

晚上買酒的人不多，常來的有個年輕人，他常在9點鐘左右到，每次來的時候都穿著運動裝和跑鞋，頭上滴著汗水：“老板，來一瓶冰鎮啤酒！”

我覺得剛跑完步喝冰鎮的東西并不好，所以每次都給他選不那么涼的。他并不介意，咕咚咚一飲而盡，抹抹嘴說：“過癮！”

一個星期里，他總能來上四五次，混熟了，我就問他：“為啥你總是這個時間來買啤酒啊？”

年輕人說：“因為必須得先跑步才能喝啤酒啊！”

我茫然，覺得大概是自己老了，已經不能理解他們這一代的思維了。好在年輕人很快解釋給我聽：“我最大的愛好，就是每天晚上喝一瓶冰啤酒，可是女朋友不樂意讓我喝，她說酒喝多了，人就會變胖，到時她就不要我了。所以我就這么辦，每天晚上先跑步，把一瓶啤酒所占的卡路里消耗完了，再喝啤酒，不就沒事了？”

我很不以為然，這可真是女朋友說什么就聽什么了，至于嗎。心里這么想著，嘴里也就說了出來。年輕人喝完最后一口酒，回味似的說：“大叔，你不懂啊……”

是是是，你們最懂，我到現在連個老婆都沒娶到，啥都不懂。

大約一年后的某一天，這個年輕人來到酒館的時候，居然穿了套很正式的服裝，我很吃驚，年輕人說：“老板，明天我就要正式工作了，到時就沒法晚上過來喝酒了，今天是最后一天。”

“好啊。”我開了一瓶冰啤酒，“這瓶酒算我請客。”

年輕人很高興，只是一瓶酒才喝了一半，就有個漂亮的女孩子沖了進來，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年輕人嚇得連忙把啤酒藏到了身后，沒想到女孩子的眉眼卻緩和了下來：“喝吧喝吧，我知道你也是最后一次來喝了。”年輕人眉開眼笑：“老婆，你最好了.”

這還沒結婚吧？虐我這么個單身老年人有意思嗎？！

年輕人說話算數，之后就真的沒再來過。倒是另一位客人到了，這位客人來我的店里已有五年之久，然而合在一起的次數也超不過十次。奇怪的是，最近他居然連續三天都有過來，雖然每次過來也就只是點一小杯紅酒而已。

到第三次時，我忍不住問他：“怎么啦？”

“唉……”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臉上的表情十分惆悵。如果他年輕個二十歲，我說不定會當他失戀。這個樣子我很看不上，又問了一次：“到底怎么啦？”

“安丘生病了，醫生說他活不過今年了。”

哦，這么說來確實值得難過，我安慰了他幾句：“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也不用太難過。”

“你不懂。”

“我是不太懂……對了，安丘是誰來著，你父親還是你大哥？”

“我養的狗。”

我一口酒噴了出來。

客人憤怒看向我：“你怎么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家小孩中學時就去了隔壁星系念書，就只有安丘一直陪伴著我們夫妻倆！”

“這話雖然說的沒錯，但以你的工作狀況，安丘不都一直是尊夫人在養嗎？”

客人一口干掉余下的八分之一杯紅酒，憤怒地走了出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很擔心他一怒之下不再來了。

但我的預感是錯誤的，他不但來了，還帶來了另一位顧客：“他家的酒不錯，你到這兒來買就對了！”

新來的顧客看上去年紀可以當他兒子，我問：“你兒子？”

“哪里，我同事，新來的。”

新來的顧客選了四五種酒，每一瓶都是烈酒，他看上去文質彬彬的，沒想到人不可貌相，我贊美了一句：“很有前途嘛！”

“這是給我父親買的。”

我的膝蓋又中了一箭。

新老兩位顧客買完酒之后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留下來各要了一杯酒，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從他們的談話里我知道，這位新顧客的父母住在另外的星系，最近父親過生日，他好容易才請來了兩天休假，這些酒大概就是生日禮物吧。

“真不錯啊。”我也忍不住心生羨慕了。

正在感慨，又一個顧客走了進來，我還沒招呼，他先開了口：“拿酒來！”聲音很大，氣勢洶洶。

“什么酒？”你嗓門這么大是要作甚啊。

“不，不對，拿錢來！”那個人大吼一聲，居然從身上掏出了一把射線槍。

說時遲那時快，我身邊的新老兩位顧客一個扭住他的手，一個飛起一腿，踢掉他手中的射線槍。那個估計是新出道的搶劫犯腿一軟，門外忽然又沖進一個人，把他踹到了地上。我一看，剛進來這位，不就是之前那個為了喝啤酒跑步的小伙子嗎。

“咦，副隊，阿旺，你們也在？”

“你也來這家店？”

原來他們三個都是同事，這還真是巧，想想也是，平時沒法喝酒，請假不容易，身手又都不錯——我把剛抽出來的甩棍又放回了抽屜：“十一號支隊的？多謝了，我請你們喝酒。”

“是啊。”副隊點點頭，“聽說老板以前也在十一號支隊呆過？”他拍拍我的肩，“一起喝一杯吧。”

多好的三個人啊，不過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們三個在一起了。

E星歷X年X月X日，E星發生的星際爆炸涉及到T城，為了解除這次爆炸所造成的影響。專門負責撲救星際爆炸的十一號支隊全隊犧牲。

沒有一個活了下來。

聽女朋友的話，為了喝啤酒不惜每天跑步的臭小子；

因為家里的狗掛掉跑來買醉的笨蛋；

文質彬彬，會給老爹買酒的小青年；

會聯手幫我把劫匪抓住的三個家伙。

他們成為了人們口中的英雄，可我記住的，還是曾經來過我這里喝酒的，普普通通的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