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啊

嚴明卯

娘啊！2005年7月24日，農歷乙酉年6月19日，你毅然去了天國。我苦命的親娘，一路上你要千萬走好！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說父親已經在那邊等了十年，你說不能讓父親再在那邊孤苦伶仃了，你看到了父親在望鄉臺上守望的身影，你聽到了父親在奈何橋上呼喚的聲音。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一生中，從來不敢乘汽車，因為體質弱，你暈車。你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火車，因為你根本沒有出過遠門。現在，你只有乘一只黑色的骨灰盒，開始踏上遙遠的陰陽之路，用一幅黑色的遺像當護照，進入另一個國度。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那就讓你的大兒子捧好你的骨灰盒，你的二兒子捧好你的遺像，三兒子為你的骨灰盒撐起一把陰陽傘，小兒子為你的遺像撐起一把晴雨傘，后面跟著你相濡以沫的兄弟姐妹，跟著你苦難的子孫后代，跟著你生前的友鄰鄉親，跟著零落的花圈，跟著動地的哭聲，跟著一生一世的風雨。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開路的鞭炮聲已經響起，紙做的買路錢已經撒遍。娘啊！我們開始動身了。

娘啊！小心過橋了，這是一座你走了一生也沒走過去的橋啊，你曾背著一只拉不上拉鏈的人造革皮包，瞎著雙眼拄著拐杖，獨自一人四出尋醫問藥，無數次摸索著走過這座苦難的石橋，卻仍然沒能治好你的雙眼。

娘啊！小心過河了，這是一條你蹚了一生也沒有膛過去的河啊。在這條河里，你三九天擦筆桿，冰棱曾無數次劃破你的手掌。在這條河里，你三伏天養鴨子，卻依然掙不夠買鹽的日用錢。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病入膏肓，昏迷中只記得河的對岸叫“波頭”，那是生你養你的地方啊。病魔剝奪了你所有的記憶，剝奪不了的只有你這童年的底片。外公走得太早，外婆孤家寡母。你姐弟六人，你長姐如父，七歲放牛，八歲砍柴，九歲拔秧，十歲種田，犁耙耕種樣樣俱全。娘啊！你從這條河的源頭出發，最終還是回到了童年的碼頭。

娘啊！小心了！前面就是那長勢旺盛的稻田，這是一塊你種了一生也沒種出頭的稻田啊。雞叫出門，鬼叫進門，在這塊田里，你流過的汗水多過那雷陣雨，你種出的糧食重過這黑土地。到頭來，你的媳婦至今像婆婆一樣，依然借不到青黃不接的口糧。

娘啊！小心了！前面就是那荊棘叢生的山坡，這是一座你爬了一生也沒爬過去的山坡啊！刀砍斧斫，肩挑手提，在這座山坡上，你流過的鮮血凝成了一塊塊的石頭，你賣到城里的柴火堆起來高過這巍峨的山坡。到頭來，你的兒子至今像老父親一樣，依然交不起子女上學的學費。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曾在父親病倒的歲月里，背上背著襁褓中的兒子，刀耕火種開山辟地，用土豆養活了四個日長夜大的兒子。你曾為了讓讀書的兒子的霉干菜中能有一點一滴的油水，自己終年不吃一塊肉，土菜罐子仍被同學貼上“小心地雷”的紙條。你曾為了兒子的腳病，不惜翻山越嶺四處燒香，祈求菩薩。你曾為了四個兒子的婚事，不惜四處求媒四處碰壁受盡屈辱，一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讓你三天三夜粒米難進。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想起那一幕幕的風霜雨雪，兒子我不禁心如刀鉸淚如雨下。我恨自己，恨自己無力讓你在有生之年里，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我恨自己，恨自己不能讓你在醫院多留幾天，哪怕是多活一天。我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當初不學醫學專業，好為你親自治病。我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不早點把新房裝修好，好讓你享一享城里人的清福。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前半生勞累苦，后半生疾病苦，一生72年，吃了72年的苦，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養活了公婆養兒子，養大了兒子養孫子。大病扛，小病拖。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的身體是累垮的啊，你的疾病是拖出來的啊。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一生中只有太多的奉獻，一世中沒有額外的索取，是你把一切都獻給了兒子，兒子的一切都來源于父母。羊兒跪乳，烏鴉反哺，滿堂的子孫啊，你們可知道，娘為你們付出的究竟有多少？孟宗哭竹，郭巨埋兒，不孝的子孫啊，你們可明白，你們為娘付出的又有多少？子孫滿堂，養育之恩，又有誰能想想娘的苦啊？娘啊，我苦命的親娘！現在你終于可以不用再吃苦了，終于可以不必再操心了，終于可以徹底地解脫了，終于可以永遠地安息了。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來不及打個招呼就走了，最后的聲音也只有兩個字的呼喚：“明卯……”娘啊，我苦命的親娘！我就是你的三兒子“明卯”啊。但是老三沒在你的身旁，老三沒有聽到你的臨終呼喚啊！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目不識丁的親娘，是我金不換的親娘；勞碌一生的親娘，是我銀不換的親娘；慈祥善良的親娘，是我今生最寶貴的財富；多災多難的親娘，是我今生心里永遠的痛。我今生有幸做你的兒子，來生還是做定你的兒子；你今世是我的親娘，來世還是我的親娘。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就這樣，永遠離開了你的不孝子孫，永遠離開了你的好鄉親們，永遠離開了生你養你的家鄉，永遠離開了伴你苦了一生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從此再也沒有人像你一樣，為我們起早摸黑了；從此再也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我們問寒問暖了。我再也喚不回我苦命的親娘了，我再也見不到我苦命的親娘了，我再也不能為苦命的親娘治病了，我再也不能為苦命的親娘盡孝了。

娘啊，我苦命的親娘！你的新家到了，父親正在墓中靜靜地等你，就讓兒子最后再叫你一聲：娘啊，你一路走好！

責任編輯：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