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晨
母親喜歡栽植各種果樹,尤其是“黃太平”這個樹種。也有叫其“鈴鐺果”的,可能是它的果實黃澄澄的,酷似馬脖子上掛的銅串鈴,亦有金子般色澤的緣故吧。然而,母親卻總是叫其“黃太平”。母親常說,太平,太平,天下太平,這名字叫著好聽,果也甜蜜,是咱老百姓最喜歡的樹呀。
母親是從舊社會過來的人,她經歷過許多“戰亂”。1935年的六七月份,東北已經淪陷,通肯河畔的老家也未能幸免。一天,屯里突然來了六七個日本兵,路過我家小園時,發現里面的黃太平果已經手指肚大小了,便踢開籬笆院門闖了進來。奶奶趕忙扯著母親躲了起來,爺爺則迎了上去,沒等開口,便讓小鬼子用槍托打倒在地。漢奸說,皇軍渴了,要你們把園子里的果子摘些來,嘗嘗鮮。頭上流著血的爺爺說,那果還沒熟,又酸又澀不能吃呀。漢奸翻譯對小日本咕嚕幾句,他們便“八嘎、八嘎”地罵了起來,掄開槍把子一頓亂砸。頃刻間,小園里的“黃太平”青果滾落一地,園子里其他的黃瓜、柿子、辣椒、豆角等蔬菜也被踐踏得不成樣子,只幾分鐘工夫,便被“罷園”了。抗戰勝利后,東北解放了,老家實行了土地改革,母親才又在門前的小園里栽植了“黃太平”。
我記得,讀小學五六年級乃至初中的三年,正是“三年困難時期”前后,物資匱乏,生活艱辛,吃不飽飯,而太平果成了母親的“珍寶”,每天早上都給我裝滿一兜,帶到學校作為一天的“中午飯”。母親的“黃太平”,是我活命的“恩人”,也是支撐我考入中專的“命運之神”。
1965年秋季,我被綏化師范學校錄取。送我上學的那天,母親給我的挎包塞滿了“太平果”。她說,路上渴了、餓了就吃幾顆。到了學校,別忘了給新老師、新同學們也嘗嘗。太平,太年,你會一路平安的。望著母親,我鼻子一酸,淚水便盈滿了眼眶……
然而,1966年開始的“文化大革命”,使許多美好的人和事遭到空前的“厄運”,1967年,母親的“黃太平”被鏟除殆盡。
又隔十年,1977年的春天,母親才又在自家的小園栽上幾株“黃太平”。三年后,因工作關系,我調到縣城工作,新居是租住郊區菜農的兩間泥草房,巧的是前邊也有個小園,征得房主的同意,母親又栽了兩棵“黃太平”。此時,母親已近耄耋,但她耳不聾,眼不花,腿腳也很利落,精神蠻不錯的。每天,我與愛人上班,兒女們上學,母親便把整個身心撲在小園里,用在“黃太平”樹上。
又一個三年過去了,那兩株“黃天平”被母親侍弄得郁郁蔥蔥。秋風一吹,金子般的太平果,在陽光下綠葉中閃閃爍爍,煞是喜人。這時候的母親更忙了,摘下來的太平果,你家一盆,他家半兜,左鄰右舍、南街北坊幾乎送了個遍,大人小孩沒有嘗不到的。都說,這老太太,活脫脫一尊菩薩呀,難怪都八十多了,還那么硬朗。
1990年9月,又到了黃太平成熟季節。那天下午,母親在采摘太平果的小憩中懷抱著一小竹籃太平果,身邊放著她的長桿旱煙袋溘然長逝,那一年她正滿85歲。遵照她生前的心愿,我把她送回老家墓地,并在墓碑右側栽下一棵“黃太平”,使其與母親長相廝守,共享太平……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