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斯特?君特洛特 尼諾
萊茵河流經荷蘭城市阿恩海姆南部的一片由田地和草原組成的洼地,向著北海奔去。這里的一座堤壩邊有一個廢棄的農場。抬眼望去,可以看到幾棟磚瓦房子和小木屋。走近一看,墻上的架子里堆積著塑料頭部,臉類似猴子,四處散放著裝滿化學混合物的方形桶和瓶子,工具和廢棄雜物。
在這里,兩個男人正在加工某個如同巨大姜塊一樣的東西。“聚氨酯。”阿爾馮斯·柯尼斯簡短地解釋,繼續專注于手頭的活計。這個兩天前制成的米色腫塊,現在已經徹底干燥了。阿爾馮斯試著用錘子和鑿刀將其兩側的凸起去除,他的弟弟阿德里放下手頭的鉆頭幫助他。“這是源泉種古猿。”他說,接著又開始揮動手臂敲擊。
南方古猿源泉種是一種已經滅絕的生物,生活在約200萬年前。當時人類剛剛從猿猴中分化出來,處于動物和人的中間狀態。阿德里和阿爾馮斯·柯尼斯讓它和其他古人類一起重生。他們給了遠古的人類歷史一張臉,將研究者們從地下挖掘出來的祖先化石,變為有皮膚有頭發的形象,并試著給出答案——我們的祖先是什么樣子的?他們擁有蓬亂的頭發還是讓人恐懼的發達肌肉?和今天的我們有多相似?
這兩個荷蘭人如果不是穿著不同顏色的夾克,很難將他們區分開來。47歲的他們是同卵雙胞胎,臉龐輪廓鮮明,頭上是凌亂的卷發,牛仔褲滿是洞洞,胡子茬不成風格。兩人每天都開著一輛老汽車出城來到這里。為何他們愿意為了這份工作從早到晚待在農村里呢?
“我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得不像話。”阿德里說,露出有些無奈的笑容,“我們還從來沒有接過這么大的訂單。”這次訂購來自丹麥的莫斯格史前博物館。丹麥人規劃了一個完整的古人展館。“南方古猿源泉種和其他5個人種的‘重生,”阿爾馮斯說,“將增加博物館的吸引力。”
世界各大博物館用眼窩深陷的混凝紙制成的塑像敷衍游客的時代已經成為歷史,人們開始追求逼真的塑像效果。博物館只有憑借精致的展品才能吸引游客,并為一座成功的塑像支付一輛高級轎車的價錢。全世界有數十位制作這樣的古人塑像的著名藝術家,他們分散在倫敦、巴黎和美國,但是荷蘭的這對雙胞胎是這個行業的明星,沒有人能像他們一樣造出如此栩栩如生的原始人。
南方古猿源泉種人的委托人對他們充滿信心。“我們和其他所有供貨商都談過。”丹麥莫斯格史前博物館“人類進化”部科學總監皮特·卡爾加德說,“最后我們決定把訂單交給柯尼斯兄弟,因為他們的創造力打動了我們。他們的作品讓人難以忘懷,并傳遞出一種信息:我們所有人都是一個大家庭的一部分。他們讓我們走近了我們的祖先。”
柯尼斯兄弟已經為意大利南蒂羅爾考古博物館重構了“奧茨冰人”(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古老、保存最完好的冰尸),為德國梅特曼尼安得特人類學博物館創作了兩個尼安得特人(約12萬到3萬年前冰河時期居住在歐洲及西亞的人種,和現代人不同種,約消失于24萬年前)。2014年初,他們將一個尼安得特人和一個智人送往位于倫敦的英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很快一位游客就忍不住用手觸摸這些鮮活無比的作品,想看看它們是不是由一位一動不動地保持同一個姿勢以愚弄觀眾的演員扮演的。它們的每個毛孔都清晰可見,毛細血管遍布眼球,指甲里有污泥。站在旁邊的人表示,可以感受到它的呼吸。去年11月,這對荷蘭兄弟因為他們為倫敦奉獻的古人藝術品贏得了國際古人藝術家獎。
兩兄弟完全是自學成才。他們笑著承認自己在學校成績很差。作為雙胞胎,他們動作一致,常常同時說話,并伴隨著大幅度的手勢。小時候他們就都熱愛史前動物和《星球大戰》系列電影。他們興奮地將那些動物畫下,用陶土制成形,在自己的家鄉尋找化石,對動物頭骨充滿興趣。“我們的書包里總是放著一把鋸子。我們放學后騎自行車回家,一旦在路上發現死鳥或是被車軋死的貓,總是把它們的頭鋸下來帶回家。”到家后,他們就開始研究頭骨的結構。
他們本想接受藝術學專業教育,但是沒有得到入學機會,后來成為了照顧智障患者的社工。一天,他們的繪圖被發表在了一本講述進化論的書中,而且在《國家地理》雜志的插圖畫家競賽中得了獎。說起這個,阿德里至今仍然感到很驕傲。他們為自己的很多繪圖制作了陶土模型,一個親戚想到可以展覽它們。展覽大受歡迎,兩兄弟從一位動物標本制作者和一位用恐龍骨骼鑄件制作古蜥蜴的同鄉那里得到了一些建議。
這樣,柯尼斯兄弟從2D的畫家演變為3D的塑像師,如今已成為原始人專家、解剖學家、法醫學家、材料學家、手工藝人和藝術家。他們和全世界的古生物學家保持聯系,研究一切專業出版物,一再測試新的材料,常常擔心自己的身體健康,因為他們需要和有毒材料打交道,同時一再試著驅散這些疑慮。“合成材料中的超細纖維和增塑劑對人體有害。”阿爾馮斯說。他們戴上防毒面具保護自己。
門敞開著,風扇忽悠悠地轉,兄弟倆打開聚氨酯外殼,露出一層印模材料。阿德里拿起一把解剖刀,小心地切開其外部邊緣。“這里面才是真正的模型,”他解釋,“用硅酮制成的南方古猿源泉種原始人。”
這位祖先是一個強壯的矮個子,有著瘦削的胸部和苗條的腰線,只有1米高。它的大腦容積和黑猩猩的一樣,從草藥和樹葉中獲取營養,是個攀援能手。它可以憑借長長的手臂敏捷地在樹枝間跳躍自如,但是它也已經開始練習直立行走:不時用兩條腿在熱帶稀樹草原上走路,但是還搖搖晃晃。
柯尼斯兄弟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來制作這個猿人的軀干。最初,他們從南非購買了化石骨頭復制品。6年前那里發現了進化史上介乎無尾猿和人類之間的這種過渡物種的遺跡。
根據猿人姿勢的不同,阿德里和阿爾馮斯為完整的骨架填充各個部位。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請一個男模特進入工作室幫助他們。他們看著他,研究他們為猿人想象出來的不同身體姿勢時四肢和肌肉的運動狀態。它應該全身裸露地站著,同時將長胳膊彎曲成手放在頭后面。“我們在一本原始人相冊中發現了這種姿勢。”阿德里說,“他應該伸展四肢,放松自己。”固定好骨架后,他們將肉附加到骨架上:兩人用白陶土制作一塊一塊的肌肉,把每一塊粘上去,一共幾百塊,并植入細繩子和小球模仿動脈和淋巴結。多么豐富的人體內部構成啊!這一切都是為了呈現出完美的原始人外形。
可揉捏的柔軟陶土是最理想的材料,可以表現出精致的細節。然而它們對博物館卻不適用,因為需要運輸的塑像必須更加堅固。柯尼斯兄弟利用模具制作不易毀壞的塑像復制品。
兩人一毫米一毫米地審查切出的模型。“一切正常。”阿爾馮斯宣布,阿德里點頭表示同意。接下來幾天,他們要在模型上輕輕涂抹上深色的皮膚,用硅酮進行澆注。雙手和頭部是分開制成的,最后才粘在軀干上。這樣他們可以非常精細地加工這些部分。
然后是體毛植入,主要是在頭部、胸部、臉部和生殖器部分。柯尼特兄弟使用各種各樣的毛發:假發、人的頭發、動物毛發,有時兩人會開車去屠宰場,從仍然帶著溫熱的蘇格蘭蓋洛威馬皮上割下一些毛。他們用一根折斷的縫紉針將每一根頭發固定在硅酮皮膚里。他們決定,為南方古猿源泉種在頭上植入鬈曲而蓬亂的深色密發。“原料來自亞洲牦牛,是我們從動物園得到的。”阿德里說。然后是眼睛!“產自德國的吹制玻璃假眼是最好的,”阿爾馮斯說,“可以到以假亂真的程度。”南方古猿源泉種的瞳孔應該是深棕色的。
午休時間到了。天氣晴好,兄弟倆將桌子和幾把椅子搬到工作室前面,吃著打開包裝的面包、包在金屬箔中的意大利香腸披薩和人造黃油,用電水壺燒水泡一杯速溶咖啡。一群黑白色的奶牛從附近的草地呆呆地望過來。
兩兄弟邊吃邊說:“重建古人身體的工作當然需要科學上無瑕疵。但是對于一個原始人來說,很多方面都缺乏確鑿的證據,例如沒有軟組織石化保留下來。”不管怎樣,肌肉還可以很好地重現,因為可以清晰看到骨頭之間的空間大小。如果有DNA分析,眼睛顏色也大多可以確定。如果能診斷出頜骨發炎,可能會出現扭曲的面部表情。但是如果沒有疾病,原始人面部該是怎樣的表情呢?膚色甚至發型該如何決定呢?
這兩個荷蘭人說起史前的氣候條件和人類學家們對人類起源的討論。在每次重塑古人前,他們都會討論各種各樣的細節。“仔細一琢磨,咱也是藝術家啊!”阿德里笑著說。他和哥哥并不想創造出或野蠻或美麗的單一古人形象:不是有著平坦小腹或圓滾胸部的古人,而是有著皺紋、毛孔,手肘處有焦痂,有疤痕,有各種瑕疵的古人。他們想捕捉生活瞬間,畢竟他們塑造的形象應該是富有個性的史前生物。“一個原始人可不能看起來像是剛剛沖完淋浴出來。”阿爾馮斯解釋道。
對于古人像而言,看不見的隱秘部位有時也很關鍵。例如如果確定了古人穿著哪件衣服,之后的制作中一般就會舍棄掉某些細節,因為游客反正是看不見的。站在德國梅特曼尼安得特人類學博物館門廳中的那個尼安得特人就是這樣。博物館領導層的貝爾波爾·奧費爾曼回憶說,它的腰部被一條纏腰布所遮蓋,因此柯尼斯兄弟表示可以制作沒有陰莖的版本,并可減價8000歐元。盡管如此,博物館還是決定不省這筆錢。“我們很高興最終還是決定訂購一個有性器官的塑像。”她表示。因為在博物館的參觀人群中,有些將雨傘當做行走輔助器的老婦人。“總有人覺得自己沒被發現,悄悄拿起雨傘,掀開纏腰布。”
(譯自德國《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