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娟
小E,男,22歲,網絡成癮5年。從大一開始輟學在家,其間曾嘗試續讀,后又退讀,從未參加過工作。小E的父母都是研究所的高級知識分子,父親因工作關系長期在野外開展科學研究,他從小和母親共同生活。
小E天資聰慧,曾在奧數學習班中名列第一,高中開始玩游戲逐漸入迷,但學習尚可。考上大學后,對游戲入迷轉為成癮,同時因不能適應離家的集體生活而從大學退學。他的母親溫柔善良但很孤獨,其父學識豐富但不顧家。小E氣質不俗,溫文爾雅,但有些文弱。小E興趣愛好廣泛,看了不少常人不看的古典書籍,下得一手好圍棋,這應該得益于書香濃厚的家庭環境。可是,學識淵博的父親又讓他體會到強烈的自卑和壓力,溫柔的母親讓他依賴性強而又同樣優柔寡斷。
這對看起來完美的父母錯就錯在他們太過完美。父親原本對孩子的期望值很高,但覺得這個孩子遠沒有達到他心目中的理想,所以一直持否定態度;母親對孩子的照顧細致入微,除了學習之外所有全包,對孩子很是寬松。
上大學后,小E完全不能適應校園生活,他習慣媽媽的輕聲細語,可是同學們喜歡縱聲歡笑; 課后的自主安排時間他不知該干些什么,突然沒有媽媽安排生活的“自由”讓他無所適從。他不習慣和同學們一起去食堂買飯吃,衣服換下來不知道要洗,更糟糕的是他不是一個將就的人,一般的男孩臟點亂點無所謂,可他習慣了雅致潔凈的生活,靠自己卻又力不從心。從前的生活一直是媽媽給他安排的,長這么大他從沒削過一個蘋果,沒給自己洗過一條內褲,沒拿起笤帚給家里打掃過衛生,小E在校園里感覺那么的無助而心慌,回家時不知道背回多少沒洗的臟衣服。
很多在大學發生網癮的孩子都缺乏自我管理的能力,他們從小到大被家長管得很緊,到大學一下子沒了主意。
小E有點像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古代書生,從“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到“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打游戲機”,他處處表現出和外界環境的疏離。當一個人在生活中沒有腳踏實地的現實感的時候,他很有可能迷上網絡游戲,因為他對現實沒有概念,網絡游戲的特點正好迎合了這種感受。游戲在虛幻中構建了生活和友情、愛和成就。周圍都是他不熟悉的現實,他沒有走入生活,只好走入游戲。
在對小E的網癮治療上,增強現實感,培養缺失的生活經驗,帶他走入真正的生活,這些很重要。生活既不存在于游戲里,也不存在于書本中。雖然他很博學,自然學科和人文學科涉獵很廣,但醫生并沒有強化他的心理資源來達到脫癮的目的。正相反,除了前期治療關系建立時和他坐以論道,談論文化歷史外,中后期開始有意地減弱文化對知識的涉及。
要增強他在現實邁步行走的能力,得從眼皮底下的小事開始行動,而在方式上要注重和他現有的心理資源相結合。比如洗衣服涉及的化學變化,食物涉及的地理知識,甚至從傳統文化上探討打掃衛生與心身健康之間的關系,并讓他切身體驗,把他懂得的“形而上”轉化成身體力行的“形而下”。此為其一。
其二,進行身體鍛煉方面的建議。小E從小不太注重鍛煉,加之長期的網絡生活,所以他非常瘦弱,應了文弱書生的稱號。這種建議不是像對待常人那樣說說而已,而是需要在治療室直接和他展開與身體的對話,像他這樣生活經驗缺乏的人,每一小步都需要像帶領小朋友似的,為他彌補生活經驗,而這種引領要做好每一個細節。經過三個月的努力,小E的情況大為改觀。
因為小E是成年人,心理治療從內容上主要還是要偏重于對他自我成長的助力,當然也不能忽略父母對他的支持。
在網癮少年中,被經驗剝奪的孩子許許多多,這樣的家庭有個共同點,一般母親為了孩子“自我犧牲”,孩子強烈地依賴母親,而父親的角色是不作為,呈缺席狀態—為夫為父都為缺席狀態。母親的內心是孤獨的,孩子也是孤獨的,他們相互寄生、相互依賴,夸張一點說,似乎成為了另一種形式的孤兒寡母,媽媽把所有的心思放在孩子身上,等到發現孩子到青春期時居然也不買自己的賬,那種失落和痛苦可想而知。
心理治療的重點,除了和母親討論過度呵護的弊端,也不能忽視父親的情感疏離。父親一年到頭只能有一兩次在家,和孩子的交流少得可憐,父親不愛說話嗎?絕對不是,小E說,他的父親少有的那點在家的時間,可以在偌大的書房里耐心地和他的學生侃侃而談。
小E父親說起孩子只是一臉的家門不幸,他不知道自己對孩子的否定只會加深孩子的懦弱和自卑。醫生請他思考這個問題:“你一年到頭在野外搞動物研究,去和動物培養感情了,拿什么時間來和兒子培養感情?你那么有力量,可孩子為什么如此無力?”父親陷入了沉思。這樣的沉思對父親而言是充滿擾動意義的。
值得一提的是,小E考上的是全國重點大學,但學業優秀只能證明他的學習能力,別的什么也證明不了。生活是本復雜的書,只要求會學習是否有點太膚淺了呢?